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都是没有用的,赵吉带着文契过来,他要是不认,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只得一咬牙,吩咐徒弟:“去,去把新烧出来的一批石灰给这位客人搬出来。”
徒弟瞅了瞅赵吉和王大,疑惑道:“师父,那是替张大户家烧的,他家管家说明日就要来提货的。这要是给了别人家,明天可怎么办?”
付老板心里觉得这徒弟没眼力见,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猪脑子!去到街口小酒店多买一些好菜,让作坊里的师傅熬个通宵,这难道不会说吗?”
徒弟揉了揉后脑勺,心里觉得委屈!这些师傅们最近每日只能歇三个时辰。偶尔遇到重要的订单还得熬通宵——昨日才刚刚熬过通宵,哪能想到今日又要熬!那不是要熬成剥了皮的兔子么!
只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师父兼老板对于他这种小伙计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面对付老板他没有任何反驳的勇气。只得飞快点头,一溜烟就跑进去办事去了。等到再出来的时候,正和其他几个小工把一袋袋石灰搬出来。
王大略看了看石灰的成色,对赵吉点了点头,然后付出了七十两银子的余款。
石灰被搬上了王大雇来的骡车,然后两人就一起去了瓦窑那边。中间经过也差不多,只不过瓦窑老板可比石灰窑老板豁达的多。
“您眼光好,当时就看准了砖瓦能赚钱,这是您的本事,这有什么好说的!更何况当时因为您的缘故,我多定了柴炭——这两日柴炭价格还没有下来呢!我已经比别的瓦窑主走在前头了。”
前头连绵不绝的雨水导致了柴木湿润,要等几日彻底晒干才能有农户挑来卖柴。至于说木炭,没有木柴送来,烧炭工也没办法开工啊。所以这几日的柴炭价格格外贵,偏偏石灰窑、瓦窑、砖窑等都等着这些开窑,也就不过的贵不贵了。
反正他们的东西如今也卖的贵,所以依旧大有赚头。
等到赵吉和王大带着运货的车往回走,东西卸在了王大租下的一处仓库。王大给赵吉算账:“赵三哥是一百两银子的石灰,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如今这些石灰一般能卖多一倍的价钱出来,也就是二百两上下。二百二十多两的瓦片,我看看,也能卖三百五十两左右。赵三哥,这账你说对不对。”
赵吉也不是两眼一抹黑来的,来之前他确实打听过价钱。知道王大说的一点不错,因此一直点头。
王大也嗯了一声,接着道:“那就是这样,总共能卖五百五十两。五百五十两减去我借给赵三哥的二百三十两,那就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些货物归我,三百二十两银子归赵三哥。”
话是这样说没错,赵吉却不认,赶紧道:“可是那是卖给个人的价格,要是这样的数量一起接过去,怎么也不能开到这个价——王大哥你还是要把东西卖出去的吧?总不能让你白白忙活一场啊。”
王大挥挥手道:“都说了是一般的价格了,你这些瓦片和石灰质量很好,不是一些小窑口出来的货色。我认识的人多,卖的出高价,哪里会白忙活。倒是我还要谢你,让我轻松赚了这样一笔呢!”
赵吉哪里会认他这话,王大的话或许是真的,但是他认识能开高价的大人物是他自己的本事,这又不是给赵吉出这么多钱的理由。于是这样两个左右推辞,最后没得办法了,王大多收了赵吉二十两银子,算作中人钱。
这个数字也实在不多,但是王大再不肯多收,赵吉也没有办法。
赵吉谢了又谢,忙忙地请王大去大街上酒楼吃席面——这些大酒楼上的席面有好的,也有一般的。若真是好的,几十两银子一席不是没有。赵吉没有那个闲钱,只能请王大吃上普通的。
不过普通的席面也只不过是在这些大酒楼罢了,实际上也是鸡鸭鱼肉都有,十碗十盘的菜色摆出来,二十个碗碟摆上来,把桌面摆的满满当当。最后还上了一回清茶和精致点心,五两银子可没白花——没错,就是这样一桌菜花掉了五两银子,足够扬州的普通人家过上一季了。
赵吉现在一下赚了一些钱,但是他也不会轻易吃这种席面。只不过这一次是请王大吃饭,又有谢谢他的意思,自然不能寒酸了。
赵吉回家的时候就带着二百九十五两银子,乐呵呵地把钱交给王氏,然后告诉她账到底是怎么算的。
王氏小心的把几个大元宝摸了又摸,摩挲着道:“这可好了!家里又有钱了,在不必发愁银钱上的事情了——这些石灰和瓦片总共花了有一百两银子不到,现在你带回家二百九十五两银子,那就是净赚了二百两!”
王氏心里喜滋滋的,把属于赵莺莺的那一份银子放开,家里依旧还剩下二百两银子左右。她和赵吉成亲至今,还没有一起看过这许多银子呢!
心里计算几个孩子的开销,特别是赵蓉蓉的嫁妆,悄声与赵吉道:“有这些钱,蓉姐儿的嫁妆再不用愁了!咱们先给蓉姐儿买一台织机,她没事的时候就做下勤加练习,等到出嫁的时候正好带去夫家。”
赵吉立刻赞同的点头:“这个是不能少,还有打家具的事情。这事情托付给蓉姐儿她大伯。她大伯的手艺一般,但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用不上那等繁复的家具,还是实用为上!到时候大哥给侄女儿打嫁妆,那还能不用心?”
这一点王氏也没有反对,毕竟这种事情不照顾自家人,到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而且蓉姐儿她大伯确实是个老实人,给侄女儿打家具不可能在材料和用工上偷工减料。
至于说价钱,有宋氏这样精细的大嫂在,王氏是不指望能便宜一些了。不过这也不用在意,反正去别人家也是这个价。
“现在亲事还没有定,不好就说打家具的事情,不过可以先让孩子她大伯留意着好木材。有好的就先替我们买下来,不然贸贸然要用,价钱虚高,而且货还不好。”
这时候女孩子初嫁打家具,北边最流行最贵重的是紫檀,南边更看重的则是黄花梨,另外再次一等的就是其他品种的红木了。这些自然都和赵家没有关系,对于他们来说,需要考虑的是榆木、榉木、樟木这些。
南榆北榉,说的是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榆木,北边做家具用的最多的是榉木。而扬州地处南北之交,再加上运输便利,榆木和榉木并举,都是民间老百姓考虑的家具材料。
至于说樟木更不必提,樟木本身的香味独特,具有防虫蛀的功效,许多用于储存的家具,譬如说大柜、箱子等,很多都用樟木——不只是老百姓,达官贵人家里也一样。
榆木、榉木、樟木都是比较常见的木料,木材市场上寻一寻就有。只不过同一种木料也有好有坏,材质上乘的、生长年份长的,比那些材质粗糙,年份短的,不知道高贵到哪里去。至于这些好木材,即使只是榆木榉木,那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有,这是要看机会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赵蓉蓉的婚事与嫁妆,赵吉又道:“蒙哥儿才十一岁,倒是不用就想着聘礼、婚宴开销之类。剩下的钱我们想想该做些什么,我这染坊可以增多人手,扩大规模。只不过订单只有那些,也扩大不了多少,钱还剩下不少。”
赵吉现在是有钱没地方花,也是难得的体会了。
王氏是个妇道人家,心思更求稳当,便道:“我之前想过自己靠织绸攒钱,一年可以攒下一台织机,打算攒到十来台织机。到时候织机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的钱拿,虽然比不上别的行当赚的多,但难得的是稳妥。现在家里的银子没地方花,何不先投在这里。”
一台织机要价二十多两,很多人家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价格。只能出卖劳力给有织机的人家织绸,等于是机工出力机户出资。至于说最后赚的钱,自然大部分都归了机户。
王氏却不是想做这样的机户,她自己一个人织绸还好说,一旦人多绸多,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中间做生意的门道可多,甚至牵涉到了走通一些关系的事情。这对于不善于经营的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索性不做这种打算,买来织机就租出去。赚的肯定没有做机户来的多,但是旱涝保收,还不用应付一些麻烦的关系。
赵吉也赞同这种打算:“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不能急。这些日子很多人家都忙着重建,各种工匠都忙的很。昨日我在巷子里见到大哥,他走路都急匆匆的呢!这时候去请木匠打织机价钱恐怕不低,等一些日子人人都闲下来了再说。”
王氏听了只管笑道:“我急什么,这钱放在这里又不会跑了,赚钱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啊。”
夫妻两个因为二百两银子欢喜的不行——这就是扬州的市井百姓人家了,钱确实不是全部,但是有钱的话能过的更加快乐。若是一些文人雅士知道了恐怕会心中不耻,或觉得‘铜臭’,或觉得‘庸俗’。
不过市井小民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些‘文人雅士’怎么想吧。
第85章
“六月涨, 七月断,八月沾...三月九月重阳天, 无事人莫到江边走...”
赵莺莺本在窗子底下打结子, 忽然听到一个唱书的艺人被请进了自家院子,耳朵里听了几句却不知道意思。只不过自家祖母却是很懂的样子,听的是连连点头。等送人走的是时候并没有拿钱, 而是装了一碗大米在唱书艺人的口袋了。
唱书艺人口里称谢,这才离开。
赵莺莺在窗户底下便问:“奶, 刚才唱书的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方婆子走近赵莺莺的屋子, 第一就是觉得整洁干净, 便称赞孙女道:“你们姐儿就是比哥儿讲究, 蒙哥儿单独开屋子住半年多了, 屋子不像样子, 每回还是蓉姐儿看不过眼了给收拾。”
赵莺莺请方婆子坐下, 先给到了一杯凉茶。
方婆子笑呵呵地喝着凉茶,慢悠悠道:“方才那唱书的艺人我本不打算请进来的, 如今咱们家的境况虽然比别人家好一些,但也没必要做这种消遣。只不过后头听他说话倒是有一些我老家乡下的口音, 一时心里不落忍。”
老人家说话有的时候就是说不上重点,赵莺莺也不着急,反正无事可做,一边打结子一边听祖母说故事也好。
方婆子一会儿说到重点了:“他那套唱书没什么意思,看得出来他本来也不是唱书艺人, 只不过会一点皮毛罢了。可能是这次遭灾之后家里没有着落,这才走街串巷做起唱书艺人的。我便干脆让他不用唱那些三侠五义的故事,唱些老家的点子春口就是。”
什么是点子春口?就是各行各业的行业切口,这些话不是行内人根本听不懂。不过时间久了,一些当地总结的民俗谚语也被称之为点子春口。
“春雨糟...”方婆子起头唱了第一句赵莺莺就不解了,谁都知道春雨贵如油啊,这怎么说‘春雨糟’呢?
王婆子笑着解释:“我可不晓得什么春雨贵如油,也不知道你小姑娘哪里听来的糊涂话。反正在我们这里最怕的就是春雨,一旦下春雨可不得了,庄稼的根都要烂在地里。”
这时候正好王氏走廊子下经过,便道:“莺姐儿恐怕是在书里学的,我仿佛记得是有这一句的。不过啊,这每个地方不同,说春雨贵如油的恐怕是北边了。咱们这种湖泽遍布的地区,凭他是旱地挖一尺异能见湿,哪里敢盼望春雨。”
赵莺莺恍然大悟,上辈子自己生活在北边,更多的生活经验也来自北边。那时候听到的总结的民俗谚语也肯定是北边的,然而须知道这些民俗谚语最切合当地,一旦换了个地方,那就是南橘北枳了。
“那什么是‘六月涨,七月断,八月沾’,什么是‘三月九月重阳天,无事人莫到江边走’。”赵莺莺又问。
方婆子解释道:“六月下雨七月断,至于八月,虽是一般不下大雨,但一旦下雨那就不得了,这就叫做‘沾’。至于说三月和九月最多的就是重阳天,重阳天就是大风大雨的日子。这种日子江边大风大浪的,当然不能随意到江边去。”
赵莺莺心里感叹果然是湖泽密布的地方出来的民俗谚语,基本上只说下雨的事情,对于干旱则没什么总结——话说这种地方怕什么干旱!
方婆子一边说一边叹:“这可不是说着了,‘八月沾’,虽然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但是要么不下雨,一旦下雨就不得了。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有一次,那时候我们村子背后有一条大河,八月份天上连绵不断的下雨,我爹和村里的青壮一起去防汛。整整一个月都吃住在大堤上,因为那雨水也是连绵不断了一个月。”
“这一次也是遇上了!”
正在方婆子和赵莺莺感叹这一次遭灾的事情,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喧哗。
赵莺莺用支棒撑起窗子,伸出头去看,这才看见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王氏正在用力关门,而外面有人往里挤,一下子把王氏挤倒在地了。这赵莺莺如何能忍,连忙掀开门帘,跑到门口。
一看是张家人,连忙道:“你们做什么欺负我娘?难不成是是见我家人少,便仗着人多来了?”
赵莺莺的一张嘴轻易不做这种用,但是厉害起来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一开始张家人来找赵家人,大家当是家务事不好管。
可是赵莺莺说出这句话之后一切都变了,大家立刻就觉得赵莺莺说的是对的——这可不就是张家人仗着人多在欺负赵家么。而这么一想,立刻就有人站出来了,毕竟这可是在太平巷子啊,由着外来的欺负自己人是怎么回事?
有人立刻道:“我去叫牌长来!”
也有人道:“这些个外来的是怎么回事?咱们太平巷子要是老有这种生面孔进出,孩子都不敢轻易放到巷子里玩耍了!”
“嘿,我倒是知道他们。听说是赵家老太太的老家亲戚,所以老师上门混吃混合要这要那。要我说,这就是赵老三脾气好了,换做一个暴脾气的,遇到这种事儿,立刻就要打出去罢!”
张家人听到这些街坊邻里要插手帮忙,立刻慌了。大声道:“你们管什么,这都是咱们家的家务事!自家有什么事还不去料理?呆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就问:“得了吧!谁都知道这家姓赵,要说家务事那也是赵家的家务事,难道说你们也是姓赵?”
这话一说所有人哈哈大笑。
张家人涨红了脸,张大姑争辩道:“管你什么姓不姓赵,总之我们是这家的大哥大姐家,这难道还不是家务事。”
之不管围观的人相当不给面子,有促狭的挤眉弄眼道:“我今日才知道,不是一个姓的也可以是大哥大姐,你倒是说说清楚啊,不然小心你爹地下跟着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