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说的咬牙切齿, 之后骂的更厉害了。到了最后, 赵莺莺都关了窗户不愿意听, 实在是说不出口骂了什么!那根本不像是对亲女儿,倒好像是仇人了。
方婆子听不下去要去劝, 王氏却叹了一口气:“娘,您也不必去说了, 实在是说了也没用,最后连累你也吃挂落——不是我做婶婶的心狠,不心疼侄女儿,这事儿能怎么说?”
不比之前孙氏骂赵蕙蕙,说当初怎么没把她给卖了。那样的话孙氏作为赵家的外姓人如何能说?方婆子说话自然管用。但现在。孙氏管教女儿天经地义, 《女诫》《女论语》这些教女儿的书里,哪一本都是说过的,女儿家忌讳懒和馋!
就是说的过了一些,那也只是嘴巴上说而已。方婆子现在去说话,孙氏不会以为是婆婆心疼孙女,只会当作是婆婆要调理自己!到时候反而让事情更没个休。
王氏没有把话说尽,方婆子就知道意思了。左右踌躇了一下,放下手叹了一口气又撩开门帘子回了内屋。
好在只是孙氏骂女儿,小打小闹而已,等到骂过了声音也就低了下来。不一会儿赵家小院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等到赵莺莺做绢花做的累了,停手歇一歇,正好王氏也一匹绸成,收了机杼。
王氏一直做的是织绸卖绸的营生,这个营生中,似她一样家中织绸的必积累上的多了才想到发卖,——最少也有五六匹呢。倒是那等大户人家不同,他们是大主顾来的,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门来买。
王氏是个小户中的小户,本钱少,织绸三四匹,便去到牙行入去卖掉。今日一匹绸成了,就已经积了四匹,于是把之前三批拿出来一齐折好,用了一个布包袱妥当包裹,与方婆子道:“娘,我出门去卖这些绸子!”
王氏的肚子已经渐渐大起来了,不过她却没有因为这个让方婆子或者大女儿去替她卖绸。实在是市面上的牙行经纪认人,她过去的话谁都认得,人家也知道她的手艺,不用啰嗦也是头一等的价。
但是换了方婆子或者赵蓉蓉就不一定了,人家不认得不熟悉,自然多了很多挑剔。最怕的是遇到那些‘欺生’的,那就等着被人占便宜!
方婆子看儿媳妇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皱着眉头道:“老三媳妇这样不成,你今日定要出门的话,那就带着蓉姐儿罢!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倒是能顾着些你。晚饭不用愁,我来做就是了。”
虽然是商量的话,赵蓉蓉却很有自觉,立刻就站起身来收拾针线剪刀之类。赵莺莺想了想,也站起了身:“娘,我也去,我还没见过卖绸的呢!”
赵莺莺这几个月里就只遇到王氏卖一回绸,那一回她还没去。也就是说,她虽然是王氏这个织绸熟手的女儿,却连扬州绸丝牙行的热闹都没见过——上一回去买丝可不算!
王氏也没有多想,赵莺莺再沉稳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当她想出门了,便点点头:“行罢,到了市面上别乱走。”
一路到了丝绸牙行密集的市面上,比上一次赵莺莺来的时候人多,十分热闹。王氏并没有停脚,一径找了一个十分相熟的牙行来卖。旁边赵蓉蓉不敢疏忽,一应招呼牙行里人让路。
牙行有伙计,也有像王氏一样来出脱丝绸的。见是个怀孕的妇人,都十分体谅,忙给闪了一条道来。赵莺莺和赵蓉蓉一面谢,一面伴着王氏去到柜台。
柜台后牙行主人家正贴着柜身展看绸匹,嘴上估量价钱。见到是王氏来,不用说话已经满脸堆笑:“原来是王家妹子来了,有多日不见了!”
说着让小伙计收货,拿到手上却不像对别人那样仔细翻检,只是略看了看,就让伙计拿去准称。又对旁边等着收绸匹的客商道:“这王家妹子是出了名的好手,她的织的绸都是上上等,你也不消多看,给最上等的价钱也就是了。”
那客商只怕和牙行主人十分相熟,也真的不再多看,只看了看戥子的称星点头。然后就从褡裢里找银子,找的也都是细丝纹银,没有把那些红的黄的拿出来。
这说起来也是一个笑话,赵莺莺进宫之前碰不到银子,进宫之后见的都是雪花纹银。这些银子有固定的分量,大的一百两、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中的十两、五两一个的锭子,小的一两一个的锞子。
这些银子一小部分是户部浇铸的,而大部分则是民间的炉房银楼自行开炉浇铸的。新浇铸好的元宝、银锭等,有固定形状,叫做‘出炉银’,颜色漂亮。
所以哪怕是剪破的银子,至少成色十足,要知道分量,只要拿戥子称一称就是了。
这样的她如何知道外头银子是个什么模样——银子的成色也不同,颜色也不同。最好的银子称纹银,因为表面有皱纹的缘故。差的银子叫‘低银’,因为含银量低,发黄甚至发红。
第一次见这样的银子的时候赵莺莺还发懵来着,当那些是铁沫子之类。
王氏早有准备,让赵蓉蓉把包袱里的戥子来出来,将客商给的银子准了准,自家戥子上分量还差了一些,那边客商心里明白,便又添了两分,这才说定。
王氏收了银子拿荷包装好,然后贴身放了。谢过牙行主家后才带着赵莺莺赵蓉蓉出去:“时候还早,回去路上逛一逛甘泉街,给家里买些东西!”
甘泉街上自然十分热闹,先是去了米铺,花了五钱银子卖了一石大米,让米铺给送到家里——这样买的多的,只要住的不远,店铺都管免费送。
然后就去了杂货铺,这家杂货铺的掌柜家住在太平巷,算是赵家的邻舍,所以一般都记得照顾生意。与之相对的,掌柜的也投桃报李,总记得给邻里从货物里挑出好的来。
那掌柜的姓张,见到王氏母女三人过来,忙不迭地从后台出来拱手:“赵弟妹和侄女们过来了!最近家里可好!”
寒暄几句也就是了,王氏还赶着回家吃晚饭,于是抓紧时间道:“张大哥,你赶紧让人给寻一寻,我要十根白蜡烛,两斤灯油,十斤盐,两瓶本地茶叶。”
张掌柜一边和王氏说话,夸了赵蓉蓉和赵莺莺几句,伙计就送了东西过来。张掌柜算账道:“十根白蜡烛是两斤,八分银子一斤的白蜡烛。灯油两斤,是三分银子一斤的好货色。盐是五文钱一斤,茶叶一瓶五斤一钱银子。抹掉一点零头,算四钱六分。”
王氏点点头,拿出荷包付钱。张掌柜则是亲自用麻绳、油纸等把王氏买的东西包扎好,这就由赵蓉蓉接手提着了。
出了杂货铺子的门,王氏叹气:“蜡烛可比灯油贵多了,只是这又不能省!”
赵莺莺家里蜡烛灯油都耗费多,这是因为有王氏织绸的关系。她虽然不像是书里写的那些贤女,晚上不睡觉也要纺织,但天黑之后点灯多做一两个时辰是经常的。更何况夏日过去,天黑的越来越早,蜡烛就更费了。
除了蜡烛,灯油也能照明。但是油灯昏暗,又有轻微的油烟,比起蜡烛来说实在伤眼的多。所以油灯只在赵莺莺家房里用,王氏要是做活点亮,那一定是用蜡烛的。这其实也是赵莺莺她外婆曾经的叮嘱,她老人家做了一辈子的女红,自然知道许多注意的地方。
至于说赵莺莺,上辈子她也做足了针线,这个要处她也知道——她不仅知道,应该说她远远比王氏‘浪费’。王氏不过是点一根蜡烛,她那时候给太后赶工,整个房间都要灯火通明,那至少同时亮了几十根蜡烛!
不过么,那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也不会要赵莺莺负担。
“娘可千万不能换成灯油,那个费眼。”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厉害,赵莺莺连忙说了这一句。
现在的赵莺莺在王氏眼里那就是一个太过早慧老成的孩子,她才多大?就这样一本正经地劝告母亲。因为人小,不显得有告诫意味,倒是十分可爱了!
王氏笑吟吟地点头:“知道了,娘定然不会换成灯油的——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当初家里最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换过蜡烛,何况现在了。”
其实就算没有赵莺莺外婆叮嘱,王氏也知道要注意。要知道这时候女子唱的《小儿语》里头就有‘一斗珍珠,不如升米,织金妆花,再难拆洗。刺凤描鸾,要他何用,使的眼花,坐成劳病’的句子。虽然本意是劝妇人做女红以朴素为要,但也说明了女红伤眼,处处须要注意。
之后母女三人又去了肉铺,王氏别的都没有看,只是花两钱银子买了两付蹄膀,然后就打道回府。回到家里的时候米铺东西已经送到,是赵吉给结了账。
方婆子做完饭下灶,一边擦手一边就看到了王氏买的许多东西,其中有一些是必需的,那自然没的说。只是有些就不同了,譬如说那蹄膀,看到后方婆子就忍不住道:“老三媳妇,虽说日子凉了放的住东西,也不该一气买这许多。日子如流水,要晓得细水长流。”
王氏笑了笑:“娘,你不知道,是前些日子我娘来看我,顺便又看了看莺姐儿的针线,她让我这些日子就送莺姐儿去她那里学针线。我想着我那弟妹不见得好说话,好歹送些东西过去,她那脸面上也好看一些。这两付蹄膀里有一付就是为了这个,另外还有两瓶茶叶。至于点心干果原来家里就有,这次就没有买。”
方婆子这才知道自己想差了,可是又拉不下脸来说什么,只得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最后附和了一句:“那是应该。”
等到吃完了晚饭,王氏也不急着继续织绸。今日刚刚把几匹丝绸出脱,她的打算是今日歇一歇,顺便也做一做家账!
所谓家账就是家里收入和支出的安排,一般来说这应该是
第32章
学着做家账, 前一日晚间便睡得迟了。偏偏第二日早上,天不亮赵蓉蓉就叫醒了赵莺莺。赵莺莺上辈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没那么好改变——即使小孩子贪睡她也起得早, 而这天却是赵蓉蓉叫她起床, 这就知道有多早了。
王氏过来叮嘱她:“今日我们早些吃早饭,我在带你去外婆家,到时候乖巧一些!”
赵莺莺知道, 这就是让自己正式和外婆学着做针线的意思了,连忙点头。这倒不是她格外需要向外婆学习, 而是她需要让自己今后拿出来的那些手艺有个来历。
因为有这件事早上就吃的简单了——熬了浓浓滚滚的一大锅米粥,配着一点子酱菜和刚蒸起来的暄软馒头, 又每个人切了半只鸭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 这也可以说是简单而不简陋了。
吃的饱饱的, 王氏又给赵莺莺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她们所谓的体面, 就是没有补丁且合身的衣裳。这并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就要求这不是来自姐姐和母亲的衣裳, 其次也不能狠穿。
而这样的衣裳,远的不说, 至少在赵家小院里,除了各家最大的女孩子, 实在是很难找到。
赵莺莺倒是有,而且还是一个月前新做的。这也不是王氏偏疼她一个,而是最近家里赚钱多,每个人都做了新衣裳,布还是赵莺莺买的呢!
等到王氏一切都满意, 这才带着赵莺莺去到娘家——王氏的娘家在小三巷,要过甘泉街往北去,往北宫巷进去,直走左手边第三个巷子口进去,那才是小三巷。王氏娘家在其中也好找,就在巷子口。
赵莺莺这是第二次登外婆家的门,上一次是因为赵莺莺舅妈周氏生了,洗三时候跟着王氏来过一趟。
也因此知道了外婆这边的关系——倒是不复杂,毕竟赵莺莺只有一个舅舅,想要复杂都复杂不到哪里去。
外婆一家人口简单,总共只有五口人,是外婆、舅舅、舅妈、表姐、小表弟,所以这还是算了刚出生的小表弟。
赵莺莺随着王氏来的时候舅妈周氏还在屋子里哄小表弟,招待也潦草。王氏看她为难也是摆手:“弟妹不用这般,我也是养育孩儿的,如何不知道这时候的事情,你不用管我!”
顺便把自己带的东西送上:“平常也就算了,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但这次不同,日后莺姐儿来的次数多,算是劳烦娘和弟妹了,这就算是我做女儿做大姑预先托付。”
周氏就是个寻常市井女孩子,算不得刻薄,平常招待外甥女儿之类的倒还好,但经常做这样的事她只怕就要犯嘀咕了。这时候有东西来涂嘴,这才放宽了心。
“大姑说什么话!既然说是一家人,那还整什么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很快把东西收了起来。
王家外婆看着这些并不说话,等到周氏收拾东西出去了,这才拉着赵莺莺的手和蔼道:“我看着这孩子倒是比上次见胖了一些,这才对,小孩子家家的,胖一些好看!”
又摸了摸赵莺莺的头发:“你出生后不久头发还发黄,当时外婆还犯愁,将来怕不是一个黄毛丫头罢!没成想,一年一年的,你的头发越来越厚越来越黑。不要说蓉姐儿和芹姐儿了,就是你娘,当初出了名的好头发,和你相比也比不上了。”
王家外婆说话和缓温柔十分好听,赵莺莺很喜欢这种来自于长辈的爱护,只乖乖挨着王家外婆。问什么说什么,十分乖巧伶俐的样子。
王家外婆看了喜欢,又问她最近有没有做她说的那些功课。最后与王氏道:“她现在还小,学针线也只是发蒙的功夫而已。你在家就让蓉姐儿看着,只不过偶尔来这边问问我不懂的就是了。不过等将来学的深了,那就要常常过来了。”
这也正和王氏的意,赵莺莺现在才多大?来往于家里和娘家她可不放心。若是让人接送,谁来呢?家里年纪大一些的都不是闲人,没那空闲功夫!
说了一会儿话,王氏让赵莺莺自己玩儿去,看看表弟表姐什么的。自己则是与亲娘小声道:“娘,我同你说,我们莺姐儿说不准将来真能有大造化呢!”
大概是为人父母的总免不了炫耀一番儿女,说到这个王氏就十分来劲:“莺姐儿她才多大啊!性子如何我就不说了,真像个大人似的。但更出挑更像个大人的是她的手艺,娘是看过她做的那些花儿的,如何?”
王家外婆是女红上面的能手,然而却不是样样精通,像是做绢花这种就不再她通晓之列。不过不会做不要紧,她会看!
“确实不错——其实也不用我来说不错了。人家肯给莺姐儿的手艺出高价,没有比这更说得清的了。”
先是简简单单一说,似乎王家外婆并不将这个看的多重。但接下来的话可就暴露了她真实的的想法,其实,她对于外孙女这样有天资也是很得意的!
“不过要我来说,实在没那么简单!莺姐儿才多大就能做的这样好的花!要知道好多人痴长了岁数,学了十几年也不见得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