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宾客到齐,开席。
席间气氛很好。
宴席结束后,夏显和夏煜送亲戚们离开。
夏初霁见该走的都走了,时间差不多了,跟苏承律对视了一眼,说:“我觉得头有些晕。”
苏承律立即扶住了她要倒下来的身体,问:“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夏初云说。
顾丘是个很细心的人,说:“初霁酒量还好,而且喝的不多,是不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
苏承律突然说:“我好像也有点晕。”
突然,夏初晴笑了起来,笑声从一开始的清脆渐渐变得尖锐,很诡异。
“你干什么?”夏显皱着眉说。
夏初晴收起笑声:“你们每个人应该都觉得头很晕吧?”
夏初云反应过来,问:“初晴,你做了什么?”
“给你们下了迷药啊,今天的酒,你们每个人都喝了。”
大家脸色一变。
老太太敲着拐杖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夏初晴朝她眨了眨眼睛,“当然是报仇啊。我要找夏初霁这个贱/人报仇,找你们报仇。”
夏显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报什么仇!我看你是昏了头!”
夏初晴一改之前的乖巧,面对夏显的震怒,眉毛都没皱一下,目光变得悠远:“你们正当我离开夏家后去村子里教书了吗?我是骗你们的。我被人打断腿扔在郊外,被几个男人救了。我当时天真地以为他们是好人,谁知道他们是江湖上的流氓!我被他们看管着,成了他们泄/欲的工具,跟他们行走江湖!我一开始一直在反抗,被他们打得很惨,后来学聪明了,开始迎合他们。我让他们几个争风吃醋,在他们中挑拨,让他们互相残杀,直到他们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的时候,我把最后一个杀了。”
她带着笑说着这些,让人不寒而栗。
夏初晴突然怨毒地看向夏初霁,话锋一转:“我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夏初霁这个贱/人!”
“还有你们!”她伸手从夏显指到老太太,指了一圈,“你们惩罚我,还要关着我娘!我回来后,你们为了夏家的面子,不愿公开我回来了。你们把我当什么?说得好听点,我还是二小姐,可在别人眼里,我可能就是个新来的下人吧?”
“糊涂!”夏显说,“你和你娘都是咎由自取!”
老太太用拐杖用力敲着地面:“造孽啊!怎么会有这种不肖子孙!”
“咎由自取?都是夏初霁害我们的!”夏初晴看着瘫倒在苏承律怀里的夏初霁,眼睛恨得发红,“我活成这样不人不鬼,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你们全都要死!全都要下地狱!”
“初晴!你冷静一点!你想干什么?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夏煜心平气和地劝她。
夏初霁的二婶附和说:“是啊,我们都是一家人。”
他们夫妻两人比较会审时度势,比夏显圆滑多了。
可是夏初晴丝毫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
“没什么好说的!今天你们就等着一起被烧死吧!”说完,她目光扫向所有人,隐约察觉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还没……
这时,倒在苏承律怀里的夏初霁睁开眼睛,站直了身体。她语气平静地说:“夏初晴,所有的事都讲个因果。如果你们母女两人没有作恶,根本不会沦落到今天。你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
见她没事,夏初晴惊讶得瞪大眼睛:“怎、怎么可能!”
“酒早就被我们换了。”夏初霁说。
夏初晴立刻反应了过来,失望又气愤地看向夏至温,说:“哥哥,是你!你居然背叛我!”
夏至温觉得夏初晴的计划太疯狂了、太不考虑后果了。
他们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即使成功了,苏关华一定会追究,到时候他们一定活不了。与其这样,他不如把这件事告诉苏承律和夏初霁,还能留下个好印象,立个功。
“妹妹,我早就劝过你了,回头是岸吧!”
“你居然想杀你的长辈!实在太大逆不道了!”夏显气得身体都在发抖,“来人!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原本,夏初晴把家丁们都算在了里面,他们每个人也都有喝酒。
家丁们得到了吩咐,立即上前。
“不准过来!”夏初晴眼疾手快抓住旁边的夏至温站到他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他的后背,“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至温!”老太太吓得倒吸了口气。
其他人都不敢动了。
夏至温顿时脸色惨白,抖着声音说:“妹妹,我是你亲哥哥啊。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夏初晴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夏初晴!你不要乱来,放了至温!”夏显说。
“放了夏至温也可以,让夏初霁过来。”夏初晴笑着说,“祖母,夏至温可是你的孙子啊。”
“你——”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
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但是从来都知道分寸,不会让人说闲话。这种情况下拿孙女去换孙子,她是做不出来的。
夏至温脚下发软:“父亲、祖母,救救我啊。初晴疯了!”
众人一时毫无办法。
这时,在苏承律身边的夏初霁往前走了一步,看得其他人紧张了一下。
以夏初晴对她的恨,她要是落到她手上,恐怕立即就会被打死。她当然不会好心到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夏至温的,夏至温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就这么恨我?”她问。
“对!”
夏初霁几乎没有停顿,继续问:“为什么?”
夏初晴回答得不假思索:“你到底哪里好了?我就是看不起你!我会有今天,我娘会有今天,都是因为你!是你——”
“是我让你不自重自爱去结交所谓的轮船公司的经理的?”夏初霁打断她说,“还有当初你跟周锦合伙打断我的腿,怎么不说?你的恨根本没有立场,都是你自作自受,说到底你只是嫉妒我。”
“我没有!”夏初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激动了起来。
夏初霁不理会她的情绪,语气里带着温婉的笑,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苏承律。可是你就算贴上去了,他也不喜欢你——”
“别说了!别说了!你给我住嘴,住嘴!”夏初晴一个劲地摇头,整个人都在颤抖。
大家看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手一抖扣下扳机,子弹打进夏至温的身体里。
夏至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夏初霁偏偏不肯住口。她一点点朝夏初晴走近,说:“是,我离过婚,被人笑话过,不如你,可是他就是愿意娶我。而现在的你呢?你看看你自己,清白被毁了,二小姐的身份也没了。夏初晴,你看看现在的你,跟一条臭虫一样。”
每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在夏初晴的心上,她仿佛真的是一条虫,躺在地上被人一脚一脚地踩着,毫无尊严。她被激怒到了极点,脸上发红,眼眶充血,下颌紧绷,仿佛失去了理智。
“夏初霁!我杀了你。”她从夏至温身后移除半个身体,把枪口对准夏初霁,“我杀了你!”
蓦地,一声枪响。
所有人被吓得身体颤了一下。
“初霁!”顾丘大叫。
只见枪声后,夏初霁依旧站着,而夏初晴痛苦地捂着肩膀慢慢倒下,手上的枪掉落。
随后夏至温眼睛一闭,吓晕过去了。
夏初霁身后,苏承律收起了那把左/轮枪,插回了腰间的枪套,然后迅速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呈保护的姿势。
她抬头朝他笑了笑说:“我没事,还好你及时。”
其他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夏初晴倒在地上,肩膀上不断在冒血。
“我没有打到她的要害,不过也不轻,看她运气吧。”苏承律说,“这是夏家的家事,交给岳父处理了。”
夏显点了点头,脸色很差。
接下来就是处理这场闹剧了。夏显让人把夏至温抬回去,又让人去找医生。
既然没有伤到她的要害,也不能看着人就这么流血而死,之后再把她送到留城郊外废弃的庄园里,把她看起来,任她自生自灭了。如果她没被医生救过来,那就这样吧。
闹这么一出,没有人会再怜悯她。
夏家重归平静后,夏初霁和苏承律回到院子里。
“没想到你能猜到我的意图。”
苏承律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语气相当自信。
夏初晴一开始很聪明,躲在了夏至温身后,只露出一点点身体。夏初霁故意把她激怒。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通常会有一些不受控制的动作。夏初晴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自然而然就会慢慢从夏至温身后移出来,方便看着她。
她知道苏承律的那把左/轮枪不离身,相信他的枪法,相信他能把握住时机。
他们没有来得及沟通,却非常默契。
最终,夏初晴因为身体本来就很虚弱,没有被救过来。
对外来说,夏家的二小姐早就死了,所以夏家没有办葬礼,只是把她草草埋了。
好好一个孩子变成这样,夏家的人很唏嘘,不过也只有唏嘘,真正为夏初晴的死而悲痛的只有被关了很久的周锦。
她在房里哭了很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老太太寿宴上发生的事没有在苏承律和夏初霁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回到平城后,他们最关注的依旧是北方的局势。
声讨郭继孝的声音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甚至还有人买江湖帮派的人去暗杀他。
两个月后,一则从北方传来的消息被印在全国大小报纸的首页。
伪装被撕破后,郭继孝不得人心,最终迫于压力放下了手中的实权。
他才认了没多久的儿子沈颂在北方的将领和官员的推举下,成了北方新的掌权者。作为郭继孝的嫡长子,他不仅是众望所归,也是名正言顺。
听到这个消息,夏初霁松了口气。沈颂做到了。
一个月后,北方又传来消息,郭继孝卸任后积郁成疾,不日病逝。
是不是病逝,不得而知,多半是沈颂报了仇。
郭继孝终于倒了,没有战火,不费一兵一卒。
喻老的仇终于报了。
在这之后,南北方进入了长达几十年的和平,百姓安居乐业,在国外虎视眈眈的时候,南北又共同联手,抵御外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民国十三年农历十月,平城。
苏承律包下了整个香槟大饭店,补上了欠夏初霁的一个婚礼。
苏家的所有人、苏承律的那些发小全都从甘城远道而来。
南方的掌权者苏关华苏大人的长子办婚礼,整个南方能来的官员全都来凑热闹了。
除了南方政界外,因为夏初霁的祖父是夏老大人,南方的许多学者也来了,宾客阵容空前强大。
此外,夏初霁那些学生也都来了,非常热闹。
因为是西式婚礼,夏初霁穿了一件非常华丽的西式婚纱。婚纱是在不列颠做的,查尔斯听说她要结婚后,专门找匠人替她订制,经过一个多月的漂洋过海,才送到平城。
上紧下蓬的款式很衬腰身,夏初霁穿在身上显得优雅又高贵,明艳动人。
苏承律今天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有一支香槟玫瑰。他高的身材穿什么都好看,优雅雍容之下,一抹漫不经心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在宾客们的祝福下,夏初霁朝苏承律走去,蓬大的裙摆上的珍珠像是星星一样,随着她的行走,在饭店的水晶灯下闪动。
民国十三年,发生了很多事。谢熙驾崩,皇室消亡,由三分天下变成南北割据,郭继孝道貌岸然的嘴脸被揭开,被迫卸任。
在这些充满厚重感、毕竟成为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事件中,这一场乱世中的盛大婚礼,成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深深印在很多人心中。
上辈子客死异乡的情景已经远得像一场梦一样了。夏初霁很庆幸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往后,她也会珍惜一切,和所爱的人,好好地、高兴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