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坏我锦堂香的名声,无非吃死人,或者吃坏了肚子,那就不可能是在她晋江酒楼之中。小酒楼太小,造不成轰动性的事件,也无用。秦州城唯有万花楼能与晋江酒楼抗衡,我只要奔着万花楼去,就没错。”锦棠断然道。
雇来的小毛驴懒得走路,踢踢打打,跟锦棠俩个正较着劲儿了。
她才踩着蹬子骑上去,毛驴一个扭屁股,便将她甩了下来。锦棠叉腰站了会儿,捋了捋毛驴倒乍乍的乱发,说了几句好话儿,再一回踩上蹬子,这一回毛驴直接拖着她左摇右晃,险些没摔断了锦棠哪点子细腰儿。
陈淮安也不知道上辈子为甚自己总觉得罗锦棠只知道吵吵,没脑子。
她一猜就猜准了康老夫人会是在万花楼行事,可见她脑子是够用的,要说上辈子,大约还是他给她喂酒太多,弄坏了她的脑子,叫她整日昏昏绰绰,才显得脑子不够用吧。
他远远伸着手,道:“我牵马送你去,这驴,先找个地方拴了吧。”
锦棠似乎天生没有牲口缘,骑骡子骡子撩蹶子,骑驴驴要倒踢脚,就是家里养只大白鹅,见了别人都好好儿的,见了她就要啄她的屁股,家里的鸡,分明她喂的最勤,见了她就躲,念堂从来不喂,只要念堂摸一把,立刻就要生个蛋。
眼看一刻钟过去了,她还在骡马市的门口打转转儿呢。不得已,只得仍把驴还了回去,坐上陈淮安雇来的高头大马。
陈淮安身高体大,身子重,既锦棠坐了,他自然也就下来了。
马上的锦棠一张小脸儿在寒风中沉默着,身子随着马蹄微微儿的颠颠,鼓酥酥的胸脯一颤一颤,面庞因为恼怒,有些略略儿的发红。
她每天都努力的想让所有人都把日子过好起来,一夜夜熬坐在桌前,修改着自己酒签的图样,修改着坛形,每一槽酒都要亲自尝过味道,才敢灌装,这样辛苦的做酒,要真叫康老夫人于一夕之间就把牌子给毁了,于她的伤害,大约跟毁了葛牙妹差不多。
“和离不和离的,又有甚关系呢?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陈淮安于是柔声宽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会负你,也会时刻盯着这些想毁了你娘,毁了你锦堂香的恶人们。”
锦棠轻轻唔了一声,道:“暂时我不会与你和离的,至少在弄死你娘齐梅之前,我还是她的儿媳妇。”
夫妻相伴,乌金渐垂,陈淮安背影长长,忽而埋头在锦棠脚上轻磕了磕:要因为这个而不和离,也算是件好事呢。
只是,他始终住不到罗家酒肆去,看来,得继续在齐高高那儿打马虎眼儿了。
等俩人进秦州城时,暮色四合,各大酒楼之中,正是酒肉飘香,拳声正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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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齐梅今儿也在万花楼。
她和她的妹妹齐蜜,以及齐蜜在秦州城的好友们,全是衣着华丽的贵妇人们,便上次在净土寺欺负过锦棠的哪位王金凤,也在坐,诸位贵妇们单开一间包房,隔着一堵墙,隔壁便是学政张宝璐,以及秦州知府王世昆,秦州道提学御史陆平,并秦州府一众有头有脸的官员们,则开着另一桌。
齐蜜对于陈淮安的旧事,算是了解的比较透彻的了。
而京城巨商贾黄爱莲和齐梅之间的事情,也一直是由齐蜜在牵线,联络。而陈淮安的生父生母在京城是个什么情况,也一直由齐蜜监视着。
此时齐梅和齐蜜俩姊妹单坐在窗前,正在窃窃私语。
齐梅先交给齐蜜一沓用过的宣纸,指着上面的字儿说道:“这就是陈淮安的笔迹,他手腕重,笔力穿纸,其字也书的劲朗,你瞧瞧,很容易辩认的。”
齐蜜接了过来,草草的翻了几翻。
这一张张宣纸上,有的临着魏碑,有的临的是瘦金体,也有的临着馆阁体,总之,样样笔迹都是出神入化。
陈淮安的生父陈澈,曾经与张宝璐是政见不同的死对头,如今虽说被流放了,但因是二皇子朱佑镇的恩师,而二皇子又是皇帝心中最属意的继位之君,总有起复的一天,而他一手好书法,是连皇帝都赞不绝口的。
文脉这东西,似乎会有从骨子里面而发的遗传,按理来说,陈淮安从小儿就故意叫齐梅往歪里养着,不该能书出这样一手好字的。
但他一天酒吃着,拳耍着,连生父的面都不曾见过,竟能把生父的一手好字临的栩栩如生,不是遗传是什么?
“可好辩认否?”齐梅有些忐忑:“我听说考卷上的名字,都是被封起来的,所以考官也认不出卷子究竟谁是主人。可我不能叫陈淮安考上好成绩,最好让他考个倒数第一,能彻底熄了他学文的心才好。”
齐蜜胸有成竹的一笑:“若是字儿差一点,大约会比较难认。但陈淮安这手字,跟陈澈的实在太像了。宝璐还曾临过陈澈的书法,他必定一眼就能断出陈淮安的字来。听说秦州总共二百五十名学子,就给他个倒数第一呗。”
言谈之间,陈淮安科考的名次,就这样给齐梅俩姐妹排定了。
*
在来秦州城之前,锦棠不知道康老夫人要怎要败坏自己酒的名誉,更不知道是谁人在吃酒,连具体会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但她押准了人是在万花楼,进了万花楼之后,见跑堂迎上来,先就一笑:“贵客们是在哪间包房吃酒?”
她生的鲜艳,漂亮,衣着虽说并不名贵,但毕竟身条儿摆在哪儿,就是披着麻袋,也自有股子仙气的。是以,她出口一问贵客,跑堂自然就要联想到今日酒楼中最尊贵的客人。
“可是知府大人家的眷属?”跑堂问道。
锦棠毕竟上辈子活到近三十岁,还曾做过阁老夫人,气度在哪儿摆着。她点头,道:“我大约来晚了。”
跑堂一听她这句,便知是位贵客,这就准备往上领人了。
恰这时,陈淮安拴好了马,提着两坛子酒赶了进来。
陈淮安年青,人高马大,还曾在万花楼砸过场子,是万花楼东家画了画像,叫大家认得准准儿的,绝不许他入内的哪个人。
所以,跑堂立刻伸手就来拦了:“哎哎,陈二大爷,这酒楼今儿客满,您是不能进去的。便这位大姑娘,要不您也……”
显然,因为是跟着陈淮安来的,跑堂连锦棠也不准入内了。
锦棠本是在前面,忽而回眸,眸光细细儿的勾了陈淮安一眼,似乎是在揶揄:瞧瞧你这臭大街的名声。
她接过两坛子酒,道:“陈仆,去把马刷了,喂了,然后就在外头等着,本小姐一会儿要用马的。”
好家伙,转眼之间,她成了大小姐,陈淮安就成她的仆人了。
往后退了两步,遥遥望着锦棠细腕提着两罐子酒进了万花楼,陈淮安笑着答了声:“好。”
要真是个老仆,她要一辈子不嫌弃,不离不弃,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淮安,我是你亲妈,这回让你考第一,好不好?
陈淮安:身处的时代,考官的格局,都有偏差,作者要真给第一,就是金手指了。
所以,猜猜,淮安这次考第几?
以及以及,锦棠要用亲手酿的酒,征服一众大老爷们的胃啦~~~~
第72章 马屁不穿
隔壁一张大圆桌,秦州知府王世昆为东道主,居中而坐。
陕甘学政张宝璐则坐在他的右侧,而提学御史陆平,则坐在他的左侧。
张宝璐年不过三十七,秦州男人的白皙肤色,相貌斯文儒雅,倒是一幅好相貌。
他如今可是和提学御史陆平共同执掌着陕西学政的地方大员。整个陕西省近千名儒生的命运,可全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在座的大多家里都有进学的儒生,便以清廉而著称的王世昆,因为儿子王金丹也是个挂名儿的秀才,对张宝璐和陆平也极为贡敬。
眼看席开,桌上并排两坛子酒,坛体呈蜜瓷色,细细观之,当是景德镇产的蜜瓷,较一般的普通酒坛子,此坛坛体更加修长,远观不似酒坛,反而像只花瓶。
上面的贴纸也格外别致。沉潭色的底,上面书着的却是藕色字迹,蜜,翠,并藕,三种撞色搭配起来,沉静典雅,不似酒器,倒仿如桌上,琳琅满目的酒菜之间,端坐着位沉着婉转的大家闺秀一般。
只瞧着酒坛精致的外观,至少就得四五百钱,其酒,当然也就更尊贵了。
王世昆亲自拈起酒坛,唤了小厮前来分酒,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如今咱们秦州府的人好吃这锦堂香酒,其味没得说,只是价格也忒贵了些,六两银子一坛,便我身为知府,也吃它不起,只为今日有贵客在此,才敢开一坛,大家一起尝尝,这六两银子的酒它味道究竟如何,怎样?”
在坐诸人都听过锦堂香酒,毕竟贵就是它的名气,但吃过的人并不多,因为价格就足以叫人望而怯步。
但酒客们对于酒,就有一种嫖客们对于妓子似的馋与偏爱,听到酒字,已是满口生津,只是眼瞧着小厮揭开坛口,一众酒客都已经开始吞口水了。
“常哥儿。”恰在此时,一位年约二八,穿着件天青色窄面袄儿,纯白面胡裙的女子利利索索走了进来,快速从小厮手中接过酒,说道:“后厨有人唤你,是关于菜品的事儿,快去。”
这大姑娘,当然就是锦棠了。
若锦棠猜的不错,有问题的,肯定就是这两坛子酒。终于,酒在未开封之前,有一坛子叫她给捉到手里了,只是另一坛子,还在桌上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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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楼的途中,锦棠与哪跑堂客套了几句,得知伺候这桌贵客的跑堂姓常,进门之时,便唤小厮一声常哥。
小厮并不认得罗锦棠,但听说后厨有人因为菜品找自己,因也是酒楼中经常会发生的事儿,略一迟疑,放下酒坛子就走了。
锦棠手中另还提着一坛从自家提来的,保证质量无差的酒,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没声儿的换了,提在手中。
另还有一坛在桌上放着,她再换回来,就大功告成了。
酒楼之中一般没有女子会做跑堂,待客的,所以此时锦棠是硬着头皮,便一桌的酒客们,瞧着这样娇俏一个大姑娘像主人一样在待客,有人暗猜是不是知府大人请来的名妓,也有人暗猜,她会不会隔壁的女客走错了门儿。
总之,一众人的目光,全盯着锦棠。
脸皮再厚一点,锦棠心说,只要把酒换回来,我就大功告成了。
“这不是,淮安家的?”席间有人忽而说道。
锦棠头皮一麻,也不知是谁认出自己来,却也一把拎过席间的酒往身后一藏,屈膝给席间的人一个万福,并未说话。
认出锦棠的,是陕甘学台,齐蜜的丈夫张宝璐。
锦棠和陈淮安成亲后的第二日,张宝璐恰巧回渭河县祭祖,陈杭特地让锦棠和陈淮安两个捧着酒,给张宝璐敬过。让还是新妇的锦棠,喊张宝璐叫了一声姨父。
若是个普通女子,张宝璐自然早就忘记了。
但罗锦棠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当时的她还略有些婴儿似的憨,两颊鼓鼓的,一双眸子格外明亮,虽说在给他敬酒,目光却始终在陈淮安的身上,颊侧那娇娇的两抹红,非二八的处子不能有的,往外透着层子蜜。
唇吐莺啼,柔柔儿就叫了一声姨父。
张宝璐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衣衽高掩,掩不住一块桑椹似的,透着青紫的红瓣,哪必定是男人吮的过了,才会吮出来的。
新婚头一夜,据齐梅说,这小俩口子吵的一家子都没能睡好觉。齐梅和陈杭两个还格外的高兴,说自家这二傻子开了色戒,终于发现色字头上那把刀的趣味儿了,离滥嫖滥赌,大概也就不远了。
张宝璐也是因此,格外仔细的看过罗锦棠,心中除不去的龌龊阴暗想法,想象了一番昨夜洞房花烛,这小媳妇儿与她二大爷似的丈夫,一个哭哭啼啼,一个辣手摧花,一个血染白绸裤,一个金枪竖到明,真真儿的少年夫妻,浓情意好。
张宝璐站了起来,又说了一句:“可是来找你婆婆,她不在此间,而在隔壁。”
锦棠这才知道,原来齐梅也在县城里。她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提上两坛子酒,进去给齐梅见个礼,转身便走,也就完了。
但是,提学御史陆平眼尖,也是个陈杭一样眼中只有读书,没有美人的老学究,也唯有他未被这大姑娘的容颜所迷惑,发现锦棠调换了酒。
他道:“这位姑娘提着两坛子酒,换掉了桌子上的酒,莫不是酒有问题,还是你心中于我们这俩位学政有恨,存心不肯让我们吃好酒?”
有些酒楼,会以次充好,拿些头道的烧刀子,或者末道淡而无味的酒,换掉价值更高的酒,给客人们用,所以陆平才有此一问。
锦棠再一礼,笑道:“大人误会了,民妇是提着两坛子酒,不过是给我家相公用的,至于此刻,也不过因为路过,瞧见姨父在里对,进来问候姨父一声罢了。”
张宝露也就趁势介绍道:“大家吃的这锦堂香酒,恰就是我这内侄媳家里酿的,要说味道好不好,自然也是她最清楚。”
隔着一堵墙,齐梅和齐蜜也在这间酒楼中,但身为一个自诩风流的好色之人,要真起了想要调戏一番的心,脑子都不由自己来管。
张宝璐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对锦棠很不尊重了。
他对内侄媳妇不尊重,旁人又焉能敬之?
陆平先就冷冷一笑,道:“常听人说,渭河县是秦州的诗画之乡,书法之乡,便妇人,也比别的地方的更知书,更懂礼些,却不期竟有这等女子,抛头露面不说,还提着两坛子酒要家去给丈夫吃,你丈夫是谁,报上名来我听。”
要把陈淮安说出来,一个秀才功名在身的人,娘子提着两坛子酒在酒楼里乱逛,只怕上辈子哪二百五的名次都得给夺了。
至于张宝璐,早就跟齐梅商量好了,此番科考,绝对不能让陈淮安过的。
用名次羞辱他,一次次的,便他用功学了,也让他考不过,让他对于科举绝望,心灰意冷,误入它途,这也是齐梅的计谋之一呢。
只不过张宝璐一个人说了不算,陆平是提学御史,要取谁黜谁,除了考卷之外,还得陆平点头。正好此时能在陆平面前给陈淮安种个坏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张宝璐笑道:“还能有谁。锦棠的丈夫,恰就是去年大闹万花楼,一双拳头打到整个秦州人无人不知的陈二大爷,陈淮安,也是本官家的亲戚。不过,今科他也参加科考,到时候,还望陆大人提携提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提携,这不是真的要让提携,而是故意要把陈淮安往火上架,用油来煎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