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蓉蓉回忆赵莺莺那些精美异常的套袖,立刻明白了意思。那种东西普通人用不起也用不上,只有有钱人家才会要。而如今的扬州城,虽然看着萧条不少,但是那些盐商大户,那些官宦人家,日子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至于说人家给莺姐儿送东西。”王氏教女儿道:“你几时看到这些生意人吃亏了的?吃亏都是为了占便宜!他们是看到了莺姐儿现在年纪这么小手艺就如此了得了,将来恐怕更不得了。想着多多拉拢,以后莺姐儿能一直和他们做生意呢!”
赵蓉蓉恍然大悟,赵莺莺在一边偷偷地笑。
从绣庄出来,王氏便带着女儿们往菜市场那边走。昨天得到的消息,菜市场今日开门。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但是先赶来看看是正理。一开始王氏想着这一次很多人家都元气大伤,这几天的菜又一定非常贵,市场上的人应该不多。
到了才觉得人山人海,感叹道:“我还是小看了咱们扬州,有钱人实在是太多了。”
说完也不再废话,带着赵莺莺赵蓉蓉进去。
这时候菜市场的摊子并不多,一路走来,有一家卖豆腐的,王氏买了两块。有一家卖豆芽的,王氏没看。有一家卖土豆的,看到土豆有些冒出了小芽芽,王氏就连看都没看了。
之后王氏还买了几个鸡蛋、一些大骨头,这才结束了菜市场之行——买的并不多,实际上所有来买菜的人家都没有买多少。这时候大家都知道了,过几天菜价恐怕就要降下来,再加上夏天的菜大多数都是放不住的,傻子才多买呢!
王氏本就是来买菜的,买完了菜自然往回走,直到路过一家酒坊的时候才住了脚。家里有赵吉喝酒,这些日子坛子里的酒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已经快空了。摸了摸钱袋,王氏走近酒坊,又打了三十斤酒,让他们给送到家。
等到回家的时候却看到王家外婆正和王家舅妈收拾东西,连忙扔下手上的菜,道:“娘,这是怎么了?”
王家外婆笑着道:“现在外面风波都平了,我们还留在你家做什么?自然是快快回家去了。留在你这里啊,我是既不舒坦,又惹闲话,所以你可别拦我。”
王氏懂这话的意思,再加上她又不是远嫁,留人的意思也很淡。不过还是道:“您走我不留,但是绝不能这么急匆匆的走——您看,新买的菜,至少吃上一顿好饭菜,再让我和您女婿一起帮着搬回去才是。”
这个王家外婆倒是没有拒绝,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于是王氏急匆匆地围了围裙,又让还没有进屋的赵蓉蓉赵莺莺带着东西一起进厨房。
母女三人估计着家里有的东西,最终决定烧一道煎豆腐、一道摊鸡蛋、一道土豆丝、一道蒸腊肉、一道骨头粉丝汤。在以往算不上顶好的菜色,放到如今已经是赵家能做到的极限了。
话又说回来了,被老天爷折磨这么久,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应付一样的饭食,如今这一餐算是久旱逢甘露,只有说好的!
吃过饭之后便帮助王家搬家回小三巷,不只是赵吉和王氏帮忙,就连赵家的孩子们一起。手上哪怕只拿一个小包袱,那也是他们的意思。因此只需要一趟,王家所有东西就都搬回去了。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玩,毕竟是有十来日没有住人的屋子,再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下雨,可以想见那些霉气了。于是王家上下决定做一次扫除,于是赵家众人顺势就留下来帮忙。
围墙上,晾绳上,全都挂满了,都是王家穿用的东西。在众人清洗过之后就再夏日的太阳底下暴晒。
有经过王家门前的熟人看了就知道是王家人回来了,便敲门问好——在这一次天灾当中,扬州人死的并不算多,但是大家依旧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因此新见到一个以前的熟人都要去问一下好,算是确定大家都活下来了。
王氏一边帮忙一边就道:“我们家里虽然一直住着人,但是我想最好也像娘家里一样,好生扫除一下。”
对于这样的事儿,赵吉从来只管出力不管打算。至于孩子们,王氏身为母亲自然不必征求他们的意见。
所以第二日天不亮就有了一家人一起起床扫除的事情——除了方婆子之外所有人都起的非常早。不过赵家比王家大很多,扫除起来也麻烦很多,早些开始的确比较好。免得到到了下午还做不完,那时候可就热了。
清洗衣物、擦洗器具、打扫屋子,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过年一样。麦瑞娘她娘过来的时候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围墙、晾绳上都色彩斑斓满当当,家里器具、地板都一尘不染,甚至外头院子的石板地都冲洗了一遍,可以说是干干净净。
大家体谅赵莺莺的年纪,她算是休息的比较早的一个。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就去休息,而是钻进了厨房煮了绿豆甜汤。等到麦瑞娘她娘在和刚刚做完事喘口气的王氏说话的时候,她就把绿豆甜汤端上来了。
家里每个人都有,包括做客来的麦瑞娘她娘。
这也是两个平常走动多的妇人在灾情过后第一次说话,麦瑞娘看了看赵家便道:“赵三嫂子是个讲究人,这就收拾好了!”
一边说一边珍惜地喝了一口绿豆甜汤,这又是绿豆又是糖的,在她现在的家里实在是很久没尝到了。而且可以想见,之后的一段时间估计也尝不到。
不过她没什么可抱怨了,原本和她家差不多的人家现在都差不多要出去讨饭了。只有她家,因为提前买了米粮等,算是没有损失太多。甚至那些粮食到现在还没吃完,节省着吃说不定可以挨到度过难关!
麦瑞娘她娘之所以上赵家的门,一个是很久没到交好人家走动,过来说说话,另一个就是求人了。
两个人说起灾情里头的一些事情:“我们巷子那个无儿无女的苏哑巴,他昨日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了。都说他不是饿死的,床底下粮食可没吃完!应该是一个人在家有个不小心又没人照料的...”
“卖梨子的宋老大家里已经穷的要讨饭了,前两日还想卖房子换些钱度日。但是去牙行一问,才知道好多人家都在卖房子,现在的房子啊根本卖不出去。倒是拆了房子卖砖瓦木石不错,不是很多人家的房子都需要修补么,正用得上!啧啧,现在城里这些东西涨价可厉害了。”
王氏想起赵吉说的这两日就要去瓦窑、石灰窑提货,心里不由得高兴。
麦瑞娘她娘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坦明另外一个目的——以前她是在人家家里做雇佣的帮工的。不过这一回主家发话了,家里今年要节省,所以裁了一批平常的雇工,其中就包括麦瑞娘她娘。
“赵三嫂子人头熟,给帮忙留意着。要是有人家要雇佣帮工记得帮我问一问,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勤恳不过。又是做帮工惯了的,十分合适。”
第84章
王氏招待麦瑞娘她娘, 陪着道:“麦嫂子的事情我记着了,只不过您也知道, 我们都是一般人家, 离那些有钱请雇工的人家好远!真遇上了,我必然说,要是没遇上, 那也是没办法。麦嫂子自己也仔细寻摸,可别耽误了。”
邻里之间互相帮助本是常理, 王氏自没有什么不乐。她不过是怕麦瑞娘她娘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家身上,最后事情不成, 倒是耽误了。
麦瑞娘她娘赶紧摆手:“赵三嫂子说的什么话, 我都晓得的, 晓得的。”
送走了赵三嫂子, 王氏就找来赵吉问他:“瓦窑的瓦片和石灰窑的石灰打算什么时候去提货?”
赵吉一拍大腿:“混忘了!这件事本身就该越早越好的——事不宜迟, 正好今日有空, 先找隔壁王大借些银子去,或晚间, 或明日,把东西拉回来, 然后托牙行寻买主,也容易的很。”
王氏忙道:“既然是这样,我替你被一些礼物去。”
说着打开床后的茶叶箱,寻出一匹还没裁开的彩缎,又找了两盒茶叶, 包好了一应交给赵吉:“这些礼也勉强了。”
王大给街坊借钱一般都是低息甚至无息,只有对那些常常借钱的才会如一般借钱放出高利贷。所以说王氏要让赵吉给他送礼,这是谢谢人家帮忙的意思。
赵吉点点头,这就提着礼物往隔壁王家去了。开门之后新来的穗儿就迎了上来:“赵三爷来家了!”
赵吉把手上的礼物搁在堂屋桌上,对着王婆子长揖:“婶子,这一回是寻王大哥有事,不知道他是否在家。”
王大这几日可是事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生活没有着落,这般倒是便宜了各家当铺和他这个放高利贷的,于是早出晚归。
王婆子没有说这件事,反而先叫了起来:“哎呀!侄子这是做什么?这样近邻,不年不节的居然带这样的礼物过来,这不是生分了!”
对于王婆子来说,一匹彩缎两盒茶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她一贯会做人就在于她能站在别人的那一方想问题,所以知道这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不算薄礼了。
赵吉赶忙又作揖:“婶子说差了!倒让我不好意思往下说。这些礼物是送王大哥的,实在是我这里有些事情请他帮忙。自古都是这样,哪有请人帮忙不送些礼物的。”
“那也要看关系不是!”后头传来王大的声音,也是巧了,今日他正好不大忙,竟然提早回来了。
“若是关系平平,求人办事送些好处那是常理,还要赞一句有眼色哩!只不过我家和赵三哥家是什么关系,这时候上门送这些,那不是打我的脸?拿回去拿回去,若是赵三哥不收回去,这件事我可不办。”
无法,赵吉也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说毕了这个,王大才接着问道:“这可是稀奇了,赵三哥和嫂子一贯不是求人的性子。平常我想为赵三哥尽一份心也没处去,没想到赵三哥竟然会上门来求——赵三哥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我帮得上忙,再没有二话的。”
赵吉临到头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到那等着提货的瓦片和石灰,最后涨红脸道:“也不是什么别的事情,不过是最近家里有银钱不凑手,想问王大哥借一些——王大哥放心,半个月内必定还清。”
王大听了这个立刻笑起来:“我说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等小事,赵三哥勿忧,你说个数,但凡我有的,没有推辞。”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个剪破了的五十两大元宝,看上去到还有二三十两。最后倒出荷包,里面散碎银子半包,零零碎碎的也该有七八两:“这是我手头的现银,赵三哥要用且拿去,不用写那些劳什子的文契了,等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
这加起来有百来两银子,对于赵家这样的人家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使是王大自己也不见得可有可无。这时候他却这般豪气地递给赵吉,饶是赵吉晓得他本业是放高利贷,也十分感激了——不管人家是做什么的,人家对你是没的说的。
只不过百来两银子是不够的,当初赵吉买石灰一百两银子,付了三成定金三十两,需要七十两银子的货款。而买瓦片则是二百二十多两银子的货,二十多两银子是现货,已经付清。二百两银子则是只付了两成的定金,还有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货款需要结算。
加起来这可是二百三十两银子没付,百来两银子虽多,但是对赵吉的账却是不够的。
赵吉只得道:“王大哥热心,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这样,文契是一定要写的。另外,这些银子恐怕不够。我家缺的是二百三十两银子,若是王大哥这里借不出,便先给一些,其余的我再到别处想办法。”
王大听到赵吉要的数目也是惊到了,倒不是这数字有多大,他可是放高利贷的,平常过手的银子何其多!而且他们家的身家也不少了——王婆子养瘦马,他放高利贷,如今也是家资近万两的富裕人家了。
这等身家在扬州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但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了。
只不过想到赵家的情形由不得他不惊,实在是想不通他家为什么需要这样一大笔钱。
心中是这样疑惑的,面上却不会多说什么,而是大手一挥:“王大哥等一等,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钱都是在外周转的,留在家里如何能赚更多的银子?待我赶着今日还有时间,收两处账,这钱也就凑齐了——千万不要去别人那里借!要是人家知道赵三哥还要去别人那里借钱,那把我王大当什么人!”
于是两边说定明日早上王大给赵吉送二百三十两银子过去。
等到这件事说定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王婆子才道:“侄儿,你可别怪老身我多嘴,只不过这件事对你家可大可小。你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要这许多银子?我听说如今街面上行骗的人不少——灾情过去,许多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各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你方才说半个月内一定还清,该不是有人和你说半个月内什么生意就能赚大钱吧。”
王婆子这倒是真的关心之语,不然何必说这种话呢?反正赵吉还不出钱来,王大自然有他的办法,这些放高利贷的可不是吃素的。
赵吉晓得好歹,先感谢了王婆子,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想着这些东西如今好卖的不得了,到时候东西拉回来倒是不愁回不了本。说半个月那还是我放宽了估算,免得到时候事情不凑手,倒要食言。”
听到赵吉这样的话,王婆子还没有说话,王大先击节称赞:“赵三哥好眼光!不声不响就选中了这个稳赚不赔的事儿!如今瓦片和石灰何止是走俏,价格都要上天了。特别是石灰,为了防疫病,官府要用这个。有这样一个大头,一般人家买到就更少了!”
于是大包大揽道:“赵三哥也不必说什么借钱的事情了,明日我和赵三哥去城北那边取货,看货色之后东西就归我了。东西还麻烦什么牙行,他们也是要收中人钱的。我有销路,咱们兄弟两个多赚些!”
王大这样说赵吉当然是喜之不尽,等到第二日便早早来王家寻王大。
两人租了一辆马车往城北作坊密集处走,等到了赵吉当初订货的地方才下车。先找到了那家石灰窑,上次来的时候十分冷清的石灰窑这时候却是热火朝天,老板光着膀子亲自在一旁指点徒弟。
见到有客人来了也不见得多亲热——现在可不是卖家求着买家,当初赵吉的待遇是不要想了。
赵吉摇摇头,只得提醒道:“付老板,我是来提货的!”
光着膀子的付老板接过赵吉的订货单,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不是没想过赵吉会来提货,以如今扬州石灰的价格,不提货简直就是傻子。但也会暗自希翼自己就是遇到了一个傻子!当时石灰是什么价,现在又是什么价?中间的差价可是好大一笔,任谁少赚这许多,都会心痛不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