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这么大件事,我能不说?”
  黄宗鸣没说郭义谦也训他了,当然更骂办案的警方有眼无珠,他郭义谦的孙女竟然落到无人保护的地步。是该骂,他们全都疏忽大意了。
  办公区人来人往,凌彦齐往后一看,有员工给司芃推过去一条椅子,她坐在上面,仰头闭眼休息。他再问黄宗鸣:“你上来时,陈洁的尸体抬走了吗?”
  “还没有。”
  “好,那我等会带司芃从后门走。”
  黄宗鸣叹气:“可惜了,那么聪明努力的孩子,不走正路。”
  “跟司芃没有关系,我可以拉她上来的,她不愿意。她想不通吧,不想坐一辈子牢。”
  “一辈子牢?”黄宗鸣摇头,“金莲的故意杀人罪是逃不掉的。但是五年前的两宗车祸三条人命和陈洁无关,她当时远在美国。今天的车祸也不是她指使的,白色雪铁龙违规超速变道,面包车属于报废车辆,根本不应该上路,刹车失灵,且无任何安全保护装置,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事故。麦子和蔡成虎已死,金莲罪多不压身,一口咬定是自己指使,警方不一定能找到陈洁买凶/杀人的证据,公诉方不好定罪。就算有确凿证据,小芃没死,她杀人未遂,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总之,法庭上能辩护的余地非常大。至于诈骗罪,将诈骗所得全数归还,审判时法官也会酬情考量,不是说没有从轻的可能性。冒充他人身份,偷越国境,哼哼,这些比起来,都是很小的罪行了。”
  凌彦齐多加一句:“天海这次股票暴跌,很可能她是幕后操纵者之一。”
  “她和那个谭非?”除了凌彦齐,就数黄宗鸣对那十亿资金的去向最关心,说,“这个我问过黎律师,中国这种案子很多,仅凭资金流入谭非控制的账户,定不了罪。她完全可以说,我很信任谭非的专业能力,交给其理财而已,我对他操纵天海股票一事,根本不知情。 ”
 
  ☆、124
 
  从现在起,我开始谨慎地选择我的生活,我不再轻易让自己迷失在各种诱惑里。我心中已经听到来自远方的呼唤,再不需要回过头去关心身后的种种是非与议论。我已无暇顾及过去,我要向前走。
  ——米兰·昆德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凌彦齐叹口气。黄宗鸣无奈地笑:“你看她多聪明,她会很快适应监狱里的生存法则,多则十五年,少则十年,她就能出来。她不可能不明白这些。她是一心求死。”
  听到这,凌彦齐打个冷战,心想,出来才三十几岁,能力尚存,心态更稳,又要来找司芃麻烦,怎么办?就算她哪天顿悟,来找司芃忏悔求原谅,他也不愿她整天活在司芃身边,像个往日阴影。这样一想,还是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彻底斩断这姐妹孽缘。
  有不少员工拍的视频做铁证,D市的警方例行公事问完,就放两人走了。开车回S市的途中,凌彦齐见司芃一声不吭,抓着她垂在身侧的左手:“累了?”
  司芃回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我还好,是你累吧,拽一个人拽那么久,手都废了。”
  “尽力就好。”两人十指交叉。凌彦齐又说:“司芃你住院吧,干脆做个全身体检。”在急诊科时,医生已查看过司芃的伤势,初步诊断是击打导致的头部软组织损伤,脑内是否有损伤,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好。”司芃轻声答应。她要不答应,凌彦齐能念叨到明年去。
  办好住院手续后,先去做颅脑核磁共振,一大堆专业名词,凌彦齐也看不懂,直接看下面的诊断意见:颅脑MRI平扫+头颅MRA未见明显异常。他长吁一口气,总算没问题。
  司芃回病房休息。凌彦齐抽空打电话给卢思薇,想把自己离开后的事说清楚。
  “不用了,网上都有。”
  是啊,陈洁生前也算红人,这会网上该传得沸沸扬扬了。
  “司芃呢?能把人家摁窗台上,应该没伤到哪儿。”
  “在医院,想让她做个彻底检查。妈,泰国那边,……”
  “行了,这事我来处理。你管好司芃,她有点野,没交给郭义谦之前看好她,别再惹是非了。”
  凌彦齐突然笑出声来:“她很野吗?外婆以前常跟我说,你是最野的二丫头。”
  卢思薇明显怒了:“别拿我跟那个不学无术,只会掐人脖子的太妹比。”
  挂断电话,凌彦齐便进房去陪司芃。哪怕她已睡着了,他也愿意什么都不做地看着她。
  满世界都在道听途说、围追堵截有关他们的点滴,灵芝区属医院的VIP病房内,当事人一睡一坐,心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向我们展示它的荒诞合理性。
  天海股价今早开盘即跌停(跌幅10%),上午十点半新闻发布会开后,下跌幅度收窄到3.8%,这已经很鼓舞投资者的信心了。
  下午陈洁在曼达大厦坠楼,又牵扯出凌彦齐,两件事情这般巧合地撞在一起,彷佛这当中存在无数的阴谋和碰撞。大家都有点懂上午卢思薇那番“有人居心叵测,恶意打压天海股价,目前公司正在搜集证据,必要时会向证监会和经侦部门报警,维护天海股东利益。”的说辞。
  下午两点过后,A股的涨跌比人的情绪来得还快,天海股价一路冲高,在两点十二分,一笔大单直接封死涨停(涨幅10%),当天便上演一出天地板(从跌停到涨停,增长幅度达20%,为一只股票股价一天内的最大变动区间)。
  封停后无数买单跟进,到下午收盘,“天海地产”一反前几日资金净流出的态势,直接站上当天资金净流入个股排行第一的位置。
  股价上涨,股市收盘。资金大鳄们退场,热衷分享名人八卦的网民们,接过主力剧情棒。
  因为警方正在调查这起“网红坠楼案”,也因为国内特有的舆论管辖,司芃让员工光明正大照的视频,全被警方拿走,只有站在边边角角,拍了十几秒不甚清楚的视频,流窜到朋友圈,再到微博,掀起新一轮的轩然大波。
  凌彦齐上午刚以一个奋进有为的继承人形象“C位出道”,下午便成了沾惹网红、薄情寡恩,逼人跳楼的浪荡少爷。
  但他毕竟不红,这是陈洁的地盘。她冒充曼达千金的各种道听途说的文字截图很快在网络里四处横行。
  世事难料,上午她还信心满满地为如意郎君买热搜,过几个小时她自个便登上了热搜第一,不用分文。
  彭光辉被警察从疗养院救出来,为方便审讯,也送来灵芝区人民医院肿瘤科。司芃睡醒后过去看他,父女俩穿一样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彭光辉眼神一暗:“你怎么啦?”
  “我没事。不喜欢来医院,所以趁受伤来个全身检查,一次到位。”
  见彭光辉的目光停在她身后,司芃回头仰望非要跟来的凌彦齐。这人真烦,要她怎么介绍啊。“这是凌彦齐。”
  “我知道。你怎么在这里?”彭光辉直接问他。
  凌彦齐坐在司芃身侧,指尖碰碰鼻子,心想,厚脸皮就厚脸皮吧,将来去新加坡面对的人又何止一个。“爸,你和我之间,这翁婿情,估计是解不开了。”说完,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下头。
  司芃也不敢直视彭光辉。
  彭光辉瞧出端倪,便问:“小洁呢?”他还不知道陈洁坠了楼。
  果然,他以为她抢了陈洁的丈夫,司芃小声说:“她死了。”被另一个更清晰更稳定的声音覆盖:“自杀了。”
  “自杀?”彭光辉好半天才接受这个事实,脸上露出克制的悲伤,“她从小就心高气傲,考第二名都要哭好几天。金莲呢?”
  “被抓了。”
  “好。”护士过来给他量血压。彭光辉缓缓地躺下,挥挥右手,“小花,你头受伤了,先回去休息。我也累了。”
  刚回到病房,郭兆旭和徐瑞德来看她,黄宗鸣陪着来的。他介绍:“小芃,这是你uncle,”想起司芃从小在国内长大,左一个uncle右一个uncle的,她分不清,于是改口,“按这边习惯,是大舅。”他再介绍那位两鬓斑白的男子,“这是你外公府上的管家徐瑞德先生。”
  徐瑞德朝她鞠躬:“小姐叫我阿德就好。”
  躲是躲不过去了。司芃盘腿坐在床上,点点头,算是和他们打招呼。
  她和凌彦齐的目光全被他们身后魁梧的三人组合吸引过去。两男一女,身着黑衣黑裤,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交叉至于背后。国外的专业化程度就是高,这三人一拉出来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郭兆旭说:“你外公听说上午的事,担心得不得了。他年纪大了,所以让我们过来看看。没伤到哪里吧。”他对这个外甥女的感情有点微妙。本来嘛,不论是未被识破的陈洁,还是司芃,都没什么舅甥感情可言,不过是和天海结盟的手段。但是听完这个倒霉孩子的遭遇,他又觉得自己必须替妹妹担起这个责任来。
  “还好。”
  “在你没回新加坡之前,阿德和这几位留下来,照顾你的日常生活,确保你的安全。”
  “哦,”司芃装模做样地问:“那我不去新加坡,他们就要跟我一辈子?你们是要软禁我吧。”
  看到这德行,郭兆旭一张脸愤懑地转过去。徐瑞德赶紧摆手:“小姐,老爷不是这意思。回不回新加坡,都随小姐意思,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郭兆旭走了,其余四人留下来,呆在外面的起居室里。司芃踢床上的被子:“现在怎么办?被监视了。”
  “你想去哪儿?”
  “哪儿都可以,就是不喜欢在医院过夜,明天早上回来做检查,不就好了。”
  她这么不喜欢呆医院,可能和陈洁的坠楼,还有郭兰因、司玉秀的去世有关。凌彦齐放下手中的书:“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他们会允许?”
  “跟着去好了,去了再告诉你。”
  前两天风很大,把城市上空的灰霾全给吹跑了,今天白天天气晴朗,凌彦齐想,晚上观星的气候条件应该不错。
  徐瑞德和那位名叫克劳瑞丝的女保镖随行。
  四人乘车从医院出发,沿着机场高速公路向北行驶半小时,进入S市最西面的清泉山。克劳瑞丝把车开得很稳,即便是在黝黑蜿蜒的山路上。她是个金发蓝眼的白人女性,却能说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地理和语言都如此娴熟,让人不得不联想,她是否在此地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她轻轻一笑,“我先生是香港人,我跟着他学的。”
  坐在后座的司芃点点头:“那挺好的。”心里却说,幸亏会说中国话,不然要她沦落到听不懂贴身保镖英文的地步,也够丢脸的。
  到了清泉山顶,车子进入一条没有任何标识的林荫小道。开到尽头,是一栋被围墙封住、占地甚广的庄园。车在鎏金色的铁栅门前停下,几秒后一个矮胖男子横穿院子,拿钥匙来开门。
  司芃指着矗立在院中央那栋巴洛克风格的别墅问凌彦齐:“你家的?好奢侈。”
  凌彦齐已抬腿下了车:“和叔,”他和来开门的男人交谈几句后,直接带着司芃进入别墅大厅,走到二楼,二十米长的走廊尽头有扇门,明显和其他房间的欧式木门不一样。
  凌彦齐停下来,好笑地望着司芃。司芃问道:“什么地方?你家的藏宝库?”
  “你猜?”
  “刚才你和那个人说的话我都听到啦,你说今晚天气很好,适合看星星。”司芃拨开凌彦齐的手,一边拉门一边说,“你妈当年给你买的那个天文望远镜!”
  拉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司芃呆在门口。身后的凌彦齐轻声笑着,走过她身边,左边墙上摸到按钮拍下,头顶上方传来闷重的“咔嚓”声。黑暗中司芃循声抬头,圆顶裂开一条缝,这缝渐渐扩大,星星的光芒洒下来,让人看得更清楚,白色半圆屋顶从中间分开后,缓缓向两侧降落。
  “哇。”除凌彦齐外,其余三人都不由得地赞叹。高尖的天文望远镜不稀奇,但大多只架在高楼阳台,为了观星跑来这山顶别墅造个穹顶的,也就只有卢思薇了。
  司芃抬头看天空缀满星光。虽然没有九年前和爸妈去南半球玩,躺在库克山脚下看见的那般璀璨,但也是很好看了。在S市生活这么多年看到的星星,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
  凌彦齐说:“那是因为城市里光污染太严重。”他指着山下,“原来这里还有个自然村,政府想把清泉山打造成一个知名旅游地,把他们都迁走了。这边的山顶是迎风坡,视宁度就更好了。”
  司芃转头看他,才发现他身后的两个筒,星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饶是见多识广,嘴巴也没来得及合上,赶紧走过去摸一把筒身:“这就是你妈当年给你买的?”
  “她买的单筒,14年我给换成双筒。”凌彦齐对深空摄影不是很迷恋,但爱玩目视,目视也是个烧钱大坑。尤其是当年教他那位香港的天文发烧友,转行成了好几家顶级天文设备的亚洲代理商,动不动就和他分享心得,搞得他心痒难搔。这款304mm口径的APO双筒折射镜,已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口径的业余天文望远镜。从定制到最终装成,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多少钱?”
  “五百来万。”
  “就这个五百万?还不算别的?”司芃看一侧的玻璃边柜里收了不少目镜这类的设备,角落里还立着一个三脚架式的小口径天文望远镜。双筒大口径的笨重,不可移动,这个便可带去野外观星。她瘪瘪嘴巴:“真奢侈。我要是你妈,把这拆了的心都有,哪还会再掏钱给你买什么设备。”
 
  ☆、125
 
  125 星空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凌彦齐已把正中央的场地清出来,席地而坐。“我也很委屈,好不好?因为这个圆顶,被扔去新加坡那么多年。”他笑着朝司芃招手,“别到处摸了,过来看星星。虽然冬天的晚上看不到银河,星星可是最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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