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镇代父巡边,却不料居然遭遇一场绑架,可以说是吓掉了魂魄,不过,他虽生于优渥,但为人心思镇定冷静,经过三天的休养,已经缓过来了。
不一会儿,救他的三个男人,陈淮安,齐高高,骡驹,还有在永昌卫布火药的王金丹,就全来了。
早在来之前,林钦便给朱佑镇解释过,说这王金丹是秦州知府家的大少爷,自幼喜欢钻研火药,自己研制出来用鸽子粪,桦树灰,以及尿液等物治成了火药,因要找个试炸,才会悄悄在永昌城外布火药阵,谁知居然阴差阳错,就帮永昌卫解了一场围城之困。
真相是否如此,自然可以留待后察。
但他冒着杀头的罪试治火药,误打误撞下就成功抵抗了一场外夷的入侵,却是实打实的。将功抵过,这时候肯定也只有赏,没有罪了。
听说王金丹自幼喜武不喜文,而父亲又逼勒着他,要他读书,他才义气用事,跑到边关来,朱佑镇一笑道:“既是如此,本宫准你从此在林指挥使手下当差,你若愿意,就拜他一回,从此认认他为主帅吧。”
王金丹一直以来跟着陈淮安跑前跑后,想要的就是这么个机遇,可以让他从此弃文从武,在沙场上争功名。
有皇子发话,他爹王世昆那儿自然就没什么话说了,所以他当即一拜,便算是参军了。
比之解了围城之困的王金丹,朱佑镇更感谢的,是于匪阵中把他救出来的陈淮安。
这人昨日初见时,一件青直裰,高高大大,相貌朗朗,深投朱佑镇的眼缘,再兼他于匪阵中生生挡刀,朱佑镇可谓一见如故,直接站了起来,走至陈淮安面前,瞧他绑着绷带的左手尚且屈在胸前,显然是伤到筋骨了,遂道:“但不知淮安想要什么,无论要什么,只要本宫有能力,一定替你办到。”
陈淮安道:“小生一介读书人尔,家业虽小,倒也够用,除了读书报国,没有任何贪著。至于读书,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是个须得苦学,自悟,方能成材的事业,所以淮安无任何所求,只要殿下安全就好。”
这话答的敞亮,再兼他面相大气,声调高昂和悦,笑的既谦和,又不卑不亢,引得朱佑镇忍不住又是一声赞:“想我大明,徜若人人能有淮安的身量,又有淮安的心性,沧生百姓,又何愁国门之悬,羌人之乱?”
殿中一众指挥使们听了,当然是无不点头,称是。
*
大都督林钦站于一侧,他的侍卫长胡传,就在他身侧站着,正在耳语。
“他家妇人名叫罗锦棠,就是给您送酒的那位。至于三天前大闹都督府的,应当就是这陈淮安,他们从送酒,到救二殿下,肯定皆是早就谋划好的,但不知,是什么计谋。”胡传说道。
林钦闭了闭两道锋刃似的浓眉,依旧紧紧盯着陈淮安。
这个人,头一回在净土寺相见,烂麻白披,简直就像个乞丐。
他心中唯独的一念,就是觉得这男人配罗家大姑娘,简直是天道的不公,无眼。
但今日再看他,一件直裰,于男子中难得的俊朗相貌,一股龙腾虎跃之势。
书生擅武,能从马帮手里把朱佑镇给救出来,极度的诡诈。
至于罗家大姑娘,锦棠,锦堂,却原来,他一直难以问出口的闺名,就在酒坛子上,多少回吃酒是抚过,锦棠二字,真真儿的好名字。
他道:“此事,你接着打听。”
胡传应了一声,悄悄的退了。
*
仙客来客栈中。
锦棠洗了两件儿自己的衣裳,搭凉在屋门外,坐在院子里的石几上正在吃樱桃,磕着瓜子儿,瞧着脸肿胀的有些过分的葛青章里里外外的,收拾俩人的行李。
此时正好晌午,住宿的客人们皆在院子里坐着吃茶,说闲话儿。
前两天发生在永昌卫和宁远堡的战事,自然最为人门所津津乐道。
锦棠听人们说王金丹于永昌城外是如何试炸火药,一条火龙腾天而起的,而陈淮安又是于宁远堡,于匪军阵中如何救的二殿下,形容的惟妙惟肖。
一场大战消泯于无形,始作俑者黄爱莲,却没有被任何人提及。
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隐在幕后,也没人见过她和貉台的往来,而朝堂之事又那么复杂,锦棠真要跑到林钦那里去告发黄爱莲,也不过死的更早而已。
于锦棠来说,只要永昌不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吃罢了樱桃,洗了把手,她正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行李,葛青章走了过来,说道:“妹娃,今儿早晨还剩了些饼,你要觉得饿,就吃了它。”
锦棠总叫葛青章追着喂东西吃,早烦了,更何况肚子饱的什么一样,连忙道:“表哥,我最恨吃饼子了,你快自己吃了它。”
葛青章笑了笑,道:“那就留着,万一路上你饿了,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呢?”
这人是贫家孩子,天生的爱存粮食,但自己与食物又没什么贪求,存来,千方百计,换着花样儿的给锦棠吃。
将饼子用油纸包好,他款款装到了行囊里,便望着锦棠:“妹娃,咱们该起身了。”
出凉州府,约莫五十里路程时要翻山,徜若一早走,连夜翻不过山,就得浪费半日的路程。
所以,他们计划好吃过午饭,再歇得片刻,等到正午最热的毒日头过去之后出门,赶在天黑之前到山脚下,明日一早,正好翻山。
葛青章已经收整好了行李,连马都是他自己刷的,刷的干干净净,将锦棠所带的衣裳等物都捆扎好,放在了马上,这时候确实该走了。
锦棠也知道该走了,但因为还有个人未见,心中空落落儿的,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起身。
终于,等到陈淮安带着他的哼哈二二将,三人于客栈的大门上走了进来。
锦棠本以为以陈淮安的二皮脸,总得腆着脸过来,在她面前晃上一晃才行。
却不期他左手绑在肩上,一脸沉重,径自从她身边越过,转身便往里而去。
倒是齐高高瘦叽巴的跟猴儿似的,笑着扬了扬手,边看着锦棠,边转身往里走了,脚不小心绊到块石头,要不是骡驹扶他,就得摔掉俩门牙。
昨天,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要是陈淮安死,罗家大姑娘就得由他来照料了。齐高高心头那个悔呀,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锦棠三天前见陈淮安,是在大都督府,林钦的侍卫长胡传给她灌酒,他从外面突进来,一肘子击晕了胡传。
然后,她醉了酒,他把她带回了仙客来客栈。
再然后,次日起来,锦棠觉得下身不对劲儿。
不比上辈子时时有夫妻之事,锦棠自打重生回来,就没叫陈淮安近过身儿,下身又红又肿的,早晨起来褥子上一片粘腻,两条大腿这间,斑斑血痕,显然,夜里他肯定以蛮力欺负过她。
锦棠是个一沾身儿就怀孕,但极不易坐胎的体质,起床之后,慌了许久,生怕自己因为一夜酒醉,要怀上孩子。
她去河西堡,至少得好好忙上一个月,这时候徜若万一怀上,肯定坐不住胎,到时候是她的罪,也是孩子的罪。
不过,锦棠心存一点幻想,就是陈淮安还存着点儿人性,能把那东西弄在外头,那样的话,大部分的情况下,还是不会怀孕的。
她正想问此事,岂知他倒好,如今倒是装起高冷肃来了。
咬牙在外站了半晌,毕竟身体是自己的,锦棠又洗了把手,甩着手上的水滴子,径直就进了院子。
甫一进月门,她便听见齐高高在说:“真真儿是,咱们救的可是皇子,皇子呀。二爷就算什么都不要,至少也该给要几匹光鲜缎料,给咱大姑娘裁衣用,一趟河西之行,沙子吃了半肚子,白来了。”
骡驹也觉得不得劲儿:“既然救的是贵人,咱们怎么地,也该要上几千斤麦子,几十头牛,一百匹马,再要上几百亩地,从此做个大地主,吃喝不愁,这该很容易的。”
齐高高道:“二爷疯了,要不就是在宁远堡磕坏了脑子,否则的话,怎么能就这样出来,全没了,啥都没了,一趟河西,白走了。”
他本是蹲在回廊上,见锦棠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瘦人身上血少,他起的又还有些猛,人起来了,个头太高,血还没窜上脑,两眼一晕,直接就往后倒了过去。
倒是逗的锦棠侧眸一笑。
她还是个少年打扮,跃步上台阶,进了屋子,便听陈淮安喝道:“滚!”
他在里间,本是坐在炕沿上的,手里拿着封信,似乎是在读信。
忽而抬眸,便见锦棠依旧是件黑衫子,细掐掐的腰身,两条腿格外的长,春晓色的面颊儿,乍一看,确实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的恼怒,正恨恨儿盯着他看了。
“你当时弄在里面了?”开门见山,锦棠说道。
陈淮安愣了一愣,先把信皮藏到了枕头下面,信纸还在手中,于是塞进了袖囊。
他算是于油锅里煎了一回,本以为锦棠进来至少要打烂他的脸,揪掉他的耳朵,所以有点怕,这几天也一直躲着她。
听她这意思,就算那天晚上他真把持不住欺了她,她其实也不会翻脸,顶多就是打他两巴掌解气而已。
陈淮安有点儿后悔,白白失了个好机会。
他于是笑了起来。
这男人生的阔朗,一件直裰而已,也能叫他穿出华彩来。
“是你求着我的。”陈淮安走了过来,停在门槛内侧,沙声道:“你当时求我的话儿,自己可还曾记得?”
锦棠依稀记得自己做过个格外香艳的梦,梦里她似乎说过下流至及的话儿,一念闪过,她忽而觉得,那怕是真的。
咬了咬牙,她吞了回去,不敢相信自己说过那种可怕的话。
“你真弄里面了?”锦棠咬了咬唇,道:“陈至美,徜若怀上孩子,怎么办?”
她流产流怕了,回回坐不住胎,躺在床上小心翼翼的保着,可最夸张的一回,打了个喷嚏,孩子就掉了。
手捂上小腹,锦棠扬起头来:“我怕怀上,我还怕流产。”
她怕自己忽而摊开双手,两手都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锦棠:肯定经过非常剧烈的运动,不然我大腿上的皮肤为何全都是蹭破的样子
陈淮安:作者,为啥我的胡子这么硬,求解答!
第95章 匍匐于地
孩子是上辈子俩人的噩梦,陈淮安连玩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锦棠靠了过来,脑袋在门框上磕碰着:“要真怀上了,你说说,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于男人来说,不过一时的欢愉,苦却得女人来受。
锦棠气的咬牙切齿,提起拳头来想砸,看到他一只手还缠在胸膛上,瞪了半天,哑声道:“罢了,既都已经这样了,我怪你又有何用。
但不知你这一番,目的为何,总之,做事谨慎,为自己留个余地,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到最后落到幽州去。”
这要是上辈子的罗锦棠,非得指着鼻子把陈淮安骂成个狗头不可。
可也不知为何,如今她就想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于其此时怪怨,吵吵闹闹惹人笑柄,倒不如放陈淮安一条生路,不要到最后撕破了脸,彼此记得的只有对方的丑态。
收回自己的手捂上小腹,她一幅天塌了的痛苦之态:“我以后是真的真的,不能再吃酒了。”
她于他唯一的信任,就是重生回来吃了两回酒,他都没欺她,不过从这一回开始,这种信任被打破了。
“糖糖。”
“我叫罗锦棠,不要再叫我糖糖,恶心的慌。”总算,她还是露了点不满出来。
陈淮安未料玩笑开大了,见锦棠要走,才一把准备要将也拽回来,不期锦棠也是早有准备,忽而一扬手,踮着脚就揪起了他的耳朵。
“你简直就是个禽兽,畜牲,偏我早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还信任你,也真真儿是,我瞎了我的狗眼。”锦棠越想越气,咬着牙,狠命一扭,陈淮安上辈子未叫她拎掉的耳朵,眼看就得给拎掉了。
陈淮安本来也不痛,但为了给锦棠解气儿,也得装出个痛的样子来,连迭声儿道:“我的姑奶奶,我的祖宗,轻些儿,轻些儿,慢些儿……”
“二爷,朱佑镇,哦不,二皇子来了。”骡驹直愣愣冲了进来,恰就瞧见自家人高马大的二爷,叫娘子揪着耳朵,整个人弯成一张弓一般,正在以极为谄媚,肉麻的声调在讨饶。
骡驹立刻就退了出去,摸了把脑袋,不期顶天立地的二爷,竟是如此一个软耳朵,心中那个惊,就跟大晴天走在街上,叫雷劈了一道一样。
紧接着,二皇子朱佑镇已经进来了。
这是陈淮安上辈子的主子,锦棠上辈子自然也曾见过多回。
要叫他主子瞧见个妇人在拎耳朵,陈淮安这辈子的官途,大约就得止在这屋子里了。
锦棠旋即松手,闪身,就躲进了内室。
朱佑镇,未来的天子。这人心机深沉,一般人猜不透他的城府,只瞧表面,也不过一个清清瘦瘦,相貌瞧着略有些斯文的普通中年人而已。
因是私服,衣着也只是普通的纻丝面青衫,唯独那双修长,白净的手,才能显出其养尊处优的优渥来。
锦棠在内室,缓缓坐到炕上,恰能瞧见朱佑镇坐在八仙桌旁,翘着一条腿,露出脚上深褐色的麂皮软靴来。他已到了人生第三个本年,眼角尾纹细细,瞧面相是个很随和的中年人。
“淮安生的,倒是有几分像本宫的一位师长。”朱佑镇说道。
陈淮安站在侧首,只有个背影,锦棠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听他说:“小可不敢当。”
上辈子,因为陈淮安离奇的机遇,锦棠若是生了气,总骂他是卑躬屈膝的小人,皇帝面前的奸奴。不过,她也从未见过像陈淮安这等高大,瞧着钢筋铁骨的男子,是如何媚上的。
当然,她也知道,陈淮安酝酿许久,借黄爱莲之势,肯定想从朱佑镇这儿得到些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平白帮助于人。
只是,锦棠还从未见过,陈淮安与这提携他,最后又将他打到幽州,最后一只白馍弄死他的主子,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
她本以为,他在未来的主子面前,当比在她面前的时候还要卑躬屈膝,至少也得做出个太监样儿来,才能讨得主子的欢心。
却不料他竟回答的这样冷淡。
“淮安可有字?”朱佑镇反而比陈淮安热情,声音也极为和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