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告奶奶,奴婢在家的时候就叫小月。”她似乎还不习惯这样说话,有些打结巴。赵莺莺和善的面孔让她放心了一些,这才说的稳当起来。
“那姓呢?姓什么?”“奴婢姓庄。”
赵莺莺沉吟了片刻道:“我家有个大姑姐也叫小月,在家里实在不好再叫这个名字,不然大姑姐该以为不尊重了。我也不改你的名字了,只是以后在家都叫你小庄好不好?”
小庄忙不迭点头,这件事就算是应下了。等到桃儿拿钱出来,换了卖身契,又去官府登记了一回,小庄就是崔家人了。到了崔家之后跟着桃儿起卧做事学习各种事情不提。
赵莺莺让桃儿主管小庄的各种事情,自己则是舒舒服服养胎,胎没有坐稳之前天王老子都不能让她慌乱起来。
倒是崔曦这个小丫头在旁边如临大敌,盯着赵莺莺的肚子看了半天,有些纠结道:“娘,我跟你说哦,我心里有点不喜欢这个弟弟妹妹。就因为有了他,爹每天回来都很少和我玩儿了。还有娘,你也不忙着教我功课了,都让我自己去学......”
崔曦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远不到懂事的时候,更何况她从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更不可能因为经历什么磨难而懂事的早。所以她对弟弟妹妹是这么个复杂心情并不奇怪,赵莺莺只能庆幸这孩子的性格并不别扭,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不是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想着这些赵莺莺脸上含笑道:“哦,原来曦姐儿在意这个?我记得你不喜欢你爹陪你玩的啊,嫌他没意思就那几样。至于我教你功课也是从来爱推脱,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出去玩儿呢——怎么这会儿用功起来了?”
赵莺莺这话问的崔曦哑口无言,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她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东西即使不是那么喜欢,可是当别人要抢走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非常不开心非常介意的。
拉着崔曦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到崔本回来之后赵莺莺就给他说了这回事。
“这一次是咱们的疏忽,忘记曦姐儿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事,却又有了一些想法。这时候忽略了她,她当然会多想会钻牛角尖...以后要注意一些。”赵莺莺一锤定音。
说到底赵莺莺和崔本在为人父母上并没有什么经验,对这种怀了小儿一部分精力转移,该怎么应付大儿的事情也不了解。所以只能是两个人一起摸索着来。
崔本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回家之后不忘记陪一会儿崔曦。赵莺莺也改变了方式,因为怀孕每日进行散步、活动身子的时候就带上她一起,还常常和她说肚子里弟弟妹妹的事情。
看着崔曦虽然别扭,却也恢复了往日活泼,还一日比一日对弟弟妹妹友好,崔本和赵莺莺放下心来。
怀孕期间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崔本体谅怀孕前期容易孕吐,回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洗澡,把一身酒气洗的干干净净——怀孕妇女的感觉是很奇怪的,闻不得的味道也各有不同。比较麻烦的是赵莺莺根本闻不得酒气!
为此家里还收拾出了一间专门的屋子,有的时候崔本出门应酬满身酒气而回,赵莺莺又已经睡下了的话。他就自觉地去睡那间屋子,不去折腾赵莺莺。
更麻烦的是这一次赵莺莺比怀崔曦的时候反应大很多,很多东西都是吃了吐吐了吃,完全就是再看她是吃的快还是吐的快。于是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了,人却消瘦下来。白日穿着深秋的夹袄还不明显,等到晚间脱了外衣,崔本看的心惊。
因为这个原因,崔本几乎对赵莺莺吃食上的要求有求必应。她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他不仅不会嫌麻烦,还会当成是天大的好事!家里有的就立刻端上来,家里没有的就匆匆忙忙出去买。拜崔本熟悉整个扬州的酒楼食肆所赐,就没有他找不来的好吃的。
赵莺莺因为孕吐的关系没有什么反映,可是崔曦这个跟着饱口福的就不同了,立刻胖了一圈。好在小姑娘年纪小小就是要胖一些才可爱,上门来的伯母婶婶舅妈姨妈摸头摸脸都不肯放开这个福娃娃了。
这一日早上赵莺莺起的很早,崔本被推醒的时候还一脸懵。狠狠抹了一把脸之后才回过神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看着窗外还不见一丝天光,赵莺莺为难道:“想吃油条,就是街口刘大爷家早食摊子上的油条。特别脆的油条尖...泡着甜豆浆一起吃。好想吃,想吃的不得了。”
孕妇就是这样,有时候想吃一样东西根本没有道理可讲,那是一种猫抓心一样的感受。如果吃不到,有的人会心情不好,有的人则是委屈的不行,赵莺莺明显是属于后者。崔本的注视下她都快哭出来了。
崔本什么都不说,只抿了抿嘴,然后就开始起身穿衣。
“你做什么?”赵莺莺有些抽噎地道。
“你别急,我给你去买油条!”崔本头也不回出了门。
这个时候街上偶尔有铺子里面活动的声音,应该是准备开门了,然而一路走来连一家下板的铺子都没有,这就可知有多早了。早食摊子算是开的最早的那种摊子,可是这时候也没有开起来。
崔本没有办法,直接去了刘大爷家里。好在要做早食生意的人家起的格外早,这时候已经在煮鸡蛋包包子什么的了,到时候早食摊子一出去,这些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见崔本过来,刘大爷一家没有不惊奇的。崔本不好意思却也只能请求道:“刘大爷给炸几根油条罢...我家媳妇这时候想吃油条想吃的很了,还就爱吃你家的油条,这会儿也是没有办法了。”
油条都是要等上街摆开摊子后烧油炸的,这会儿开锅,多升一个炉子、提前烧油,另外还有一大堆的准备工作要提前做,说真的麻烦死了。然而崔本出的起价钱,为了个油条能出刘大爷卖一早上油条的钱,这就千肯万肯了。
最后赵莺莺当然吃上了想吃的油条,这件事也不知道经过什么人传扬出去了。有说赵莺莺不过是怀孕,弄的好像谁家女人不会怀孕一样,精怪的过了。然而这只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怀孕的时候能受到这样有求必应的照顾?
所以更多的还是在说崔本,有的说崔本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才暴露了,原来也是一个想着儿子的,不然能这么金贵怀孕了的媳妇?也有说崔本对赵莺莺实在是一心一意的,这些人更加熟悉崔本和赵莺莺一些,隐约知道崔本爱重赵莺莺爱重的不行。这番作为不在于孩子,而在于媳妇啊!
听闻赵莺莺孕吐的厉害,王氏立刻赶来看女儿。见赵莺莺消瘦的很也很心疼,只不过依旧要板起脸来道:“你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是怀孕而已就作起来了?早食摊子没出来就要吃油条,还指定要吃哪一家的。怎么不能忍一忍,净给女婿出难题!”
赵莺莺更委屈:“就觉得猫抓心一样地想吃,要怎么忍啊?”
听到赵莺莺这么说,王氏就忽然不说话了。她忽然想起了她年轻时候怀着孩子的事情,当时她也有过特别想吃某样东西的时候,这种感觉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家里困难,而赵吉在染坊里学徒已经够辛苦的了,于是万事她都只能忍着。
看着笑颜如花的女儿,万氏忽然释然了——她的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既然这辈子命中注定过这种日子,她只有高兴的,还说什么呢。
第221章
刚刚开春的扬州还是很冷的, 早上人最不愿意离开被窝。然而就在外面打更的走了一遍,甘泉街崔家耳房里一个被窝动了动很快掀开了被子。这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 快速地穿衣扎头发, 略略收拾过之后就跑出屋子借着做完温在暖水壶里的水简单洗漱。
这水过了一夜已经不大暖了, 但勉强还能使用。等到一把脸擦过, 小姑娘也精神起来, 先点火生炉子, 然后一个灶眼上烧了好大一座壶的水, 另一个灶眼上煮了粥。
这还不算趁着粥和水不用看管, 灶膛里的火也烧的平稳, 小姑娘立刻生了另一个炭炉。这个炭炉里煮的也是粥, 只不过不想大灶上的粥,只是拿粳米煮了加些花生、榛子、红枣、松仁之类。这小炭炉上煮的粥细心的多, 是用粮铺买来的胭脂米做的, 煮出来红红的,里面还放了银耳、桂圆、莲子之类滋补的东西。
普通的粥是家里其他人吃的, 而小炭炉上的粥是专门给怀孕了的赵莺莺吃的。
桃儿起来的时候就看厨房已经响动了,过来一看果然是小庄。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的倒是挺早,不过你年纪小应该多睡一会儿的——好容易养起来一些可别又瘦下来了。”
小姑娘正是来崔家不久的小丫头小庄,她来的时候说是十三岁,赵莺莺也姑且信了人牙子的话。可是她生的瘦下, 说是还没有开始长的十岁姑娘也有人信呐!所以只能是以前日子过的太苦。
于是她来崔家以后,赵莺莺让桃儿安排她多睡多吃,活儿慢慢学。
经过三个月调养, 这个姑娘果然大变样了。先是脸颊丰润了起来,手臂拿出来也不跟一根干柴禾似的了。然后就开始长个头长胸脯,就连原本暗淡无光的头发也渐渐黑了润了。
赵莺莺和桃儿现在确定了,人牙子还真没说一个字的假话,这个姑娘真是十三岁。
小庄最是勤恳不过,主要是崔家待她格外好,全不像之前带她们的人牙子说的那样这也要小心那也要注意。她性子淳朴,别人对她好她就想着回报,绝对做不到心安理得受着。再者说了,她心底里也有一些暗暗的害怕,就怕她做事不好崔家就把她送走了。
“没事儿,桃儿姐,我在家的时候比这起的还早呢!那时候我家给地主刘老爷家里养牛——你知道养牛吧,晚上给食儿,不然是养不好的。那时候全家就我最警醒,所以晚上起来几次都是我喂的...”
说到这里她眼神倏忽暗淡了下来,桃儿还以为她想家了,正准备安慰她来着,没想到她自己慢慢地往下道:“其实我没有那么警醒,就怕耽搁了喂牛的事情,那时候我都整宿不睡觉,一夜守到大天亮。”
“有一回实在困的不行错过了,一晚上没喂食。第二天刘老爷家里田地要用牛,来看的时候就发现了牛前天晚上没吃食...我爹吃了老大的刮落,说好养牛的酬劳那个月少了一半。回来之后我爹生气,立刻就说我没用,还不如卖了给家里买头牛。”
她仰起头来看着桃儿:“桃儿姐,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爹就卖了我?”
看着小庄快哭出来的样子,桃儿也是无话可说。每一个卖身当丫鬟的姑娘都有一肚子全是苦水的故事,不然平白无故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卖身为奴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谁又能感同身受?纵使感同身受了,这份苦楚也只能自己化解,别人几句话是没有用的。她唯一能对这个小妹妹说的不过是别多想以前,万事朝前看,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走到哪里。
怀孕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前面有一段时间坐胎不稳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然后就是孕吐。厉害起来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明明是肚子里揣了一个人却更加消瘦起来。好容易孕吐过去了有几天好日子过,过不了多久又要忍受身体日益沉重带来的种种负担。
因此赵莺莺格外珍惜这中间舒服一点的日子,每日好吃好喝好锻炼,总算把前些日子亏下去的肉和脸色慢慢给补回来了。这日早上看见胭脂米她就笑了,指着这个道:“我只白说了一句就格外做这个,外头知道了更不知道说什么。”
从崔本为了赵莺莺去敲人家门买油条开始,外头拿这个说事的就不少,不过多是带些善意的调侃。眉嫂子过来和赵莺莺说这些是时候更是笑的合不拢嘴,面对面地好好调侃了她一回。
桃儿给赵莺莺拿了调羹过来吃粥,笑着道:“管外人说什么?说好的那是善意。说不好的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呢——您多吃一些,这是今日小庄起了老早熬的,熬的时候够,所以才格外软糯粘稠。”
赵莺莺喝了一口粥咬着勺子道:“那孩子啊...也太小心了,明明让她多睡一会儿的。罢了,这是改不掉的,我记得当初你刚到我家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后来才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不用管,时候够了铁杵也能磨成针,何况这些须小事。”
桃儿听赵莺莺说起她刚到赵家的事情也是怔了怔,然后就微笑了起来。今年年初赵莺莺已经给她定下婚事了,并没有看谁家给的钱多,而是找了一个人很勤快,正在酒楼里打杂的年轻后生。
他因为父母双亡没有人帮扶娶不起媳妇,但是他人是好人,就连崔本也是赞了又赞的。实际上这些也就够了,对于桃儿来说他们都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对方还是崔本和赵莺莺都赞过的。她自己这些年也跟着赵莺莺学了一些针线,靠这个也能补贴家用,日子会过起来的。
她会在今年赵莺莺生产完,做完月子之后嫁人,那时候也就是初秋。大概是因为快要离开赵莺莺,离开这个她当作‘家’很久的地方了,所以她有格外多的感慨。
主仆两个相顾看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赵莺莺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你去叫叫曦姐儿吧,怎能这个时候还不起。就算是她人小,可是一睡睡上六个时辰,说出去人家当我家养了一只小猪。”
赵莺莺现在明明只有三个正经主子,早饭却经常当成三拨来吃。崔本是最早的一拨,他吃完了之后就要去酒铺做事,自然要赶早。赵莺莺没有这种事要做,加上怀着身孕,那都是睡到自然醒。只不过因为习惯了不睡懒觉,也晚不到哪里去。
至于崔曦最晚,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自然贪睡的紧,赵莺莺都坐在桌前了她还能不动窝。再想想她睡的也早,算起来还真是睡了超过六个时辰。
桃儿含笑应了一声,正要走来着,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锣鼓喧天声。只不过这声音呼啸而过并没有停留,而是越跑越远。这下不用叫了,崔曦自己被吵醒了。等到她洗漱之后一个人吃早饭那还老大不情愿呢!
正在这时候和刚才一样的锣鼓喧天声又响起来了,而且这次也一样似乎只是经过,并没有在这边停留。赵莺莺觉得奇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道有这么些人家办喜事?”
“有没有人家办喜事我不知道,不过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从外面进来的眉嫂子听到赵莺莺这样说,含笑回答。
赵莺莺给她让位子坐,等人坐在了自己对面才问道:“听眉嫂子的口气竟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眉嫂子笑了一声,有嘲笑之意。过后才乐不可支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事啊,只怕如今扬州城里就只有你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了锣鼓喧天声,进门以来门还没有关。于是赵莺莺伸着脖子看,看到了几个穿着短打的大汉跑在前头,右面有人敲锣打鼓跟着,然后还有一大圈人人围着他们跟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