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哈哈,我前天去官衙那边看了...啧啧啧,我这才知道读书人也骂人也打架!骂人也就算了,那小吏维持前门秩序,本来以为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容易的很!谁想到这些书生这么厉害!”
  “这个啊,呵呵。那群小吏平常对着其他人作威作福,可是读书人他们敢动?平常的时候只有一个两个秀才他们不在意,当是穷酸!偷偷绊一脚也就是那么回事。可是现如今的场面只要弄倒了一个,其他人就敢群起而攻之。就连知府大人也怕这些秀才冲击起来——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被他们打骂了还得笑脸安抚。这些小吏就更不用说了。”
  赵莺莺几个嫂子说的兴高采烈,对于读书人倒霉或者官府倒霉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读书人的地位崇高,她们看着眼热不忿很久了,在自家出那样一个读书人之前他们只会一直这样。至于官府,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这几年更是烂大街了,大家巴不得他倒霉呢!
  不过也正是他们各家里没有一个读书人这才能这样轻松吧,不然这时候哪一个不担心会牵连到自家!考上举人的学子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同,一个个包袱款款打算回家。家在扬州的也说要出门拜亲访友...总之暂且离开扬州这个多事之地。
  科举舞弊不是说着好玩的,最轻最轻的牵连者也是功名作废此生再不许参与科举,发难起来连着砍上所有参与舞弊者的脑袋也不是稀奇事!
  虽然风声已经紧到这个地步了,但最后真的酿成科举大案这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
  每次科举年各府府试都会有一些不谐的声音,像扬州这样科考大府更不必说。闹的沸沸扬扬的也不是没有,但成了所谓惊动朝廷的科举大案,这在全国而言也是凤毛麟角!
  三天,不过三天功夫,所有落第秀才就集体出门,先去知府衙门痛斥,然后扬长而去,去的方向是孔子庙。在那边先哭至圣先师孔子,然后抬着孔子像往外走,堪称一步一哭,这一通巡街满扬州都知道了,周围的府也都有惊动。
  知府再迟钝也知道这个时候要做出一些决断了,只是这决断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这时候决断做的好能够最大程度地减轻损失,若是决断做的不好,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然而知府大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行了昏招!他亲自去拦游街的学子,下轿道歉。以为这样能平息学子们的怒火,可是他忘了这些学子们并没有那么好糊弄!知府的道歉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安抚,而是一个信号。
  是的,他们没有错!果然是舞弊,就连知府大人也承认了!
  这种情况下这些落第之后沮丧甚至绝望的读书人会罢手吗?不会,绝不会!他们只会兴奋地把事情越闹越大。一方面将已经考上举人的人拉下马,另一方面只有闹的越来越大,以至于波及整个府试,这样才可能重新考过!这样他们才有新一次的机会!
  就连崔本也忍不住和赵莺莺评论道:“知府大人这一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我那酿酒作坊招了好些工人的,我平常给的钱不算少,师傅和小工都还算安分。可是不是所有作坊里都这样!我就见过不断压低月钱的作坊主,工人们闹起来要提薪不是没有的。作坊主这时候哪能道歉,要是道歉,以后日子就别想好过。有经验的作坊主都是先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全都辞了,然后才安抚一番,提一些月钱上来。”
  赵莺莺微微一笑道:“知府大人也为难呢,读书人又不是作坊主作坊里的小工,说辞就辞了。一个料理不好就是大事——再者说了...”
  说到这里赵莺莺顿了顿才往下道:“人家都说读书人迂腐,可是要我说那些人是没有见过读书人。其实除开一些读书读迂了的外,读书人可比只会下力气做活的平头百姓精明!书并不是白读的。有些法子能糊弄得住作坊里的工人,却没办法拿的住读书人。”
  崔本一想也确实是那样,也就不说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何能善了?进一步就是上达天听!这个时候朝廷的反应空前灵敏起来,立刻责令南京礼部尚书主办此事,又命苏州知府、定国公襄办此事,限期一定要在会试之前将这件事平息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赵莺莺看出一些门道了,她好歹是曾经在宫廷那个波诡云谲的地方混过的,就算不喜争斗也培养出了一些政治敏感度。这个时候派来的主办和襄办真的非常有门道。
  主办此事的是南京礼部尚书,此人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南京六部本来就是京城六部的陪衬,不到王朝灭亡南退,轮不到他们出场,可以说存在感极低!一般来说都是一些朝廷不重要的人,又或者老人荣养之地。这位礼部尚书在朝堂的派系当中也属于六亲不靠——也没有什么人去拉拢一位南京的礼部尚书。
  这样的安排乍一看是为了公平起见,是为了防止扬州知府的政敌借此机会攻击他——或者直接一点说,是天子为了保住扬州知府。然而再一看襄助办理这一案的人选,一切就都清楚了。
  定国公与扬州知府无仇无怨,可和他的老师可以说是血海深仇。当年扬州知府的老师正是靠着打压以定国公一系为首的勋贵集团而一举成名,自此之后原本煊赫上百年的定国公府再不复辉煌,和普通国公府没有什么两样。
  这个时代师生一体,学生天然地就是老师一派,这种关系的稳固程度甚至超过父子!
  至于苏州知府,则更加明显了,无他,各为其主而已!两人背后支撑的阁老正在内阁斗的火热,说他参与办理这个案子没有问题,那是谁都不信的!
  赵莺莺未必知道这些复杂的关系,可是稍一打听知道定国公恩怨并不难。至于苏州知府和扬州知府两个在地方上别苗头的新闻常有听说,推知一些蛛丝马迹也顺理成章。
  理清楚这些之后赵莺莺就知道了,之前一直勒索扬州百姓的知府,甚至运河河总等官员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朝廷要修河堤,朝廷要北方赈灾,朝廷要办水师,一重又一重的负担压在百姓身上,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廷不可能要那么多!借着这些名目,这些年各级官员不知道吃拿了多少!一部分孝敬了上头,一部分自家享用!
  烈火烹油都是民脂民膏呐!
  这些官员何以这么大胆,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那个穷山旮旯里,扬州的事情想要激起水花是很容易的。他们所作所为一点都不隐蔽,简直胆大包天!其中的奥妙并不复杂,只不过上头有人而已。
  事情就是这样,若是上面有人看不顺眼,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上面的人要保,就算惹出天大的麻烦也能消弭于无形。官场上面的事情向来如此。
  这一次借科举案必定是政敌发难了,而上头的人曾经承诺过兜得住场子,然而事实告诉他们没有人能只手遮天,他们兜不住的!
  以赵莺莺不甚灵敏的政治头脑都知道,这种政敌间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么不动,一旦动起来那就是必定要斩草除根。不然留下什么根子,那就是实打实的后患无穷。
  这个消息表面上和赵莺莺没什么关系,然而她还是非常高兴——静静地等到事情结果,实际上结果也一眼望得到头,现在的扬州官员恐怕会经历一场大换血。之前勒索扬州百姓勒索的厉害的家伙被换掉,怎么能不高兴!
  虽然说有‘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说法,新来的官员也不见得是个好的。可是再坏也不会比之前更坏了,而且这好歹是个希望,一切往好处变的希望!
  这种大案往往是三堂会审,中间可不简单。只不过事情要赶在今年会试之前解决,原本慢腾腾的官僚少见的迅速起来。从初审、再审,中间传唤人证物证,到最终判决,中间一个月不到。至于剩下的事情,那就是执行判决了而已。
  紧锣密鼓的要进行再一次科举,与此同时是所有涉案官员和其他人员的判决。
  事情不出赵莺莺所料,扬州这一批官员最终都被查出来与此案有关联。其中罪首是扬州知府,他被判了斩立决,受到牵连的还有他的家人。女的被充入贱籍,男的则被发配边疆,只有九岁以下的孩子逃过一劫。
  其他的官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最轻的也是抄家之后贬为平民,并且一生不得翻身。一时之间扬州州府和底下县衙十个里头有九个都倒了大霉!
  非要说有谁运气足够好,那就是运河河总周大人了。这位大人曾经有过大功,天子也正是因为这个提拔他重用他。现在他被查出来犯了大事——当然不是科举案这么简单,拔出萝卜带出泥,科举案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借着这个往下查才能查出真正的大事!不然凭借科举案哪能造成现在这么大的动荡,又能重罚这么多官员!
  这位河总大人身上背了贪墨河堤银、收受贿赂、侵吞田产、结党营私等十余条罪责,每一条罪责看其所作所为都令人发指。天子再念他的旧也不能保下他了,但最终他可比知府大人结局好得多。
  抄家清算,以家产抵扣他这些年的贪污和贿赂,最终发现还倒欠朝廷一百多万两银子。于是天子令他全家流放云贵,终生不得离开。又令周家满门偿还一百万两欠银,世代累还直到还完为止。
  这样的结果是整个扬州都欢喜的——不管来的是不是好官,至少他们能确定走的是个贪官啊!
  得到了这个结果,万民感激,政敌得利。至于天子,在得知手下肱骨大臣如此不堪后难免痛心疾首一番。最终又觉得世道还是好的,因为这种事还能翻出来,要真是朝堂昏暗,这种事能看到?当皇帝的只能看见一片海晏河清而已。
  于是皆大欢喜。
  就连眉嫂子这样不关心官府的也欢喜与赵莺莺道:“这下好了,走了这些贪官,扬州总算是要回到以前的好日子了!”
  赵莺莺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她并不会打扰此刻普通百姓相信的幸福,于是只是拍了拍眉嫂子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第223章 
  府试带来的风波来的很凶, 然而去的却很平静。随着官员关的关、杀的杀、流的流,一切就像是一桶清水倾倒在地面上, 来势汹汹。可是随着水流尽, 地面上一层薄薄的水很快干透了, 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毕竟那些大官儿们的事情又关小老百姓什么事儿呢?一时欢喜过去了后, 所有人要关心的还是自家粮食够不够吃, 能不能过节的时候多办一样好菜, 能不能给身量渐长的孩子做一件新衣。相比来这是琐碎小事, 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才是更切实的。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崔本和赵莺莺本来是在吃晚饭的, 外面金乌西坠, 火红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际。有悠闲的, 似赵莺莺崔本这样已经坐在桌边吃晚饭了。也有忙碌一些的,这时候正在匆匆往家里赶。实在想不通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来拜访。
  圆娘开了门, 还没说什么, 一个精壮汉子便推开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道:“崔兄弟、崔兄弟, 这一回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发财的大好机会,要是这一回能成,咱们兄弟两个都要发达!”
  来的这人是崔本在衙门里的熟人李二郎,只见他满面红光,一看就知道的确是有大好事——崔本和赵莺莺面面相觑, 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事要落在自家身上,而且还是从李二郎身上来。
  结交李二郎这样的人倒不是为了仗势欺人,纯粹是多个门路而已。平常用不着, 可是当自家有什么事的时候至少能自保。所以崔本从来没有指望能从李二郎这样的‘朋友’那里赚钱,相反逢年过节的他还总给这些人送好酒好礼来着。
  心里虽然疑惑,却也不妨碍表面上的礼数。崔本和赵莺莺立刻站起来,崔本在旁请李二郎做。赵莺莺便扶着肚子道:“李二哥且吃着,我去厨房看看,让给添几个菜!”
  李二郎忙道:“不劳动弟妹,弟妹如今好生坐着,给我崔兄弟生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大事!不然我这兄弟将来置办下偌大家业交给谁去传下来?再者说了,这饭菜好的很,只劳烦弟妹家人给添些酒来。”
  崔本和赵莺莺的小家庭不说大富大贵,却也确实是殷实富裕的。两个人又不是生性吝啬苛刻,会在自家饭食上克扣的。所以只是平常晚饭却也不差——一盘子摊蛋,一盘子白切鸡,一盘子虎皮青椒,一碗炒青豆子,旁边摆了两碟酱菜,中间是一碗肉圆子汤。普普通通的饭食,在一般人家也算丰盛了。
  只不过崔本并没有在家喝酒的习惯,再加上赵莺莺怀孕之后有一段时间闻不得酒味,现在虽然不了,却也让崔家饭桌上根本不上酒的习惯。
  虽然是有不上酒的习惯,但崔本开的是酿酒作坊,家里必然是好酒——他每年都要精选原材料酿酒,这批酒是不卖的,只按照年份藏在当初修房子时挖好的地窖内。按照他的想法,等到第一批酒窖藏十八年了就可以开始发卖,每年卖这种年份酒可赚钱了!
  这并不是崔本自己独有的主意,凡是那种有传承的酿酒作坊、酒庄之类都这样做呢!
  赵莺莺并不吝啬,直接让桃儿去地窖取一坛窖藏三年的酒。低声对李二郎道:“李二哥别见怪,本哥他办酒坊不久,家里也没有那等动辄窖藏几十年的好酒。这地下藏了三年的,刚刚去了一点火气,显得润泽一些,您将就着喝吧!”
  这种话就是谦辞了,不过这种用来客气的话向来讨人喜欢。李二郎搓了搓手,似乎很向往的样子:“嗐,弟妹这种话说的太客气,我不过是个粗人哪配喝那好酒!就这窖藏三年的若不是自家有藏,等闲也喝不到。”
  酒送了上来,赵莺莺到底还是去了厨房,让圆娘加紧做了几样快的菜——她家菜还可以,只不过分量很少,哪够喝酒的人消耗!趁着这个时候她还把崔曦带下了桌,母女两个剩下的饭是在厨房里吃的。
  并不是说家里有客她就会避开,只不过今日这客适合崔本一个人陪,所以赵莺莺就很自觉地带着女儿一起避开了。
  没了赵莺莺母女两个,李二郎果然更加喝开了。一杯酒刺溜下去,红晕泛了上来。这不是醉了,而是李二郎这人喝酒上头,只要沾酒就脸红,看着很像是醉了。只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海量!
  酒一下肚话就好说,李二郎嘿嘿笑了一声,吃了一筷子菜,道:“兄弟是有个发财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要拉崔兄弟你一起做是有条件的...你得借我钱!”
  身为官府里的人,借着官府的便利,李二郎确实比一般人多很多赚钱的机会。之前他说赚钱,崔本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赚钱怎么会找上自己!要知道两人虽然算是熟人了,可交情不到带着赚钱的地步啊!
  这下全明白了!原来是借钱!
  借钱就得找有钱的,而李二郎认识的手里有余钱且还愿意借他的,这并不会多。一个,他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而已,认识不着真正的有钱人。另一个,他这个人习惯有些不大好,手里稍微有几个钱就想着去赌场里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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