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青山绿水——甜饼
时间:2018-09-05 09:47:45

  虽然是初春,天气仍然很凉,火车上的窗户都紧紧关闭着。空气不流通的结果,就是火车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各种食物和人的体味交织在一起,然后发酵的味道。
  司雨侬借口不舒服,没有吃沐晨东从窗户口买来的烧鸡,一直窝在司大娘的怀里,神色恹恹,昏昏欲睡。
  终于到了奉岭市,沐晨东的儿子沐新国过来接他们,开着一辆老旧的面包车,装下一家子。
  面包车跑在路面上,每滑出一步车身都剧烈的抖动着,好像随时会散架一般。但就这样,也将司爱华给震住了。这年头能弄到车,开到火车站接人,绝对是件牛气轰轰,倍有面子的行为。
  “表弟还会开车啊,真了不起。”司爱华是由衷的佩服,八十年代初期,司机绝对是让人羡慕的职业之一,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慢慢泯于众多后起之秀的职业当中,不再被人另眼相看。
  “这没什么,表哥要是想学,我可以帮你找门路。”沐新国笑嘻嘻的打下包票。
  司爱华只是笑笑,学开车是要花钱的,没钱谁教你。而且还得免费给师傅开几年车,只拿点学徒费。他是个农民,也是家里的顶梁柱,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要我说,种什么地啊,现在国家让发展经济,咱们就该响应号召不是。爱华哥,干脆来市里,我给你找工作。”
  一边开车一边自说自话,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车窗上,司爱华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行啊,家里的地要人种的。”
  “大姐,先到我家,晚上小弟一家人也会过来吃饭,大家伙都认识认识。”
  对于这个安排,司大娘没有异议,但提议道:“明天一早就去扫墓,你们要是没有时间,我们自己去。”
  “怎么会没有时间,肯定有时间。”沐晨东不明所以,大姐好像不太高兴啊,到底什么地方招到她了。分别几十年,他已经拿不准大姐的性子,但这件事,又需要大姐的帮忙,实在是棘手的很。
  晚上的一顿饭,司雨侬借口长时间坐火车,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说话。冷静的在旁边观察着每个人,大舅老爷沐晨东有一儿一女,小舅老爷沐晨阳也一样,可以说非常巧了。
  沐新国的职业就是司机,还有一个妹妹沐新兰,也刚刚参加工作,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
  沐晨阳的儿女则要小的多,儿子沐兴华十六岁,正在念高一,听说成绩不错,全家都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而女儿沐兴美只有十岁,刚好比司雨侬大上二岁,也在念小学四年级。
  “咱们家好不容易团聚,姐,来,弟弟给你敬一杯。”沐晨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一个思念姐姐的弟弟,演绎的活灵活现。
  听他说起话来,司雨侬才知道刚才的沐新国像了谁,叔侄俩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和大哥的家,就是你的家,也永远是你的家。”沐晨阳几杯下肚,说话越发肉麻起来。
  司大娘几番提起明天一早去扫墓的事,都被沐晨阳打断,“急什么,大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多住几天,让我们当弟弟的,还有外甥侄儿,都尽尽孝心。”
  “不先去看看爹妈,我这心怎么也安不下来。你就是给我吃龙肝凤胆,我也吃不下去。”司大娘不管沐晨阳说什么,都坚持明天一早就要去扫墓。如果他们不带她去,就自己找去。
  “大姐说的这是啥话,来都来了,我还能不送你去。我的意思是说,用不着急在一时。”
  司大娘没说话了,沐晨阳高兴起来,宴间说了一大堆的话,迷魂汤是灌了一杯又一杯。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以帮司爱华在城里安排工作,以后他们一家子可以回到城市生活,不用回农村。
  送走沐晨阳一家子,沐晨东歉意道:“大姐,家里太小,实在挪不开身,我在外头的招待所,给你们定了房间。离我家不远,走几步就是,明天一早我叫新国接你们过来。”
  “你别送了,让新国跑一趟就行。”司大娘按住沐晨东。
  沐晨东跑了一天,也累得紧,闻言不再坚持。
  “招待所的钱,我们自己出。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见外。”在司大娘的坚持下,送他们一家到招待所的沐新国,也没有再坚持。
  司大娘重新换了房间,给自己定下一个单间,她带着孙女一块睡。给司爱华定的是个八人间,按床铺收费,然后司爱华可以去他们屋里洗漱。
  一家子收拾干净,单间里又没别人打扰,正好一家子可以说说话。
 
 
第24章 
  司大娘问儿子, “是不是对你舅舅说的话动心了?”
  司爱华当时的确是激动的脸发红, 可是这会儿酒醒了一半, 人也清醒过来。
  “舅舅就是见了我们一时激动, 工作哪儿有那么好安排的。”
  “你知道就好,你舅舅说的话,你听听就算, 不要往心里去。”
  “呃。”司爱华愕然的抬头,还真是说说而已啊。
  他还以为,总有几分真的, 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推脱呢。
  司大娘摇头冷笑,“你大舅不说, 只比我小五岁。你小舅比我足足小了十岁,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啥德性,我能不知道?”
  “明天咱们早点起。”司大娘吩咐一声, 便让司爱华赶紧回他的八人间, 自己搂着孙女熄灯睡觉。
  农村人一惯起的早,特别是这段时间恢复了农忙的作息,五点钟就爬了起来。司大娘牵着司雨侬,后头跟着司爱华, 在招待所的前台留下口信, 直接出门去坐车。
  第一班公交车,乘客没有几个人,转了二三趟,再走了半个小时, 才到地方。
  司大娘都不用找,直接寻到地方,扒开杂草一看,里头正是她父母的墓碑。
  “前头是沐家的祖父母,旁边是沐家的一位终生没嫁人的老姑太……”
  原来,这一片埋的几乎全是沐家人,这片地方不是公墓,没那么井然有序。都是野山头,然后各自划片,最早的墓碑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他们一家子清理了这一片的杂草,再将路上买来的纸钱烧给司大娘的父母。
  祖孙三口磕完头,司爱华赶紧站起来,去扶司大娘。司雨侬不用人扶,一个骨碌爬了起来。
  “奶,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嗯,直接去火车站。”司大娘出门,把行李都带在身上,这会儿准备直接出发到火车站。
  “真的不用跟舅舅们说一声吗?”司爱华总觉得,舅舅和表弟对他十分热情,要是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似乎不太合适。
  “没事,他们会追过来的,要是赶得巧,正好可以送我们到火车站。”司大娘的嘴角噙着笑,似是讽刺,又似预言。
  果然,他们刚刚走下山,就在山脚下看到正打开车门,准备上山找人的沐新国。
  “姑,你们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好了先住几天吗?”沐新国语带埋怨道。
  “那是你们说的,我可没跟你们说好。我一直说的就是一大早来扫墓,你们不愿意送我们来,我们就自己来。得了,咱们正好作个别,你回去跟你爸还有你叔说一声,家里还有活,丢不开,回去了。”
  沐新国一看,好家伙,这一家人真把行李背在身上呢,这是要干嘛,直接打道回府?
  那他们大老远把人接出来的心思,不是白费了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姑,这是咋回事,您嫌我们没招待好,都是自家人,您还是长辈,尽管批评教育。咋一声不说就要走呢,那我回去要咋交待?”沐新国赶紧拉住司大娘。
  “招待的挺好,可我总得回家不是。这个时候的活计不能耽误,一耽误这一年就算白废。你不是干农活的,不懂这事,我跟你也说不清楚。反正咱们今天肯定得赶回去,等以后得了闲,你们再去接我,我保证多住几天。”
  看司大娘的确不像赌气的样子,沐新国放下心,“不然这样,咱们先回去,在咱家吃个午饭,至少作个别。”
  司爱华都准备点头了,司大娘却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咱们票都买好了,你自己看看这时间。”
  司大娘把火车票掏出来,是昨天晚上问过招待所的人,给加了钱让人一大早送来的。
  看到火车票都买好了,沐新国是彻底没了办法,只好哭丧着脸道:“那这样,我把你们送到火车站。”
  一路上的时间,够他把事情讲清楚。
  对啊,自己把事情说清楚,征得姑妈的支持,到时候这事就得由自己主导,小舅都得靠边站。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姑妈赶着要走,倒是一件好事,成全了他的好事。
  沐新国打定了主意,顺着一个话头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们村的山头上,有一片龙湾树,这是独属于他们兴州省特有的树木。砍伐下来的木材带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能够安神助眠,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打造家具的好木料。
  奉岭市新开了一家家俱厂,老板无意中听说有这种木材,便私下放出消息,愿意用极高的价格,收购龙湾树。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做。只要是有利润的地方,自然会有人动心思。
  过完年,便有一波人杀向据说有龙湾树的卧龙山,卧龙山是一片山脉。太深处的地方,一般人也去不了。但是不用深入,就找到了生长龙湾树的山头,可惜的是,他们来晚一步。这座山头都被龙头村承包下来,除非龙头村同意,外人动不了这个山头上的一颗树,一颗草。
  这自然就是司雨侬提议的,她没说龙湾树的事,只说现在包产到户,龙头村的土地又贫瘠,质量不够数量来补,万一他们种树种的好,以后怕是土地不够用。
  而国家是鼓励农民开荒种地的,一般来说,农民自己开荒种地,谁开的荒就归谁,这叫约定俗成。
  但有个问题,一旦涉及到土地征用补偿,或是别的问题,便不灵了。因为没有走手续,你开的荒地从法律角度讲,是不属于你的。
  这就是中国特色,人情和法规兼容并行。
  于是,司雨侬便追着司丰年去县城找干部备案,只有把这片山头都划到龙头村,龙湾树才能安全。
  没有龙头村的同意,谁也不能上山砍树。
  而在前世,这些龙湾树的消失,便是当地滑向沙化深渊的第一步。
  系统告诉司雨侬,龙湾村除了世人所知的好处,更是平衡整个卧龙山脉生态稳定的至关重要的环节。
  什么叫生态链条,后世的人大多都有一个基本的概念,简单来说,生态链条就是自我循环,几乎存在于所有的地方。
  很多看似不起眼,也很微小的植物或是动物,一旦消失,就会在生态链条中缺失一环。如果这一环是无可替代的,那么这个地方的生态环境就会加速崩坏,变成极端环境,人类再也无法在其中生存。
  崩坏很快,但想要重新建立起健康的可循环的生态链条,则需要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
  所以司雨侬在无法解释清楚的情况之下,祭出撒娇大法,缠着司丰年来来回回跑县城,最终把手续办了下来。
  拿到盖了红章的文件,司雨侬才放下心。还在想,前世那些砍伐龙湾树的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
  结果他们不仅出现,竟然还是奶奶的娘家弟弟。不由再次感慨,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分开几十年的血缘至亲,虽然一直没有联络,但到卧龙山找龙湾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顺道去看看自己的大姐呢。
  听到龙湾树属于龙头村所有,而司大娘的小叔子还是龙头村的村长,立刻就找上门,还奉他们为上宾。所谓变脸,也不过如此。
  司大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嘴角的冷笑几乎没有褪下去过。
  沐新国看司大娘脸色不对,赶紧将胸脯拍的“呯呯”响,“也就是几颗树,只要村里给通融,咱马上就把爱华哥安排到城里上班,以后小雨就是城里姑娘。姑就在家里好好享清福,咱们亲戚还能常常走动,您说,好不好。”
  司大娘闭目养神,沐新国当她需要时间考虑,不敢发问。
  等到了火车站,沐新国实在忍不住了,“姑啊,行不行,您给句话呗。”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我得回村里问问大家伙的意见,你们留个地址,到时候给你们拍电报。”
  司大娘终于开了口,沐新国大喜过望,答应考虑就是能成,大约是还想留出空间和他们讨价还价。
  赶紧工工整整写下地址,亲眼看到司爱华把地址放到贴身的口袋里,这才放心送他们进了火车站。
  回去的火车,乘客不多,空气比来时好上许多,就连司雨侬也恢复了精神,拿出面包车里的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你咋把人家的报纸给带上来了呢。”司爱华问道。
  “我问过表舅了,他说送给我。”司雨侬有点奇怪,父亲怎么会关心这样的小事,一张报纸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得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拿孩子出气算什么事。”司大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道。
  司爱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妈,您真打算把龙湾树卖给他们做家俱吗?”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态,按说山里成长的野树,能够卖钱肯定是好事。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些树会被砍伐一空,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不舒服呢。
  “我当然不会答应他们。”但如果当时就拒绝,他们肯定会想办法鼓动村民,所以先拖住他们,回去赶紧和村民商量好,达成一致。他们再来人捣鬼,也不怕。
  “还是我妈厉害。”司爱华佩服不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回到龙头村,司大娘先去找司丰年,俩人就坐在地头里,把这件事给掰扯清楚。
  “我是觉得,城里的大老板都觉得是好东西,那肯定是顶顶好的。这要是现在卖了,子孙后代不是啥都没了?又不是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为了活命没有法子。现在这年景,风调雨顺的,要是再把老祖宗的东西给祸害了,以后娃娃们提到咱们的时候要咋说,老糊涂蛋还是目光短浅?”
  “大嫂觉得不应该卖?”毕竟龙湾树属于全体村民所有,司丰年也没法因为大嫂的一句话,说不卖就不卖。
  “叫村里人来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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