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锦棠还未来得及问,陈淮安颇有几分感慨的叹道:“便宜老仗人这是怕孩子们跑来跑去时要磕绊进水中去,所以要急着把水给围起来。”
  锦棠牵过他的手晃了晃,丢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感慨道:“待咱们将来有了孩子,我也得学着康伯伯的样子来照料她。”
  “今儿入宫,玄林说,糖嬢嬢怕是从此再也不会给他作点心吃了。”身扣一人略带戏谑的声音,说道。
  陈淮安和锦棠同时回头,便见林钦换了一件竹青色的散花锦面直裰,素色面料,胡茬刮的干干净净,清秀中带着些文气的面庞,一身清爽的走了过来。
  在刘思罔给皇帝下紫河车,太后又被诛之后,林钦因为与这些事情没有干涉,获得了皇帝空前的信任,而后,与诸臣议了半个月,封了他宁远侯。
  据说,这恰是要记念皇帝当初于宁远堡受险一事。
  所以这辈子,林钦依旧做到宁远侯了。
  锦棠下意识的想要挣开陈淮安的手,他一手接过她怀里的小康康,另一只手反而将她的手握了个更紧。
  他的手又糙又厚,又暖热,捏的太用力,握的锦棠一只手微微发疼。
  他道:“恭喜舅舅,如今位列封侯,外甥衷心替您高兴。”
  林钦缓缓踱着步子,道:“不过皇上的信任而已,而皇上的信任,来自于本侯对于大明,对于皇上,对于大明的百姓们,俱皆赤诚以待的忠心。”
  陈淮安点头称是,心中却在腹诽,他不过是押准了如今不是时机而已。
  而且,就在皇上处理太后的那夜,他紧急调集神武卫所有人,卫戌皇城,镇住了英国公和恒国公二人,就止此一样,就值得皇帝信任他了。
  林钦的谋略,至今还完美无缺,唯独上辈子的战死是个破绽,但究竟他为何最后会突然出战,又为何而战死,到如今,陈淮安依旧想不通。
  转眼就开宴了。
  康维桢的主张,男女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以男女之间也不设屏风,皆是同席而坐。
  孩子全给丫头们抱走了,锦棠坐在葛牙妹身侧,葛牙妹挑一筷子鱼细细挑了刺儿,她便吃鱼,挟了块肉将肥的全剔了,她便只吃瘦肉。
  康家是开酒楼的,桌上最拿手的便是一道手抓羊肉。
  林钦挟了一筷子,瞧着半肥半瘦,肥肉仿似凝脂,皮却焦黄,只当肥腻不堪,吃到嘴里才发现瘦肉已然褪骨,肥肉仿如酪浆,最喜那层皮,竟是脆的。
  他当下便赞道:“维桢不做御史,女婿代了你的职,尊府如今这菜倒是做的出神入化了。”
  这手抓羊肉是西北名菜。称其手抓,人人都只当是它是拿水煮出来的。
  但其实不然,做手抓,要先过两道滚水,一道除血,二道除膻,捞出水来洗净之后,要连皮放入大锅之中用油来炸,油炸到表皮金黄,肉质七成熟时,依旧整腔羊捞起来,再放到笼屉上,于羊腔中放置各料佐料,这才大火猛蒸。
  蒸熟之后的羊肉,鲜香肥美,腥膻全无,吃上一口,唇齿留香。
  林钦于肉食上量浅,吃罢之后,拿帕子揩过了唇,目光远远扫到正在大啖羊肉的陈淮安身上,说道:“五夷来朝,皇上钦口御言由你为钦差,负责此事,恰好,京城一切防戌由我来总理,届时有什么烦难,与本侯直言便是。”
  说着,他端起酒盏来。
  陈淮安却是将酒盏一扣,端过一盏茶来:“舅舅有所不知,外甥忌酒已有多年,如今不饮酒,以茶代之可好。”
  林钦转头望着康维桢,康维桢于是说道:“淮安,长辈有令,不得以此为借口,吃了它。”
  要说这辈子,锦棠最佩服陈淮安的一点,就是她偶尔还忍不住馋,还会偷吃一盅酒,他却是果真给戒了,自打重生回来,不曾沾过一滴。
  他扣了盅子,坐在那里,只是缓缓摇头。
  他的坚决,不吃就是不吃,一口都不吃。
  到底不是亲女婿,康维桢面上颇有些下不来,好在林钦并没有追着,只阴沉着脸,就把那盏酒给洒到了地上。
  席间无人饮酒,便有些闷,唯独葛牙妹格外的高兴,悄声的跟锦棠说着些有的没的。
  *
  从康家出来,依旧是那辆大马车。
  锦棠闻了些酒气,脚步有些软,便一直拖着陈淮安的手。
  离别时林钦和康维桢,葛牙妹都出来相送,锦棠早早儿就上了车,如芒在背,总觉得林钦还未走,就在身后盯着自己。
  转身,陈淮安也上车了。
  宽敞的大马车,钢质轱辘上包裹着厚厚的牛筋,便再颠簸的路上,有牛筋的弹韧,一点也不会觉得抖,便天子的銮驾,也没有这车的舒服。
  陈淮安一直握着锦棠的手,每每路旁有灯掠过,便要借着那灯光,捧起她的脸来仔仔细细的看。
  他把她送给林钦的时候,真的没想过林钦会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更遑论守护她呢。
  他错了,错的太离谱了,可这错,他永远都无法说出来。
  忽而也不知车轱辘咯到什么东西,猛得一撞,陈淮安顺势就亲到了锦棠的唇上。
  他是个急性子,两辈子,办事只奔那一个地方,似乎还从来不曾这般仔细的吃过她的唇。齿间淡淡的酒意,她的唇又滑,又软,像两瓣嫩嫩的花骨朵儿一般。
  席间还吃了许多茶,陈淮安到了仿佛两辈子没有过的焦渴,唆上她的唇连吸带吮,仔仔细细的吃着,吃了还不够,将她的舌头叨了过来,连吸带咂,和着酒的唇舌,香甜到陈淮安舍不得松唇。
  倒与性欲无关,横竖回到家,他有一夜的时间。
  他只是想把她压在怀里,就这样一点点,仔仔细细品咂妻子的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缓他对她两辈子的愧疚,于她造成的,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疮痛一般。
  两辈子,这还是头一回在马车上,锦棠也不敢出声,埋头闷气的趴着。
  一回弄罢,都到了巷口,俩人彼此也不说话,紧挽着手靠在一处,默默儿的坐着,直到赶车的车夫喊了两回,才一起下了车。
  陈淮安在瞎忙的时候,五夷来朝之事,便全是由葛青章一人在办。
  比起陈淮安,他是个执行能力非常强的人。
  明儿就是中秋,一切已然叫他办的井井有序,就等陈淮安那个钦差大出风头了。
  但今天,他遇到了一件极为叫他苦恼的事情。所以,回到家的时候,他还没缓过神来。
  恰一推开门,葛青章就与个女子撞了满怀。
  因这女子穿的清减,也只绾着只垂髻,月光下葛青章一眼未能认得出来,猛乍乍居然认做了锦棠,遂柔声道:“这半夜的,你不在家歇着,怎的两处院子乱窜?”
  那女子往后退了两步,背过脸,一时间并未说话。
  葛青章转身进了门,解了袍带往桂花树下的石桌上一扔,咬着牙轻轻说了声:“要死,妹娃,这回我真真要死了。”
  那女子仍未说话,怀中一捧新开的桂花,依旧在原地站着。
  葛青章在这世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所有的人面前,和在锦棠面前是不一样的。
  因是从小的表哥表妹,又还青梅竹马过,便明明白白没了男女之情,锦棠依旧是这世间,葛青章唯一愿意坦露自己的脆弱,孤独和无助的人。
  再叹一声,他道:“妹娃,我娘来了。”
  要是罗锦棠,只怕要吓到大惊失色了,甚至尖叫,毕竟葛青章的老娘张氏,那可是罗锦棠两辈子的阴影啊。
  不过这女子并非罗锦棠,而是窦明娥。
  她时不时的,会来替葛青章打扫庭院,只是葛青章从未碰到过而已。
  她不知葛家老母的威力,如今非但葛家庄人人惧怕,便整个渭河县,闻其嘹亮的大嗓门儿都能立即变色,人人贴伏,心中还说,这状元郎徜若没伤了命根子,自然也轮不到我,可他伤了命根子了,这辈子都不能人道,此时待他娘来了,我于他娘面前立个誓,从此照顾他一辈了,不是很好?
  是以,她咬着唇吃吃笑着,低声道:“伯母来了,那是极好的。”
  离的远,葛青章未能听到这句,他轻嗤一声,又说了句:“我都说了自己此生不娶,她还非得要来照料我的亲事,这可真是……据说为了能上京,她把我爹都给打躺在了床上。”
  事实上在被皇帝朱笔御点为状元的那一日,葛青章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人道,而是老娘张氏要作妖,便只考中个进士,只怕她都要上天,更何况中状元。
  所以张氏三四番的来信要上京,葛青章索性就说自己已不能人道,从此立志不娶。
  谁知恰恰就是这句一下子惹燥了张氏,她不相信自己从小最得意的儿子能不起阳,当即收拾行礼盘缠,一驾驴车一赶,就要入京。
  葛牙妹本来可以带她的,嫌她厌恶不肯带,遂悄悄儿走了。
  张氏身为泼妇,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后来驴走死了,雇来照顾她的人也嫌她嘴太恶,将她唾骂了一顿之后,工钱也不肯要,折回渭河县去了。
  张氏一根棍子,一只烂褡裢,乞讨入京,如今正在四处打问葛青章的住处。
  葛青章听说此事之后,才会吓到三魂扫了二魂。
  窦明娥不知葛青章的这番痛楚,还只当他依旧是在为不能人道而痛苦,鼓起勇气说道:“也不过是个孩子的事儿,你活着,我守着你,等老了,我保护好身体,一定照顾你,直到入土为安的那一日。”
  葛青章也是初闻老娘来,叫噩耗给吓懵了,听月光下这大姑娘如此温柔的一番话,心中颇觉得不对,毕竟锦棠可不会这样说,再转念一想,想起个在自己病中时,给他洗过衣服做过饭,熬过汤药的窦明娥来,吓的顿时跳了起来,于院子里直直走了两个来回,问道:“窦姑娘,你为何还在此,难道我没说过,你从此都不必再来?”
  窦明娥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我真不在乎那个。”
  “走,快走,你快走。”葛青章极其粗暴的拉开门,不由分说把窦明娥给推到了门外。
 
 
第202章 发面油饼子
  因为张氏那个老娘,葛青章整个人都是灰暗的。
  便真正凭自己的能力金榜提名,他背上依旧背负着沉沉的枷锁,每一天都在等着张氏前来,将他在如今已是万人嘲笑的境地上再无情的狠踏上一脚。
  他最脆弱无助的一面,也不知怎的就叫这姑娘给看到了,葛青章极度生气,甚至于一把搡的有点疾,分明听到她砰一声,似乎是撞到了对面的墙上,咬牙默了半天,依旧将门给关上了。
  关上之后,听了许久,窦明娥似乎未走,在外面悉悉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葛青章还怕她又要来敲门,又要说自己不在乎孩子的那一套,正烦着呢,便听轻轻一阵脚步声,那姑娘终还是走了。
  次日一清早起来,罗锦棠在梦乡里就听到隔壁一阵扬天的嚎叫,一个妇人又尖锐又嘹亮的大嗓门在黎明的天光下惊起一群正在酣睡中的人来。
  “哪里不行了,我问你哪里不行?”这妇人恰是葛青章的老娘张氏。
  她的嗓门儿又尖又亮,城里人只怕生来,也没有听过她这种大嗓门儿。而她之所以能练就如此大的嗓门儿,一则,是因为她小的时候家里穷,曾经跟着百戏班子一起练过几天唱戏,在各处的庙上唱过敬神的戏。
  再则,便是葛家庄那地方,山大沟深,一家离一家又远,想要吵架的话,除了妙语连珠,还非得有幅大嗓门才能镇得住人。
  所以,这种大嗓门儿,非一日之功,一般人与之吵架,光凭这声音,就能唬退一干对手。
  锦棠上辈子就住在这小院子里,张氏的大嗓门儿,可谓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等她赶出去的时候,张氏的泼已经撒完了,进屋去了,而葛青章夺门而逃,不知去了何处。
  巷子里独独站着个窦明娥,一手提着一兜篓的驴大滚儿、油条、煎蛋等物,另一手提着只陶罐,里面大概是豆腐脑儿,正散着淡淡的葱花味儿。
  窦明娥每日早起,给锦棠几个做早饭的。
  她望着锦棠,似是想笑,咧唇却是个哭声:“葛家大娘,怎的这个样子?”
  锦棠接过她手中的提篮,问道:“怎么,她刚才打我表哥啦?”
  窦明娥脸上浮起一股红晕,摇头说那倒没有,随即就别过了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不住的喘着气。
  要张氏真是打葛青章一顿,倒也还好,毕竟长辈待孩子嘛,便打一下骂一下也是正常的。
  但事实上,窦明娥来的时候,就见一个身量比锦棠还高着至少半个头,又胖又壮的妇人,一手提棍,一手捧着只钵,在葛青章家的门上站着。
  她两道眉毛又长又粗,鼻尖上还生着个大痦子,虽说是要饭的打扮,但身上一件辍满补丁的衣服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见了窦明娥,她还笑着问道:“小丫头,这可是葛状元的家否?”
  窦明娥笑着点头,道:“恰是,大娘你找谁?”
  张氏这时候眉眼一皱就开始哭了:“那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的儿子啊,我从秦州千里要饭到此,就是想来给他做饭,照料他的,可他怎的不开门呢?”
  窦明娥听说是葛青章的母亲,再兼张氏又笑的很温和,当时觉得这妇人不错,一口乡音又还淳朴,随即便笑着说道:“我教你个巧宗儿,这葛状元家的门啊,徜若是从门里下的鞘,你伸一根指头进去,这样一抬,就开了。”
  正说着,门就开了。
  葛状元早已官袍着身,皮带缠腰,打扮的毛挺,显然早已起来多时了,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的仿似嫩豆腐一般,抬头看了一眼跟自己几乎一样高,比自己壮好多的张氏,用秦州口音唤了一声娘。
  而那张氏,恰就在这时,以迅露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歘下了儿子的裤子,嘴里还问着:“哪里就不行了,我就问你一个大男人,亲都未娶试都没试过你怎知自己就行了?”
  窦明娥还在对面,往后退了两步,吓的险些摔倒在地。
  也不过一眼而已,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就看着一簇黑乎乎的毛,心中一念浮过,说像葛状元这般清秀,貌嫩的男子,我只当他通身都白如玉呢,没想到他也有体毛。
  葛青章叫老娘突如其来的扒了裤子,又还是在一个大姑娘的面前,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偏偏张氏就在门上缠来缠去,缠着问葛青章,究竟他是怎么着才会废了家伙,不能人事的。
  不能人事这种事情,岂是能在这种巷子里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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