冉秦荣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说:“回来就好, 先回家里去,免得占了道儿,让人看咱们冉家的笑话。”
看冉家笑话这是不能的,谁不知道如今冉家出了一个专宠一身的皇后?
冉烟浓听话地点点头,只是来时风沙太大,又见着数年不见的亲人,因而眼眶格外红些,一家子人坐上马车回去,冉秦中道去了皇宫,皇帝传召,不知道那个现在道道儿颇多的女婿又来了什么旨意,老丈人虽然辈分大,但也不得不听。
冉烟浓在路上一个劲问两个孩子,可曾吃好睡好,长宁悄然用帕子抹了泪,笑道:“还好还好。只是绵绵娇气些,刚来那几日总是哭着要娘,都饿瘦了,我们看着也心疼,每天劝着,她哥哥啾啾又疼她,劝了几天才好,不过这会儿又养得白白胖胖的了,啾啾都抱不动了。”
前半截让冉烟浓心惊了一把,听到后头说好些了,才渐渐将心放下来,“娘,我听有人说,前线打了胜仗是么?那刀哥……会回来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长宁瞬间听出来她有意问容恪,不及给能言会道的大女儿使眼色,冉清荣便笑着接过来话,“正是,你姐夫的圣旨已经派到边关去了,要给横刀受赏,他们行军神速,过不了一个月便能到了。”
“那好。”她不好意思问,也怕问,但母亲和姐姐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事。冉烟浓将头垂得低低的,被风沙刮疼得眼睛有点刺,总算是平安无事雨过天晴,她等着丈夫回来团圆。
冉清荣长舒了一口气,目前她知道的容恪的讯息也是道听途说的,冉清荣知道,还是得日日腻着齐戎,才能挖到第一手最有价值的消息。
啾啾早就醒了,醒来时枕头还是湿的,妹妹无忧无虑地在爬窗台,那边摆着几盆碧绿的兰草,她正被明蓁奶奶抱着揪叶子,妹妹还不知事,不知道爹爹出了事……
可爹爹怎么会出事呢?
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啊……他从来没打过败仗,什么夷族什么坏蛋,都没赢过他的……啾啾就是这么放心,才义不容辞地怂恿他爹上战场。
他后悔地哭了。
不敢再声张,又让明蓁奶奶放下妹妹来哄自己,啾啾爬下床溜出了门,院落里扫尘的婢女一个个揪起了脑袋,啾啾小公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撞出大门,不知哪个机灵地“嗷”了一嗓子,大喊一声“啾啾小公子要跑啦”,于是呼朋唤狗地闹得满院的人,扔扫帚的扔扫帚,泼水的泼水,都来抓啾啾。
啾啾仗着会几手拳脚,腿脚灵活,在院里的花木回廊里穿来穿去,还没等到他晕头转向地摸到大门,“砰”一声,和书书弟弟撞了个正着,两人一般高,正好磕着脑袋,书书一屁墩儿坐倒在地,啾啾也后退了两步,被一个下人抓住了。
“呜呜,别碰我,我要爹爹……”
小公子一哭,下人七手八脚地也哄不好,一个个求神告佛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好外头哄哄嚷嚷起来,原来是夫人迎着二姑娘回家来了,下人们眼睛雪亮,心道有救,啾啾哭嚷起来,在书书诧异地看着时,他迈着脚丫子奔出了庭院。
长宁吓了一跳,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啾啾一把扑上来在冉烟浓方下台阶时便抱住了她的腿,“娘亲。”
冉烟浓弯腰,将啾啾伸手一抱,“啾啾,娘回来了。”她用衣袖给他擦眼泪,还以为啾啾会很坚强,可到底太小了,离不得她,冉烟浓有点愧疚。
啾啾扑到了冉烟浓怀里,一抽一抽地,小肩膀可怜巴巴地耸着,“我爹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们说的……”
冉烟浓呆住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睖睁着抬起头,“娘,怎么回事?”
一路上便觉得母亲和姐姐有事瞒着自己,她右眼皮一路猛跳,心中瞬时乌云覆顶,长宁为难地晃了晃手,不知该如何说,冉烟浓眼眶又红了,冷静地问:“容恪出事了?”
“浓浓。”冉清荣要拉她一把,但冉烟浓不肯动,“姐姐也骗我?”
冉清荣道:“不算是出事,只是暂时没找到人,我还要回宫听你姐夫说消息,说不准这会儿宫里头又传来了消息呢。你知道夷族离魏都远着,飞鸽传书也要数日的。”
这话非但没安慰到冉烟浓,反教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怀里的儿子哭得很,他精明聪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听其声知其意,何况如今这么大的状况……听姐姐的意思,容恪失踪了?
只是失踪不是噩耗,冉烟浓虽悬着心,但体会得到母亲和姐姐的用心,不至于怪罪她们还有心隐瞒,将啾啾搂着自己的小手一拉,见着泪眼汪汪的儿子,冉烟浓的两颊上也多了两行清泪,只是她不容许自己在儿子面前软弱,握住了啾啾的两只小手,缓缓道:“爹爹只是暂时找不到人了,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是最相信大将军的么,这回怎么不信了?”
“骗人。”啾啾心里有了松动,还是嘟嘴道,“要是爹爹一点事都没有,娘亲不会哭的。你知道,爹爹肯定是出了事。”
早慧的儿子不好骗,冉烟浓无奈又心疼,亲了亲他的额头。
母子俩这厢愁云惨淡,冉清荣心有愧疚,也是在不好待下去,要不是齐戎那道圣旨,容恪说什么不会失踪……她的齿尖轻碰了下下唇,低声道:“浓浓,我这便回宫,一有容恪的消息便给你带回来。”
“谢姐姐。”
“同我客气什么。”冉清荣是心疼,与母亲说了些话,交代了些事宜,便乘着凤辇回宫。
齐戎正与冉秦议事完,此回齐戚居功至伟,生擒的夷族汗王忽孛,冉横刀更是神勇,以一敌百,在丘山关外埋伏了一天一夜,最终截获夷族主力,打入草原三十里,逼近王帐。一行人正押解着忽孛回京,等待受封。
齐戎与冉秦聊了聊该如何封赏一事,转眼便到了黄昏,暮色四垂,晚烟袅袅,冉秦起身要告辞,齐戎叫住他,“岳父。”
冉秦知道他还有些私人话没说,脚步一顿,一扭头,齐戎叹了叹,“岳父以为,朕该如何安置浓浓?”
冉秦鼻孔一哼,垂下了脸,“在皇上心里,容恪这便已经死了?”
不是他以为,只是,“忽孛都被生擒了,容恪倘若不是确实回不来了,还留在草原做甚么?”
冉秦冷笑,“容恪就算有个不测,也是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而死,我们家的女儿无功不受禄,要不起皇帝陛下的封赏。”
一听就知道老岳父生气了,可齐戎这也是无奈的办法,摇头一叹,冉秦大步出了金殿。
冉秦才走没多久,去迎冉烟浓回家的皇后又回宫了,齐戎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皇后也要来兴师问罪一场,幸得冉清荣体谅他,在他身后给他揉摁着穴位,曼声道:“浓浓两个孩子可怜,绵绵还小不知道,啾啾哭得厉害。”
不待齐戎说话,冉清荣替他揉着太阳穴,悄声道:“我到现在都不信容恪真没了。”
齐戎扭头,握住了皇后的柔腕,起了身,低声道:“放心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不会放弃寻找容恪,说什么也要给冉家一个交代。”
有了齐戎的保障,冉清荣才缓缓点头,将螓首埋到齐戎颈窝,声音有几分沉闷,“我真怕浓浓因此与我有了芥蒂,要是容恪还活着,就祈求他早一日递信回来。”
齐戎有点吃味了,“皇后从回来到现在,嘴里说的全是别的男人。”
冉清荣捏了一把他的后腰,淡淡道:“这还要怪你。我也是……怕你和我娘家生了嫌隙。”
齐戎将人一搂,不知为何有种心安的直觉——容恪一定在某个角落,预备给他一个惊喜。他翘了翘嘴唇,将皇后纤细的腰肢笼了住,“初见阿荣,清艳如花中皇后。”
她微微一颤,齐戎又来了,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没日没夜地要与她说羞臊话。
忆起当年,齐戎确实盛赞她是如清艳月季,脸颊红着,老夫老妻了,也被撩拨得耳热情动,齐戎咬住了她的耳垂,激得她一颤,他却笑了,“谁知,最后竟真是朕的皇后。”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莺莺也都大了,冉清荣被他闹得也起了几分感慨,齐戎点了点她的瑶鼻,宠溺地将人抱了起来,“早些睡罢,我答应你,一有消息便让你带去将军府。朕一言九鼎,向你保证,只有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齐戎十九岁成婚,确实……嗯,过完年已经三十了2333
☆、班师
押运忽孛的端王与冉横刀回来了, 还有一个, 临危之时弃城奔逃的王猛, 也被锁入了铁笼里,大军一个月行军到魏都,齐戎亲自在宫门口相迎, 夹道欢呼,齐戚下马向皇兄行礼,身后一架纹饰繁复华丽的马车, 坐着齐戚家眷。
王流珠紧抿着嘴唇,掌心掐得一片淋漓的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听闻皇帝仁厚,总不至于取她爹性命, 求救似的望向了王妃, 但王妃并不理会,她只关心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王家的事她管不着,眼眸漠然地转向了别处。
王流珠惊骇不止,推开马车门冲了下去, 众人惊愕,睽睽之下,只见端王侧妃飞奔向了押解王猛的铁笼, “爹!”
正与兄弟见礼的齐戎不觉眉头一蹙,远望去,王流珠一袭红如烈火的宫装, 狼狈地跑向王猛,他收回视线怪异地看了眼搀扶起来的齐戚,“家事还没安顿好,你便将父女两人如此带回了上京?这——”
齐戚恭敬地叉手道:“全凭皇兄处置。”
“哈哈。”齐戎一笑,将他的手掌握了握,又松开,“我处置什么,你是功臣,王猛有罪,按照军规处置,你替朕罚他,回头递个折子给朕就是,他是你丈人,朕怎么也不好将他杀了你说是么。”
“依照军规,亦是死罪。”
这几年齐戚行事倒愈发老辣,齐戎不信他真听不出自己言外之意,装傻地笑了笑,这话权当没听见。
这话揭过去了,齐戚走回去,将扑到在铁笼前的侧妃玉手一攥,王流珠愤怒地挣脱,齐戚冷笑,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胡闹,你爹只有死路。”
说到底,押解王猛入京的主谋就是齐戚,王流珠恨他,可他的威胁她偏偏又吃,才与父亲大人说了几句话,便被他粗鲁地抓着手牵走了。
王猛可怜地瞅着,女儿一定在端王那斡旋时受了不少委屈,他恨自己无用……老泪纵横。
冉横刀在齐戚身后入城,同样是夹道欢呼,庆贺将军凯旋,他在人潮里寻找灵犀的身影,但找了许久,一直没见着人,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在他人生之中最风光的时候,她都不来啊。
连带着,冉横刀与齐戎说些推心置腹之言也没了心思,早早地回家去了,他是得胜归来的将军,骑着一匹雄骏的战马,人精神奕奕的,才下马来,在门口又遇上了一个熟人,长宁才带着家里人出来迎接,只见冉横刀迎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女人走过去了。
长宁愣着一瞧,竟然是潇潇。
她后来托人打听过阮潇潇的消息,潇潇的丈夫早几年死了,婆家嫌弃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成婚几年无所出,将人赶回了娘家,她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又趁早将潇潇二嫁给了一个商户。
才成婚两年,听说夫妻之间也不甚美满,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而去,又是时而不归,但长宁不解,潇潇怎的这么一副农妇打扮,还找上冉家来了。
冉横刀也眉头纠结,“潇潇,你怎么来了?”
数年不见,阮潇潇早已不再是当初宫闱一见惊艳的贵女,肤白貌美,温柔婉约,她的肌肤开始蜡黄,眉眼开始凹陷,就连声音也粗糙了些,浸着风霜雨露的沧桑,染得面目全非,她笑了笑,“听说你得胜了,恭喜你一声,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从当年在冉家门口,冉横刀言词拒绝之后,阮潇潇再没来找过他,冉横刀心道她定是遇到了难处,他正是春风得意时,亦想为她出头,但阮潇潇只是取出了两样信物,裹在湖绿的包袱里头,“这是以往,你送我的,我其实一直没扔,如今物归原主罢。”
藏蓝的挽袖底下,一双手上红痕斑斑,冉横刀大惊失色,“潇潇?谁欺负你了?”
以往,只要她一委屈,冉横刀恨不得立即跳出来为她出头,不论时间不管场合,做些不合时宜之事是常有的,阮潇潇后来一直后悔,她不该为了一点虚荣错过他一生,可……
他接过包袱,阮潇潇就飞快地撤了手,低着头离去了。
她本想一辈子留着这两样东西,可是前日让她的丈夫看见了,追问是哪个奸夫的,用竹条将她打了一通,她没辙可想,只好回来还给他,也算一个了断。
冉横刀捏着包袱,凝视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回头时,长宁已经遭到了跟前,数落了他两句,冉横刀愣着,问道:“灵犀人呢?”
长宁摇头,“她病了,身子不爽。”
冉横刀要踏进门去,长宁忙拦住他,“横刀,将东西给我,别教她瞧见了。”
“对对。”冉横刀差点忘了,将包袱一把塞给长宁,猴急地来不及卸甲,便冲入了灵犀的寝房。
屋内只有黯淡的天光,风摩挲过窗棂下泛黄的宣纸,墨迹未干,几笔纵横,看不出什么轮廓,但冉横刀将头盔放在书桌上,一眼便认出,她想画一个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停笔了,冉横刀心里五味杂陈,放下头盔,转身走到了病榻前,床上女子睡得昏沉,面容苍白,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画画?我回来了。”
“怎么没人伺候你?”
公主媳妇儿病了,身旁竟然没人?冉横刀气不过,恨不得将家里那些照料不周的老婆子一起发落一遍。
被他这么一摇晃,灵犀的长睫微微一扇,缓慢地睁开了眼眸,疲倦地扭过头来,一见是冉横刀,轻轻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回来了?”
他喉咙一哽,“我胜了。”
“这样么。”灵犀晕头晕脑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很烫,她力气全无的,声音轻得宛如叹息,“我以为过了好几年了……”
冉横刀听不得这种话,一听,愧疚得眼眶都红了,将灵犀抱了起来,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手背捧着灵犀的额头,心惊肉跳,“怎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