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张牛皱了皱眉道:“原本不该我说这话,只不过今日既然见到,当大哥的便多一句嘴。娘,你给弟弟纳的这一房媳妇不好,在我们那里哪有这样对婆婆不尊重的?我看我这弟弟家业也不错,您做什么不替弟弟休了这个不贤的,另外聘一个好的?”
  其实张牛见过什么休妻的事情,穷苦人家几乎没有休妻这个勾当。不过他听过说书先生说书,看过乡下唱大戏的唱戏,里头不都是这样?有家业的人家娶得起媳妇,但凡妇女有个不恭敬不顺从就要休了的。所以那些媳妇都是极听话极温顺的,这也是他们兄妹一开始只招方婆子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只要拿住了方婆子,其他的事情那还用说?
  方婆子惊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个大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赶紧一拍的手臂。低声道:“说的什么话!那是咱们这种老实本分人家该说的吗?你弟妹和你弟弟一起苦过来的,又生儿育女的——不许说这种话。”
  张牛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里方婆子可能说不上话——这也并不稀奇。就像在他们乡里,有的人家当婆婆的厉害,家里全部听她的。有的人家里就是当家媳妇要强,反过来能安排婆婆。这些情况,无论城里乡下,都是一样一样的。
  王氏在厨房里安排饭食,赵莺莺和赵蓉蓉互相看了一眼。立刻除了厢房的门:“娘,我们来帮你。”
  赵莺莺是负责给打下手的,一直不说话,但是厨房里的东西她都看见了。今天这顿晚饭,那可不一般啊。
  如今赵莺莺家已经算是个殷实家庭了,所以不说顿顿大鱼大肉地开荤,精米饭是有的、带油水的菜是有的。可是今天呢,米饭都换下来了,怕是王氏一时没有找到糙米,便用玉米面混合红薯面蒸馍馍做主食,连面粉都没用。
  至于菜色,那也是寡淡到了极点。凉拌萝卜丝,水煮青菜,小酱菜,小咸菜,唯一的荤是一碗腌鱼。就是赵莺莺才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也没有这样光景过。赵莺莺想,这是王氏要‘哭穷’了。
  说到底,赵家并不是什么豪富人家。那些人家三不五时地来个穷亲戚走访,他们拔根汗毛就能解决问题,这自然是小事了。但是赵家呢,看着还好,实际上家里没钱。要不是有赵莺莺的一笔银子在,如今连新房都买不上。
  这种时候来打秋风?说真的,王氏真不乐意。不是她心狠,而是现实摆在面前,她没有那个能力去可怜别个——要是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家也要人可怜了。
  她又看了看厨房门外,叹了口气。她心里不想让人打秋风,但是看婆婆的样子,真个一文不出也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做的,包括不给好脸色,做这种饭食等等,其实只是为了到时候自家能破费一些而已。
 
 
第61章 
  赵家这一顿饭吃的颇不是滋味儿——赵莺莺抬头看了看四周, 应该说这是自家搬家以后吃的最不是滋味儿的一顿饭了。
  自从赵莺莺家搬家之后,不敢说事事顺遂, 但相比起之前在赵家小院儿, 那绝对是过上清净日子了!之前没搬的时候不觉得,真的搬出来了王氏才晓得日子能有多好过!
  如今的她再不用防着谁,真是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清净日子过不完,每天都能心平气和——可别小看这个, 只有那些没过过吵嚷日子的才会不把这当回事儿。
  但是今天,随着张家人来, 赵莺莺家好像回到了赵家小院一样。王氏整个人都紧绷着, 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进入战斗。
  另外, 这个没滋味也是实指的赵家这顿饭菜没有滋味。特别是赵蒙这个男孩子, 这些日子赵家都吃的好, 好久没吃过这种饭菜了, 他吃饭就格外不耐烦。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造次。要知道, 王氏的眼神就在他身上打转呢。
  赵莺莺几个倒还好,一个是女孩子总是更能忍耐, 另一个是赵莺莺和赵蓉蓉今天出门买了一些点心,这些正藏在赵莺莺房间里。现在吃的差点不要紧,待会儿饿了吃点心就是了。
  一家人吃饭,赵家这边的当然不想说话。但张家客人显然是不想安安静静到最后,于是还是张大姑这个妇人好开口, 眼珠一转,笑着道:“我见三弟家里也是殷实人家,怎么吃的这样差?连咱们乡下地方富农都比不上呢。”
  乡下把坐拥大量天地,依靠租赁天地给佃农耕种为生的叫做地主。地主之下还有富农,这等农户虽然也自家下田伺弄庄稼,但家里田地多,常常有一少部分佃出去。而且自家耕种也常常会雇佣长工短工这些人。
  这等富农算起来也不能称之为有钱,最多也就是殷实富裕而已。但是在乡下普通农户眼里,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赵吉却不受自己这位姐姐的激将,只淡淡道:“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我家本来就是这一等的人家,合该吃这些。而且张大姐这话本来就说差了,我听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多人家饭都吃不上呢,有这些饱腹,原就该心怀感激才是。”
  张大姑可不是为了听赵吉的说教才讲这话的,她是看穿了方婆子不管事,王氏又不撒手,最后只好看中了自己这个‘三弟弟’。
  于是赵吉一说完她就随着道:“三弟这话说的极是,现在乡下青黄不接,又因为去岁旱灾的关系这青黄不接比往年还要来的厉害,好多地方都饿死人了呢——要不是这个事,我们又何必来麻烦三弟呢。”
  赵吉短促地笑了一下,脸色颇为古怪。对于张大姑这话,他的应对办法就是拖延,总之不去管就好了。这时候张大姑总算急了,图穷见匕:“我直与三弟你来说吧,我和你大哥正是来问你借一些盘缠的。不然到时候家里恐怕过不得这三四月,我想三弟家是积善人家,总见不得兄弟姐妹家去死吧?”
  这似乎挑动了赵吉和王氏的一根神经——赵家二房就老拿这个来要挟大房和三房来着。
  赵吉还没有说什么,倒是王氏先发作了:“大姑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做去死?您说清楚一些,我家要是不接济您就真得去死?明人不说暗话吧,其实远没有到那份上!你们还能卖地,还能典家当。只不过如今可以上我家,所以就不提这事了对吧?”
  让别人卖地、典家当确实很不对,但是道理又确实是这样。张家兄妹绝对没有被逼到绝路上,既然没有被逼到绝路上,赵家便不想管。
  这不是冷血无情,而是现实让他们只能那么做——是的,有方婆子这层血缘在,张家兄妹和赵吉就是同母异父的亲。所以王氏和赵吉会在他们真的被逼上绝路的时候能拉一把拉一把,但也仅此而已。
  生活的艰辛砥砺着他,他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珍重自己的家庭。其他的人,或许在有余力的时候他会帮忙。但是让她把别人排在自己家前面,这绝不可能!这是王氏的想法,也是赵吉的想法。
  一时之间气氛彻底冷了下来,赵莺莺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爹娘并不打算接济来客,至少不打算花太多力气接济。眼下态度倒是很坚决,但赵莺莺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祖母,轻轻叹息一声。
  方婆子何尝不能解王氏和赵吉的意思,只是和在赵家小院的时候一样。她会偏怜二房一些,因为赵福最弱。现在是哭求上门的过去的儿女,他们更弱,再加上这些年的亏欠,方婆子格外想帮助他们。
  为了避开这尴尬的场面,把地方让给大人。赵莺莺几个小都说自己吃饱了,各自回了厢房——或者说最后都跑到了赵莺莺的房间。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赵莺莺的房间有吃的。
  一边是茶配点心,一边是几个孩子拿外头的事情闲磕牙。赵蓉蓉叹口气:“奶也可怜,但有的时候又觉得奶这个人吧...挺让人可气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莺莺听的摇头,补充道:“奶就是一碗水端不平!按照道理来说,都是她的儿女,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应该做出大家一样的待遇。但是眼看着这些年,奶因为二伯委屈了咱爹多少次?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凭什么每次都得咱们家吃亏呢?”
  总算有人把赵蓉蓉这些年心里的疙瘩说清楚了,她连声赞同:“对,就是这样!要是大家都是一样的对待,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奶太偏心了,所以如今家里就算日子过得好也不觉得她做的对。”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里偶然听一个读书的太监说过的,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来了。现在看来确实很有道理,放在自家也很合适。
  几个孩子说完话没有散,赵莺莺和赵蓉蓉结伴去厨房看热水够不够。今天家里有客人,要用的热水就多,要是不够的话两个人就打算再多烧一锅。
  不过两人才出现就被王氏叫住了:“蓉姐儿莺姐儿,今晚上大姑和蓉姐儿睡,秀秀和莺姐儿睡。你们两个从我房里搬一床被子出来,你们那小被子的两个人不够用。”
  原来是安排睡觉的事情——张牛被安排在了赵蒙屋子里这个没得选。
  本来这个安排好好的,赵莺莺和赵蓉蓉虽然觉得意外,也应下来了。没想到最后却是张大姑插嘴道:“我就不和姐儿睡了,难得来一趟扬州,多少年没见过我娘了,今晚我在我娘房里睡。伺候伺候我娘的夜,算是我尽孝了。”
  其实张大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在她看来方婆子这样的,就算儿媳妇管的再严也应该有些私房的。她今晚上把方婆子哄好了,说不得就赚到这一笔了。
  怎么说呢,她这个想法不错。如果是正常情况,方婆子当然有自己的私房,而且还不少——王氏又不管她这个。但是这家有一个二房,赵福和孙氏两个已经把方婆子的口袋掏空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有任何油水的。
  王氏当然不知道张大姑还有这个心机,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没得差,便道:“那就这样安排吧,蓉姐儿,给你奶屋里抱一床被子过去。”
  赵蓉蓉干脆的应下,于是姐妹两个先去抱了被子,然后才去烧水。
  晚上的时候赵莺莺领着张秀秀到自己房间睡觉,她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之前她和赵蓉蓉赵芹芹也是睡一个房间的,和赵芹芹还在一张床上呢,但也不觉得有什么,最多就是觉得芹姐儿有时候睡相不大好。
  但是今天换了张秀秀,她就觉得非常不自在——她把这个归结为她和张秀秀实在是太陌生了,任何人和陌生人睡一张床也该觉得不自在吧。
  张秀秀四周看了看赵莺莺的房间,非常羡慕。或许赵莺莺这个房间对于真正殷实人家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但是对于张秀秀这种至今还在和姐妹睡一个屋子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艳羡非常的了。
  特别是赵莺莺的床、柜、桌、椅等还是这样齐整——当初这家的旧家具虽然不是什么值钱货,但人家也是殷实人家,总不会是太次的东西。再加上赵吉有认真找人休整上漆,看在张秀秀眼睛里已经是上等家具了。
  张秀秀左右看了看,一览无余的东西看完了之后还不满足。盯着赵莺莺那个大柜子和大箱子,猜测里面有什么——其实能有什么,就是一些衣裳杂物而已。
  张秀秀不敢去开赵莺莺的柜子和箱子,便去看别的。这一回看中了赵莺莺放在桌上的针线笸箩,里面有花花绿绿的彩线,做到一半的鞋脚,几块零碎的尺头,以及一整套的缝衣针绣花针。
  “这是你的?”
  赵莺莺本来正在铺床,听张秀秀和自己说话。便转身看过,点头道:“是我的,怎么了?”
  “你这么早就学针线了?”张秀秀觉得挺惊讶的,她才学针线半年,大概知道几种飞针走线的方法而已。她娘对她的要求就是逢的线迹要直,她练习了半年就已经有些样子了,娘和大姐都说她有天分。
  要知道缝线要直,这即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困难的,很多人练了一辈子,缝出来的线迹也算不上笔直。
  赵莺莺比她小一岁上下的样子,她还以为她是初学,正要指点一二,但一看她的手艺就睁大了眼睛。虽然不过是做鞋而已,但是看那下针走线,她说不出来个好,但对比她知道的手艺最好的大嫂也要强出许多!
  “我六岁之前就学针线了,我娘抓女红抓的紧。”赵莺莺也不想太尴尬,便顺着她的话道:“我小妹现在还不满六岁呢,已经被我娘开始押着学了。”
  张秀秀点点头,大概是觉得赵莺莺挺好说话的,便问道:“你们住在城里是不是每日只要做些针线就够了?我听人说城里的姐儿都养的细皮嫩肉,因为你们不用做粗活儿,都是些房里的细活儿。”
  粗活儿和细活儿是一个很粗略的划分,一般来说,内房的事务,譬如女红,譬如说抹桌掸尘,譬如铺床叠被,这些就是细活儿。凡是内房之外做的事情,都称之为粗活儿。
  赵莺莺摇头:“也不是,你去人力市场那边看就知道了,有好些家里境况不好的女孩子,和家里兄弟一样要出来做事。有手艺的还好一些,没有手艺的自然也是做的那些粗活——就是我们在家的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我娘要织绸,我家的家务大都是我姐担起来的。”
  “家务算什么,家务就是细活了。”张秀秀无所谓道。
  这也算是实话了,在农户中,一家人爱惜女儿的体现就是未嫁的女儿不用下地。平常地里的活儿再多,女儿也可以呆在家里,做饭、洗衣裳、喂牲口家禽什么的。而这样就已经是娇养了,能让乡间别的伙伴羡慕死。
  赵莺莺因为不习惯同张秀秀睡的关系,晚上睡的很迟,而且一直睡不实。第二天到了点之后她又自动醒来,而她一旦醒来就绝对睡不着了。
  小心翼翼下床,穿好鞋袜。赵莺莺打算洗漱完毕之后就去厨房帮忙——因为家里染坊开门早的关系,家里的早饭一向开的早。
  “你就起了?”张秀秀模模糊糊道。
  “嗯,我去厨房帮忙,你先睡吧。”赵莺莺轻声回答,不过她的回答并没有回音,再看张秀秀,原来已经蒙在被子里重新睡着了。
  赵莺莺上厨房帮忙,也就是这会儿才知道,家里对于张家来客已经有了主意。
  她听王氏对赵蓉蓉道:“这一回你爹没有心软,拿住了!”
  赵蓉蓉递过去切好的小葱,笑着道:“那都是娘的功劳,娘的主意拿的稳着呢。爹一看娘这样,当然知道怎么办!”
  赵蓉蓉年纪越来越大,王氏有心从各种世情上都教一教她,所以才会把这件事也拿出来说。赵莺莺也算是沾了长姐赵蓉蓉的光,于是赶紧竖起耳朵也在一旁听起来。
  “一开始那张家大姑好大的口气,张口就要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开的了这个口,十两银子咱们住在城里都能用上半年了。他们住在乡下花销更小,恐怕三户人家节俭一些,都能撑上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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