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的家庭在扬州颇为充实地过上半年,而乡下,东西没有城里贵,而且菜蔬等很多东西都不必买。如果足够节俭的话,张家三兄妹三家过上半年确实不是不可能。
而现实情况是,张家三兄妹只不过面对着青黄不接而已。所以等到这一短暂的时间过去就会有新米收获,到时候手头也就宽裕了——应付这一短短的时间,哪里用得着十两银子。
赵吉和王氏并不打算给多少接济,也不怕张家兄妹如何说。要知道他们虽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但是一个姓赵一个姓张,在世人眼里,这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了。这种求上门的,自家帮忙是自家大度。不帮忙的话也实属正常,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你爹和他们说定了,先给他们买些粮食回去。至于剩下的要靠他们自己挣——你爹在街面上人头还算熟,请人接手几个零工倒不难。”王氏一面搅动锅里的海带汤,一面道。
赵莺莺听着觉得自家爹娘这个主意更好,前者救急,后者则是让他们自食其力,不至于养大这些人的胃口。有了这个例子,哪怕他们今后还会找上门来,也不怕了。大不了照着第一次的来,给他们介绍事做呗。
当然,也不能说赵吉和王氏没有在中出力气。要是哪一个扬州城外来的都可以在扬州找到事做,那那些左近乡里县里的不都不过来了。所以说,扬州雇工赚钱,人人都想来做,却不是人人都做上了的。
赵吉和王氏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让认识的人请零工的时候优先考虑自家亲戚却是很简单的事情。
张家兄妹两个也是看清了,自家这些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唯一有点指望的赵吉也不是随意搓扁揉圆的性子。他们的打算是不可能成功的,还不如干脆按照赵吉说的,在扬州做一些日子的工,攒下一点儿钱。
有了这个打算就好做事了,兄妹两个一个先留在扬州这就开始做事,另一个带着粮食和口信回去。这一次再来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而是带出了三四个人。
除掉家里要留下伺弄田地的,其他的空余人手全都被带到了扬州。他们是打算趁着这一次赵吉愿意给他们介绍活儿做,干脆就做一段时间的工。攒下钱来的话,今年不管收成如何,都是不用发愁了。
张家人开始在扬州城里做工赚钱,赵莺莺一家算是消停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想一起住进赵家。对此王氏严防死守,她大概是想起了原先在赵家小院的时候,和处不来的人一个屋檐底下,那种滋味再不想重来。
但是这里堵住了,却不能全堵住。隔三差五张家人就要来赵家一趟,而且全赶在吃饭的点上,其中的寓意简直不言自明。
王氏对此深恶痛绝,本来决心这段时间不烧好菜。但是发现张家人就算是再一般的菜色也满意的很,只要有的吃就好,反正下一次照来不误。
赵家连着吃了好几日没滋味的饭菜,就连方婆子都有意见了。王氏最终一思量,决心今天做一道好菜——昨日晚饭张家人才来过,总不至于今天中午又来吧!
“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娘的手艺。”王氏一边说话一边在腰上系围裙。
她今天可是从菜市场买了一尾一尺多长的鲥鱼——对,就是那个可以做贡品的鲥鱼。赵莺莺上辈子在皇宫都没吃过几次,原因自然是鲥鱼作为贡品也算是难得的一种了。
首先吃鲥鱼有季节,鲥鱼其实就是时鱼。春夏之交的时候鲥鱼沿长江洄游产卵,到镇江、扬州一带的时候是鲥鱼最肥美的时候。所谓贡品,也就是取这个时节扬州镇江的鲥鱼而已。
其次鱼鲜难以保存,即使是靠水养,靠冰存,一路由南到北,能留下来的鲥鱼也不多了。
不过好在这里是扬州,吃鱼便宜,又是产鲥鱼的好地方。所以即使是鲥鱼这种珍品,赵家也承担的起价钱。
王氏顺手就教导赵蓉蓉:“看着些,学着做鲥鱼的机会可不多。”
扬州镇江这边大户人家有用烹调鲥鱼的手艺试新妇的传统,但也只能是大户人家了。因为鲥鱼价贵,即使是扬州、镇江这种产地,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经常享用的。
鲥鱼味鲜,最好的吃法就是吃他的原味。王氏显然是懂得的,做的是清蒸鱼。除了鲥鱼本身,只用了笋片、香菇、小葱做配,清清淡淡到了极点。但是就是这么清清淡淡的鲥鱼,赵莺莺知道味道有多好!
正在赵莺莺准备端鱼上桌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赵莺莺这些日子也算是训练出来了,一听就知道这是张家人又来了。什么也不说,先把鲥鱼藏进橱柜里。
王氏是看着赵莺莺这么做的,却没有说什么,显然她对于这些常来自家吃白食的人已经忍无可忍了。
藏好了鲥鱼,赵莺莺就看到王氏眉头一皱:“日日来顿顿来,这么下去我们自家还过不过日子了?不行,我要想个法子!”
第62章
农人日子苦是真话, 那些说城里也有穷苦人的是没有去乡下地方讨生活。乡村里面的农夫农妇带着家小不停地做,辛苦整整一年, 那流下的汗能装满一大缸。就是这样, 一年到头最好不过混个饱饭。
更多的时候连饱饭都混不上——所谓半年瓜菜半年粮,说的是乡村人家瓜菜重要,当得上半年的粮食。但是如果粮食够吃那又何必要拿瓜菜顶半年的粮食, 这从侧面也说明了农人之苦。
张家三兄妹在他们所在的白河甸子算是小有名气的,不是什么别的有名, 就是为人剽悍,处事混不吝。不过这也是有本而来的, 想当年他们兄妹三个没爹没娘, 偏偏手里还有一点儿钱, 又有亲爹留下来的几亩田地。
宗族里的人有一批好点儿, 只不过嫌弃几个毛孩子要上自家吃饭。但这也罢了, 因为按照宗族的安排, 谁家哪一年管三个孩子的饭食,哪一年就能耕种他们的土地, 收成也归自身。仔细算一算的话,算是个不赚不亏的买卖。
但有些人是良心坏了的, 打量着田地又不想管孩子。或者干脆想要霸占田地,甚至把孩子给卖了的。
这样的险恶环境,三个孩子居然顺顺当当长大,这些年相互扶持着也过上了村里中等人家的日子——若不是性子剽悍,处事厉害哪能到这个地步, 说不得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如今三兄妹也是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只不过联系比一般的兄妹紧密。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相互拉帮结伙,在整个白河甸子倒是没人敢欺负他们。
性格上面混不吝这一点是一种习惯,一开始到扬州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点,这算是新到地方总得露怯一两日。之后就现出原形来了,到赵家呼呼喝喝,大的事不敢做,小的便宜各种来的。
踩着饭点拖家带口过来吃饭只是一样,到了赵家之后不问主人家就能到处乱跑——赵莺莺的房间被几个小子翻过一遍,她心里气不过干脆买了一把大锁,把自己的房间锁的严严实实。
至于说正房里赵吉和王氏的房间,那房间本就有锁头,只不过以前都不怎么上锁的。后来看到张家人的作风,王氏赶紧上锁。要知道她的屋子可不比赵莺莺的屋子,里头可是有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
赵莺莺这样做,赵蓉蓉几个也有样学样,就连赵蒙这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也找赵莺莺借钱买了一把大锁——他是过的粗糙,平常赵莺莺赵蓉蓉都不乐意别人坐她们的床,他却不在意这种事。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不熟的人乱翻他屋子罢!
后来张家人再来就翻不成屋子了,张大姑还生气道:“哎呦呦,这是做什么呢?大白天的,一家人都在家,却把房门都锁起来了。知道的当人谨慎,不知道的还当是防贼来的。”
赵莺莺当时正在廊子底下择菜,抬头忽然接了一句:“本来就是为了防贼。”
张大姑被这一句话噎住了,半晌才道:“这孩子说什么呢?太不懂事了,还说家教好呢!这是把亲戚当贼拉?”
旁边有别的张家人帮腔:“就是,婶婶也该管管妹子,这么小就这么厉害,长大了怎么得了?要是放在我们乡下地方,弄不好传扬出去就是没人要了!”
赵莺莺冷笑一声,站起身慢吞吞道:“可不敢担几位这个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家给房门上锁本就是为了防贼,满天下的人给房门上锁,哪一个又不是为了防贼的?张家大姑这么着急上赶着心虚,说不得是把自己当贼了吧?”
说完赵莺莺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身子一转就进了厨房。厨房里面赵蓉蓉就道:“你和他们说什么?他们要是讲道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他们就是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没用。”
赵莺莺手脚轻快地做事,笑着抬头:“谁说没用?堵他们这一下,我看个乐子,心里痛快!”
赵莺莺上辈子在的地方要求她谨言慎行,不能够行差踏错一步。平常一句话要在肚子里过三遍,然后临到说出口在舌头上还得再打三遍滚儿。而且有些时候错不是你的也不能申辩,总之整个皇宫里她们这些小宫女身份最卑贱,遇到谁都得让着忍着。
这辈子赵莺莺不用再去那等地方了,自然也就不愿意受那份强忍着的罪!眼前是自家有理,她可不会客气!
等到赵莺莺稍微出气,从厨房里出来。就听到几个张家和她一辈却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半大小子道:“哼!还当是有钱人家呢,什么东西都没有!当我们稀罕呐,我呸!那光溜溜的屋子有谁会打主意。”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搅的赵家家无宁日的张家人,赵莺莺无话可说,只得招呼了一句:“您大少爷的不稀罕,烦请抬抬贵脚,再别登这个门。真要这样了,我谢谢您!”
说到这个张家人就不做声了,在赵家这边好说也能占到一些便宜,他们自然是不想走的。
张家人想的很清楚,反正赵家人又不可能把他们抓去见官——话说这点儿小事也不能见官吧?周围的邻舍也不好插手,因为都大约知道了张家人和方婆子的关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躲都躲不开,谁会上赶着?
赵莺莺上回还和赵蓉蓉道:“还是脸皮厚的活的自在,要是别人这样,不要说有人会说闲话了,就是自己那关也过不了,没几个人能这样不要脸皮!放在他们身上,竟是全当作听不见的了。”
赵蓉蓉也咋舌:“从前我只见过二伯母能有这种做派,如今见识了,他们家竟是人人都一样——我就想着要是二伯母遇着张大姑,那可了不得。”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张家人又不是眼瞎,当然看得出来哪边是有便宜可占,那边是挤不出来水的干帕子。
赵莺莺藏好鲥鱼,看着麻利走出去的王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流年不好,前头好不容易摆脱了赵家小院的风波,才过上安稳日子没几天,这就冒出来一个张家人。
赵莺莺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奶奶的儿孙,所以算起来和她也是真的血脉相亲。但是对不住,她就是没什么爱护之情。人的感情都是相处来的,这些人她真是没见过,而且这些人也没什么可爱的地方。所以就算是长长久久相处,出来的感情应该也是厌恶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相亲。
赵莺莺并没有在厨房里多呆,随着王氏的脚步,她也走了出去。这时候正是家里上菜盛饭的时候方婆子和赵吉坐主位,其他的人的位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也就是随便坐坐。
不过除了赵莺莺和王氏在厨房没有坐下之外,就只有赵蓉蓉因为要帮一家人盛饭还站着了。可是现在的赵蓉蓉盛完饭根本没有地方坐,一齐涌进来的张家人占据了家里吃饭的八仙桌任何一个边边角角。
其中一个有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就笑嘻嘻抢过赵蓉蓉手里的饭勺道:“就不劳烦妹子了,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焖的一大锅饭,赵家人还没吃呢就被抢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菜也是一样,汤汤水水的也有人拿米饭溜盘子吃。吃着的时候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嬉皮笑脸道:“婶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听说你家今天做了好菜,怎么不端上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不肯拿来待客,要自己偷偷吃?”
之前那个抢赵蓉蓉饭勺的呼啦呼啦地吃饭,这时候打了一个嗝:“婶,您可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在咱们老家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按照规矩习俗,宁肯自家饿死,也不能来客了没得像样的菜!”
张大姑筷子不停,笑着道:“你们婶不是那样的人,这不才从厨房出来,是菜还没上齐呢!是吧,弟妹?”
“还有菜就赶紧端上来,家里人饭都快吃完了!手脚怎得恁慢?”张牛倒是很有长兄的派头,只可惜他又不是赵吉正经的长兄,做这个样子只会让王氏和赵吉怒火中烧。
赵吉皱眉正准备说话,王氏却拦住了他。赵吉到底是个男人,方婆子又是他亲娘,实在说起来这些张家人也确实和他有些亲戚关系。这样说来,赵吉其实不怎么好说话。
王氏以前面对孙氏的时候算是历练出来了,撸起袖子打算自己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王氏站在了方婆子和赵吉中间,把桌子朝着下首一掀——下首坐的都是张家人,她早就看好了的。哐当桌子翻的生意,乒乓碗盘砸碎的声音,一下响起,震到了所有人。
王氏冷笑一声:“我以往也听说过上门打秋风的是什么样子,要说大家过日子不容易,遇到难处了帮帮忙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何曾见过你们这种人?吉哥前些日子早出晚归问人,就是为了帮你们个个都找到差事,这就算是帮大忙啦!”
说到这里王氏狠狠扫了一眼在座的张家人,见他们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声道:“你们去满城打听打听去,若不是有关系,外地人在扬州城里多难找到事儿!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一群黑心烂肺的东西,这些日子做痴撒泼净想着占我家的便宜。打量我是死人不成?”
王氏平常不说这种话的,赵莺莺听的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孙氏爱说的。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婆婆对你们心软,我就拿你们没辙。不能拉去见官不要紧,到时候我先和雇你们的雇主说话,就说你们是一群外地来的无赖。我原当是亲戚,却没想到是一帮坏人,请人立刻辞了你们!”
王氏单手叉腰,威胁道:“我们家在扬州是没有势力的小门小户,但是总比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有跟脚。想要撵走你们,那倒是还做得到。”
“你们现在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踏进我家门一步。要是做得到这个,什么事儿也没有。要是你们再敢来一次,能让你们在扬州立刻找不见活儿。”
一席话让张家人都镇住了,但是他们心里还心存侥幸。张大姑立刻开口嘲讽道:“看看这说话的口气,知道的是弟妹,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公主娘娘呢!你管天管地管得到自家院墙里头三分地就不错了。外头的事儿哪能由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