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陈淮安都给挑出来了,旭亲王也就得跪:“皇上,臣罪该万死。”
“朕服食的,思罔送来的那些汤里,有毒?”皇帝不可置信的望着陈淮安。
陈淮安道:“说来也算不得什么毒,因为银针是验不出来的。他送您的无论哪一种汤里面,都是以紫河车与罂粟壳为基药而炖的,紫河车是一道名药,圣药,但它只供妇人阴滋,男人食了,是会……”
皇帝两只眼睛睁的怒圆,眼巴巴的望着陈淮安。
他一字一顿道:“男人常服紫河车,会肌肤细腻,喉结淡化,胡茬软绵,总得来说,就是会渐渐儿的变成个女人。”
皇帝于喉咙中压抑了一声的怒嚎出来,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忽而颤手抚上自己的胡须,怒指着旭亲王道:“小爷爷,您竟然,您……您竟敢如此谋害于朕。”
难怪这么些年,他于女子总没了当年的冲动,反而是望着陈淮安这等胡茬苍苍,肤色古铜而相貌阳刚的男子时,总会心神驰荡。
他还只当自己是生了某种病,像旭亲王一样的病,总是为此而苦恼不已。
却原来,竟是旭亲王处心积虑,竟是想把他变成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来人,把旭亲王拖下去,给朕斩了……”
“皇上且慢。”陈淮安又道:“您不是说了,要听臣将此事与罗锦棠的毒点心扯上干系?既臣想扯上干系,就敢保证此事与旭亲王无干,否则,他此刻也不会跪在这里了,对不对?”
……
“旭亲王一片好心,只想皇上您身体健康,大明江山能在您的治下,安定而又繁荣。但是这宫里,有一个绝对不想您再生孩子,而玄林死后,又得益最大的人。那个人,才是一直以来鼓动刘思罔给您送紫河车的人。”说着,陈淮安转头去看太后黄玉洛。
黄玉洛自丧夫之后,便是一袭黑衣,此刻她敛衽倨坐,金线刺成的凤尾在她的裙摆上层层叠叠的延展着。
她挑起眉头来,一张鹅蛋般的脸,几许富贵,几许英气,笑的明朗中透着几分端严:“笑话,这些与哀家有什么干系?”
升到半空的月光洒进大殿,与灯光相交织,在绵密的波斯绒毯上泛着淡淡的幽光。
陈淮安忽而诡异一笑,一步步的迈过去,低头看着黄玉洛:“因为您想让您的儿子朱佑乾,哦,不对,应该是袁佑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袁晋的儿子,能够取代小皇子,成为储君,从而,混淆大明江山的传承与血统。”
说着,他高声道:“皇上,您的三弟朱佑乾是不是袁晋的血脉,你何不抓来审一审,看是不是一审便知?”
黄玉洛站了起来,尖叫道:“陈淮安,你胡扯,你血口喷人,哀家岂会混淆血统,你这是故意污蔑,污蔑哀家。”
说着,她回过头来,望着皇帝:“皇上,陈淮安这纯属污蔑,哀家虽说得先帝之旨,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但皇上您得相信,哀家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否则的话,哀家此刻就起誓,叫雷劈了哀家。”
陈淮安轻轻哦了一声,略带几分戏询的笑着说:“太后娘娘,刘思罔因为深得皇上信任,随时出入宫廷送膳,有任意出入宫廷的鱼符,而袁晋身在兵马司,养着一批的地痞蛇们。
您今夜分而击之,先命刘思罔弑帝,再在此毒死小皇子,然后让袁晋养了多年的那群地痞流氓们入宫,从而谋朝篡位?
一箭三叼,这不是您的谋略?”
黄玉洛叫陈淮安说出今夜她最细的谋划来,才是真正的受了惊,蓦得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陈淮安道:“放屁,哀家何曾,您这又是在栽赃哀家。”
陈淮安叹了口气:“此时,刘思罔已叫羽林卫控在宫门上,袁晋也眼看入宫对质,到那时,几方对质,由不得您不承认。”
说着,他再折身,对着皇帝拱手,道:“正如臣所言,这就是臣所知道的,刘思罔与罗锦棠的毒点心之间的关系。”
锦棠站在角落里,望着这整座大殿之中,个头最高,面容最黑,胡茬也最长,阳刚之气十足的陈淮安,忽而轻轻捂上唇,叹了口气。
所以,两辈子的真相大白了。
黄玉洛借着刘思罔的手,从有了朱玄林之后,给皇帝服用紫河车,让他体内女子的阴气浓盛,而阳气渐渐黯淡,这才是皇帝上辈子自从朱玄林之后,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子嗣的原因。
而黄玉洛的大儿子,居然也不是先皇的,而是袁晋的。
这大概就是袁晋在林钦死后,能够做到神武卫指挥使的原因。
也许上辈子罗锦棠死的时候,皇帝朱佑镇因为常年累月服食紫河车,已经变成个妇人了。
终归,黄玉洛的儿子会做皇帝,而这大明江山,也将会走入一条与如今完全不同的路。
这时候,按理皇帝该要暴怒的,该要千刀万剐了黄玉洛也不能解恨的。
但皇帝却说道:“除了太后,余人暂且退下。”
锦棠听了这话,只当皇帝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放过黄玉洛,真是气极了,还想往前冲,陈淮安却是一把,把锦棠从大殿中给拽了出来。
十分贴心的,他在出门之后,还关上了大殿两扇厚沉沉的大门。
转过身来,月光下的陈淮安青衣荡荡,胡茬森森,声音格外的嘶哑:“院中所有人,只要不想死的,全都给我退到院外去,皇上无诏,就绝不能进来。”
就在他也疾着往外退时,便听殿中忽而清亮亮一声耳光:“贱婢,贱妇,你那个杂种究竟有几个父亲?”
太后黄玉洛一声尖叫,疾声道:“是您的,皇上,佑乾是您的血脉。”
紧接着,也不知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玉器断裂的声音,合着黄玉洛的尖叫,她还在嘶声哑气的喊:“陈氏一族狼子野心,想要谋朝篡位,才会给哀家栽赃个袁晋,但孩子是您的,皇上,佑乾与玄林一般,也是您的血脉。”
陈淮安只听到这一句,就疾步退出去了。
这种话,无论谁听到,阎王都得打保票他活不过五更。
但陈淮安知道,他又押准了一回。
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动手除太后,除了因为忌惮几位国公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黄玉洛在给朱佑乾认爹的时候,估计他也有一份子。
当年先皇体弱,像黄玉洛这样有野心的人,且不说孩子是谁的,只要她与某个男子有过往来,她就赖到他头上,横竖皆是私底下悄悄默默的事儿,谁又能知?
她还曾想把陈濯缨都栽赃给陈澈,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通过刘思罔给皇帝喂妇人们生产后用的胎盘,让他无欲,于是再也生不出别的孩子来。
同时,还说朱佑乾是朱佑镇的儿子,叫朱佑镇不得不容忍她。
毕竟,于皇帝来说,皆是血脉,无论弟弟还是儿子,能保证两个都能养大最好,徜若不能保证,只要有一个长大,依旧可以传承江山。
何其可恶,又可其肮脏的内心?
大殿之中,朱佑镇仿似疯了一般,手中一柄小朱佑镇时常把玩的玉如意,一下又一下往黄玉洛脑门上敲着:“当年,就是在乾清宫,先帝在隔壁沉睡,是你,是你诱惑于朕。然后,便说佑乾是朕的血脉。
先帝可是天子啊,朕也是天子,你个贱婢,你可知道就为着那一回,朕这些年心中有多自责?”
黄玉洛几乎要磕烂了脑袋:“皇上,真是您的,我保证,不信您就滴血验亲,成吗?我保证孩子真是您的。”
朱佑镇将黄玉洛砸了个头破血流,居高临下瞪了黄玉洛许久,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黄玉洛,忽而一个狠手,就把玉如意砸在了黄玉洛的脑袋上:“当年,朕在凉州时曾问陈至美,如何才能保我大明千秋万代,江山永不断传承。
当时他以唐玄宗来比喻,说奸相,妖妃与奸宦,朕只要能避得开这三样,就能保证千秋万代,大明江山永在。朕始终以此为自勉,殊不知,真正迷惑朕的,非是杨太真,而是武氏,您个贱婢,以母身而诱于子,真正想效仿的,是武周吧?”
黄玉洛也顾不得头破血流,跪在地上扯着朱佑镇的衣袂,赤红着双眼道:“反正无论如何,那怕滴血验亲,我也能保证佑乾确实是您的孩子,您要杀便杀,哀家到死,依旧是这句话。”
朱佑镇亦是死死的,盯着黄玉洛。要朱佑乾不是他的孩子,他立时就能将那孩子碎尸万段,但要真是他的,怎么办?
虎毒尚且不能食子,而该死的是,朱佑乾的身世,恐怕只有黄玉洛这个妖妃自己心里才清楚。
但就在这时,就在皇帝犹豫不绝时,黄玉洛的催命符到了。
因为门外有人高声说道:“皇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晋,旭亲王府的大总管刘思罔,俱已被带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大概到此就止了,明天,葛牙妹要来京城秀恩爱啦。。。
第199章 牙妹入京
除了旭亲王,还有幸见证这场皇室变故的,就唯有陈淮安了。
刘思罔只是个送药的而已。
他因为自己对于皇家的仇恨,立志要让大明江山亡覆,要让皇家断子绝孙,才会在旭亲王府要送给皇帝的汤食,点心之中常年累月的添加紫河车和罂粟壳。
上辈子,他得到了皇帝的垂青,于是在报复完旭亲王之后,入宫作了皇帝身前最亲的内侍,但他用汤药弄废了皇帝,从此之后免了身体发肤之苦。
之后,因为谋杀皇帝有功,他大约还将继续辅佐朱佑乾,成为一代权宦。
但这辈子这件事情过早的被揭发了出来,他的生途也就止了。
皇帝指着陈淮安道:“父皇常言斩草要除根,朕的父皇灭了他的九族,他初时忍耐,最终却反噬一口,险些要咬死于朕。
淮安,传朕旨令,将这刘思罔活埋于皇陵之前,从今往后,无论朕还是子孙后代,要入皇陵,先看看这刘思罔,时时刻刻提醒后世子孙,这就是斩草不除根的下场。”
但就在这时,刘思罔仰起头来,也不知往嘴里塞了个什么,仰了仰脖子,便歪到了地上。
陈淮安跑过去,掰开他的嘴,才发现他是吞了毒药。
“给锦堂香的罗东家说声对不起。”他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艰难的喘息着:“你告诉她,就说那本《竹山草堂记》我已不配拥有,已经送还到锦堂香了。”
过了片刻,他缓缓倒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声,带着疲惫,但又解脱的欢愉。
旭亲王十年床榻,没有磨灭他的骨气,陈淮安一手抚上他的眼睛,心说这倒还算得是个男人。
接着便是袁晋,他可没有刘思罔的镇定,遥遥望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黄玉洛看了良久,他道:“姐姐,您今儿可真美。”
这才真正叫黄玉洛的报应。
她披头散发,往皇帝面前爬着,哭哭啼啼:“皇上,这全是栽赃,栽赃啊皇上,这人是谁,我不认识他,快把他赶走,赶走。”
皇帝不肯信黄玉洛,袁晋倒是信了。
他跪在那里,还想挣扎着爬到黄玉洛身边来:“整整十年了,那一年我才不过十六岁,我在高墙外等了你十年,就想等到有一日,不仅仅是等着偶尔一日,与你半个时辰的陪伴,我想能永远永远的跟你在一起。”
这种情话,要在床榻之上说起,当然妙不可言。
可在此刻,皇帝看着,旭亲王看着,陈淮安也看着,这种话听起来,只能叫她毛骨悚然。
“可你不该牺牲俏俏的,她有什么错?”袁晋又道。
刻骨的爱,刺骨的恨,袁晋被反绑着双手,跪膝而行,一点点的靠近黄玉洛,望着她:“可便你牺牲了俏俏,我依旧愿意爱你的,姐姐,咱们一起死吧。”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袁晋啊的一声,居然就撕咬上了黄玉洛的耳朵,死死的咬着。
黄玉洛尖叫着,踢打着,扑腾着,还想躲,但袁晋就那么死死的咬着她,绝不肯松口。
而皇帝站在不远处,就那么冷冷的看着。
*
锦棠和陈淮安出宫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今日也是破天荒,皇帝登基以来,不早朝的一日。
据陈淮安所说,刘思罔死了,黄玉洛也叫皇帝给一杯毒鸠,赐死了。
至于袁晋,敢给先皇戴绿帽子,当然逃不过千刀万剐,只不过此事秘而不宣,外人绝不会知道罢了。
八月的黎明,秋风微冷,锦棠顿了半晌,问陈淮安:“那朱佑乾了?还有小的那个,皇上真的也要杀,要斩草除根?”
过错全在大人,锦棠是个很珍惜孩子的人,虽说与自己无关,听到了不免伤感。
陈淮安半晌无言,过了良久,才道:“大概是吧。”
所以他上辈子那大脑袋的儿子,陈淮阳的私生子,没人知道皇上会把他怎么样,便陈淮安自己,此时也不知道。
朱佑乾无论如何,陈淮安不管的。但那个脑袋大大,脑门上生着三个漩的小家伙,陈淮安想尽办法,总得把他从宫里弄出来。
二人走了不几步,便遇来路上遇见林钦,带着神武卫的巡过。
他自己亲自带兵巡逻,乌披上沾了淡淡一层薄霜,单手提剑,当也是一夜未睡,胡茬淡淡,略显疲态。
站在来路上,他笑温温望着锦棠与陈淮安:“淮安这一身的血腥,是从宫里出来的?”
陈淮安为了掰开袁晋于黄玉洛的撕咬,确实袍面上沾了许多血。
他道:“昨夜宫中闹的厉害,舅舅缘何不入宫?”
林钦掸着自己肩头的薄霜,低声道:“本使负责卫戌的是京城,而非皇城,皇城之中非是本使的份类,本使又怎会干涉?”
接着,目光扫过锦棠,他道:“今日满城戒严,唯独你们木塔巷口子上的豆汁摊子尚且开着,带她去吃点热的,瞧她冻成什么样子了。”
锦棠近来总是畏寒,偏偏夜里出门穿的少,此时果真又冷又饿,在马上打着瞌睡。
陈淮安猜着,估计那仅有的豆汁摊儿也是林钦故意放出来的,抱拳与他别过,这才带着锦棠回家了。
锦棠困的眯眯糊糊的,于马上回头,便见一袭乌披的林钦站在远处,两列侍卫相伴,一直在望着自己。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觉万幸的是,宫廷一场大乱,林钦没有牵涉其中,他这辈子,当会有个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