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是以,一碗饬面,非但锦棠吃不完,葛青章这个爱惜粮食的贫家孩子都吃它不完,皱着眉头推了碗,道:“罢了,留着中午咱们再吃。”
  他取出一只干干净净的旧帕子来,揩干净了嘴唇,道:“我不会过多问及,只会替你守在门前,只要你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值得做的,就放心去做就好,只须记得,我永远在你背后。”
  锦棠一笑莞尔:“好。”
 
 
第87章 一簪之情
  晨日高起时,黄爱莲来了。
  独自一人,并没有带那两个俊美的小男侍。
  她今日又换了一套大红面妆花通袖长袄,下系纯白面百褶裙,于古木荫槐的仙客来客栈中,简直能亮瞎人的眼睛。
  整个凉州,也难得一个如她这般衣着华贵,艳丽的女子。
  当然,也引来了众多人的目光觑视。
  不过,不比于一般女子会为此而羞涩,觉得冒犯,她脖子扬的极高,唇角含笑,高傲而又自信,仅这一点,真的足以傲视万千女子了。
  *
  陈淮安白日里就在自己那小院子里装怂,当然是不敢出来的。
  锦棠今日仍是一件青直裰,发髻高绾,素面朝天,遥遥见黄爱莲进了门,手负一卷书,就坐在庭院之中的石几旁,坐着静读。
  果不其然,黄爱莲就叫她给吸引了目光。
  她先是停在来路上,侧首含笑的站着,似乎是要等石几前的小小少年舔着脸来献殷勤才行。
  但锦棠偏偏就不。
  以她的经验,黄爱莲这种女子,喜好男人献殷勤,捧着贴着,但这样的男人,她不会珍惜,弄到手玩两天,腻了也就踹了。
  她真正喜欢的,还是征服一个本来不爱自己的男人,让一个清高冷傲的男人匍匐在自己脚边,俯首称臣。
  终于,等不到锦棠抬眼瞧自己的黄爱莲自讨了个没趣,径自往里,大概是又去见住在最里面,上房中的貉台了。
  等再出来时,天已近午,清瘦,白净,一张小脸俊俏的恰似天人一般的小书生仍在书桌前坐着,对面另坐了一个书生,比他年纪少长,虽不及小书生秀丽标致,但亦是人间难得的俊俏面庞。
  黄爱莲于是越发的生了兴趣。
  于他们身后站了半天,她瞧出来了,昨夜给她簪子的这个,陈至美,连喉结都没有,是个真女子,假男儿。
  反而是另一个,高高瘦瘦,气质温朴,瞧着那陈至美时,两目柔柔,眸光极为和悦,倒是很有几分意思。
  所以,她初进来时,好奇心在锦棠身上,从貉台的客房里出来,兴趣转而,就移到葛青章身上了。
  偏俩个少年并不理她,凑头在一处,正在小声的说着些什么。
  黄爱莲也是被吊高了胃口,不得不自己走上前来,故作娇声:“陈至美,一簪之情,要不要本姑娘请你吃杯茶?”说着,眉眼一低,眸光仿如梭子,却是打在葛青章的脸上。
  葛青章记得,锦棠偶尔会唤陈淮安一声至美,所以,至美二字,是陈淮安的字。
  不过,锦棠方才交待过,说黄爱莲这女子是个能量极大的,而且极为危险,自己要套她些话儿,也叫他不必大惊不怪。
  葛青章受不了黄爱莲这暖昧的目光,明显的咳了一声,起身便走。
  锦棠站了起来,笑着说:“原来是黄姑娘,一簪之情,怎好劳你请小生吃茶?”
  黄爱莲仔细去看,这少年没有生喉结的迹象,果然是个女子。
  也不知这皮囊俏美的娇姑娘,是生了什么样的心,居然想要逗弄她。这小姑娘,妩媚中带着些英姿,有少女的柔软,也有少年的洒脱,姿色绝姝,便性子,也有趣的紧,生生就勾起了她的好奇之心。
  坐到锦棠对面,她道:“那我就讨杯陈公子的茶吃?”
  锦棠于是侧首,高声唤道:“表哥,把我的冰糖红茶端来,给黄姑娘吃。”
  冰糖红茶,其实也是客栈里送的,凉州人所吃的,最便宜的茶,一个铜板一大碗。不过,锦棠可没想着给黄爱莲好茶吃,她得银子,得用在别的地方。
  葛青章依旧朴衣素衫,瘦高高的男子,举止仿似行云流水,端了茶出来,给黄爱莲一盏,再一盏递给锦棠时,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待锦棠抬起头来,却是轻轻别过了眼。
  黄爱莲端起茶杯来,倒是吃的很滋润:“粗茶淡饭,似乎也格外有它的味道。”
  锦棠道:“至美也深深觉得。”
  黄爱莲垂眸一笑,转着口气问道:“至美与表哥是何方人氏,你家表哥可也姓陈?”
  葛青章此时手持一卷手,双膝摆开,就在客房门上坐着呢。
  他不比锦棠是假读书,此时客栈中人来人往,坐在门前,埋首书中,是种任日月星移,我自岿然不动的镇定与从容。
  锦棠只看黄爱莲的眼神,明白了,她是叫黄爱莲给看穿了。不过,黄爱莲又对葛青章发生了兴趣,之所以坐在此,醉瓮之意不在酒,是想跟葛青章套套近乎儿。
  她笑着说道:“我家表哥姓葛,咱们都是秦州渭河县人氏。”
  黄爱莲眉头轻挑了挑,再是轻轻一声哦,又道:“他可是叫葛青章?”
  因为她这一句,锦棠倒是愣了愣,不过,也道:“是。”
  黄爱莲别有深意的扭过头去,深深看了葛青章一眼,唇角微微一抽:“原来竟是他,可惜可惜。”
  她对葛青章的兴趣明显大不如前,再度侧眸:“既是从渭河县来的,那至美可识得一个叫做陈淮安的男人。”
  锦棠掩饰着心中的不安,道:“识得。”
  黄爱莲淡然一笑,笑中有种超脱世俗的高贵冷然:“也不知他如今安在。”
  锦棠只当这对狗男女是在合谋奸计,却没想到,黄爱莲迄今为止,还没见过陈淮安。
  隔着一张青石圆桌,锦棠缓缓凑近,鼻尖几乎要对上黄爱莲的鼻尖:“姐姐说的,小生一句都听不懂,须知,陈淮安可不是个好人,我们渭河县有名的浪荡子。”
  她被看穿了是个女子,于是,尽量的装出朵小白花儿的样子来,接着装傻,充愣。
  黄爱莲有瞬间的屏息,离锦棠更近了,红唇,简直要贴上锦棠的唇:“姐姐不止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告诉姐姐你是谁,名字叫什么,姐姐悄悄儿的,讲给你听。”
  锦棠于女人可没什么喜好。
  而黄爱莲这女人,直勾勾望着自己,眸子里居然是一种,陈淮安眼里才有的,色欲之气。
  她立刻就别过了脸:“我天姿平庸,也没甚名气,姐姐还是不要再问了。”
  黄爱莲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是真正有珍珠砚磨,再加上各类名贵香料,治成的润泽,可以提她的肌肤之亮,美化她的皮肤,她本身并不算极美,但这种名贵的胭脂水粉,为她涂上一层惑人的艳色。
  近距离瞧着,她眉距很宽,两只眼睛也无神,比之天真娇媚,心思单纯如水的陆香香,差了太远太远。
  但这女人有脑子,而脑子实在是个好东西。
  她笑着收回了唇,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锦棠:“可在姐姐眼里,什么葛青章,陈淮安,都比不得至美你,至少你由心儿的让姐姐觉得,美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黄爱莲越看,面前这女子越有意思,天然而生的象牙色肌肤,往外透着少女的蜜嫩,五官绝美,带着点子憨气,这样的少女,徜若能为她所用,她是可以借由她,为自己敛谋很多利益的。
  黄爱莲从手中褪了串青金石的串珠下来,隔着石几,缓缓儿拢到了锦棠纤细的手腕上:“这串子如何?”
  锦棠收回腕子来,凝视了半天,赞道:“漂亮。”
  黄爱莲旋即起身:“只要至美喜欢,这样的好东西,姐姐有多少,都愿意双膝而跪,捧给你。”
  她的父亲黄启良,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深得皇帝器重。
  这样一串串珠,只观成色,便知价值极高。
  黄爱莲这是当锦棠是个眼皮子浅薄的小姑娘,想要拿些珠串子,首饰来诱惑她?
  她也曾这样诱得一大群貌美无比的少女给陈淮安作妾,然后跟在她身后,花红柳绿,跟那百戏班子一样。
  *
  黄爱莲知道渭河县出去的两个名臣,葛青章与陈淮安,但并不知道陈淮安的字,叫作至美。这证明,她知道将来后事。
  但是,她不知道很多细节,她和她与陈淮安不一样,并非知道前尘旧事的重生,她只是知道个大概先机,然后便借此,为自己眸利。
  也难怪,上辈子锦棠要叫她吃的死死儿的。
  送走黄爱莲,再回来,葛青章依旧在门上读书,此时日影洒照,他浓长乌黑的睫毛深印在玉白色的面颊上,黑白分明,偶然一抬头,对着锦棠无奈一笑,一摇头,扬手指了指她的客房,依旧去读书了。
  他这意思,大约是说,陈淮安在她的客房里呢。
  锦棠清了清嗓音,于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客房。
  自打陈杭死后,陈淮安就鲜少刮自己那如野草般乱长的胡须了。
  不过今日他倒是将胡须剔的干干净净,一件鸦青面,纻丝加着蚕丝的素面直裰,个头几乎顶着房梁,一脸肃然,一眼瞧过去,迫人的高,眸中几分的恼羞成怒。
  锦棠觉得,大概他也没想到吧,没想到自己的继室居然先一步,就来勾搭他的前妻了。
  “你不是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吗?”陈淮安清了清发沉的嗓音,只是一只拳头轻握,却也捏的指骨咯咯作响:“坐到这儿,慢慢儿的听着,我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锦棠要真想从黄爱莲的嘴里套,确实是什么都套不出来的。
  不过,陈淮安知道所有的事情。
  “坐下。”他又道。
  锦棠于是坐在了椅子上。
  陈淮安左右看了看,瞧着墙角的椅子上有只蒲团拿了过来,放到锦棠面前。
  锦棠以为他是要自己跪在上头,却不期他只是褪了她的鞋子,将她的脚搭到了上头。
  撩起袍帘,他跪在地上,沉声道:“作生意可以,但何必要如此作践自己一双脚呢?”
  他自腰间抽出一枚小牛皮质的软褡裢来,轻轻展开,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排排光泽明亮,细长,锋利的银针。
  他这是准备,要挑她脚上那几枚内里充盈着水液,肿胀成指腹大的,刺着她连路都走不好的水泡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锦棠:疼……
  陈淮安:疼就用力的喊出来,让表哥好好听听。
 
 
第88章 占尽先机
  陈淮安郑重其事的,先关门,再关窗子。
  关窗子时伸头出去看了一眼葛青章,他依旧玉面冷冷,读着本子书。
  锦棠这心肝小肉肉的表哥,浊世中一股清流,傲然独立,陈淮安嫌他不会变通,也敬佩他的硬骨头。
  但也无时无刻,都要在他面前证明一下自己这个丈夫的存在,青天白日,啪的一把就合上了窗子。
  锦棠怕疼,怕疼怕的要死。
  就连上辈子流产,她回回印象最深的,就是小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
  若非为了陈淮安有个后嗣,若非他总是默默跟在哥哥家的孩子们身后,怔怔的一看就是半天,她是绝不可能受那种痛的。
  将只脚颤危危伸了过去,锦棠白齿咬着红唇,只看到银针的尖儿,鼻尖已经在冒汗了:“就不能等它自然溃破?”
  陈淮安轻轻往哪透明胀满的水泡上哈了一口热气,蓦的一针下去,随即用白帕裹上,等脓水流出来:“自然溃破,伤口不齐,然后溃烂一整只脚,你就高兴了?”
  锦棠仰起脖子一声呻吟,腿绷了老直,不停的喘着:“疼,真疼。”
  陈淮安等脓水流干了,才往上头抹着药膏子:“你再喘两声,葛青章就该全身都硬了……”
  他本是个无节制的人,荤话说到一半,见锦棠果真疼的额头往外嘣着冷汗,于是又闭了嘴。
  但是随即,俩人就听到隔壁格外响的一声关门声,葛青章终于关上门,进屋子去了。
  陈淮安也是故意的,一只只挑着水泡,上着膏药,锦棠疼的忍不住,咬着嘴唇直哼哼,疼到最后,绞着两条腿终究还是躺到了床上,任凭陈淮安一只又一只,将两只脚上七只水泡全部挑开,又用白布包上,脚趾头圆乎乎胖楞楞的,全成了戴着白帽子的白娃娃。
  “记得朱佑镇否?”陈淮安摆弄摆了锦棠两只脚,自铜盆里清洗过手,坐到了她身侧。
  那是未来的皇帝,陈淮安和陈澈父子上辈子所伴的君王,抬举并欣赏陈淮安的是他,将陈淮安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一纸圣旨到幽州的,也是他,锦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过两天会来凉州。届时,黄爱莲会予貉台信息,让貉台劫持他,而后,貉台将会叛乱,从而,从河西一路杀到秦州,战火千里,狼烟满地。”
  “然后呢?”
  “等到事态无法控制时,黄爱莲又会运作,让林钦找到朱佑镇,从而,扭转战局。
  却原来,她不止玩弄了百姓,还玩弄了这个国家的君主,以及守卫边关的将军与边防将士们。
  锦棠将两只脚搭的高高,望着自己一排排叫白布包着,扎的整整齐齐的脚丫子,问道:“那林钦了,他和黄爱莲是不是一伙的?”
  陈淮安虽嘴欠,但并不会肆意中伤,攻击自己的老情敌。
  他道:“上辈子,永昌卫破,山河破乱,林钦在救住佑镇的时候九死一生,险些被杀。他也只是被黄爱莲利用了而已。”
  他渐渐躺了下来,结实的粗臂环着锦棠小小的脑袋,轻轻捋着她头侧的乱发,防止要是压到,弄疼了她,她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要打破俩人难得而得的,如此惬意的相处。
  上辈子初到京城的时候,他还是个清廉如水的小官儿,在顺天府做个府尹,每每回家,夜来同枕相诉,她亦是这般顺从,吃吃笑着,乖乖儿听他讲些有的没的。
  她曾一心一意盼望他做一个于百姓有利,于江山有为的清官,好官,自己做生意,纺线织布,赚一分花一分,真正意义上的贤妻,可惜最终没机会,做个良母。
  “西北边防乱成一锅粥,林钦九死一生,这绝不是林钦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锦棠说道:“但你和黄爱莲,你们夫妻最喜欢趁乱渔利,如今强强联手,怕是要横扫这宇内,无人能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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