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芃过去,抬头便看到一颗特别亮的星星:“这是哪颗星?”
“你猜。”
猜你个头。“天狼星!”司芃脱口而出。当年就读的学校也有天文观测台,她不感兴趣。只记得那年在库克雪山脚下彭光辉说过,南半球和北半球不一样,北半球看,天狼星最亮。
“还知道天狼星?不错了,这是木星。天狼星在猎户座的东南方向,你看,这颗星偏西北。”凌彦齐的手指向空中,在司芃看来,那就是随手一指,满天的星星都一个样,她根本不晓得猎户座在哪儿,于是白了凌彦齐一眼。
“看到那并排着的三颗星星了没?这是民间所说的三星高照,在它们上方那颗是参宿四,下面那颗西南方向的是参宿七。它们都是猎户座的星球。”凌彦齐边说,边起身从一边的书柜里翻出一个本子来。
司芃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他手绘的星座图,构图规整,星与线条的连接笔直平滑,字迹潇洒清秀,一看就是学霸出品。
“你初中那会画的?有点本事嘛。”虽然不是她画的,但一想到自己男人这么优秀,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凌彦齐盘腿坐下,翻到一张星座图,指着那颗参宿四:“猎户座,”手指往东南方移动,“这个,大犬座的天狼星。”
司芃抬头,在天空的相对位置找寻:“就是那颗在闪的?”
“嗯。”凌彦齐的手在本上再往东北移动,“这个,小犬座的南河三,这三颗星组成的等边三角形,就是著名的冬季大三角。”他本来还想接着说“冬季大六边形”,心念一转,算了,三颗星她都已经找得很费劲,六颗岂不更累?从这点上看,司芃还是很有女生气质,一抬头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司芃嘻嘻笑:“那颗木星,为什么它不在你画的星空图上?”
知道自己女人是学渣,问什么问题,凌彦齐都不吃惊:“木星是太阳系行星,它一年四季在星空的位置都在变化,没有恒星位置稳定,一般都不画。”他突然爬起来,“要看木星吗?”
“好啊。”司芃说,“只要你不怕被我弄坏。”
“你手很残吗?”凌彦齐开始装镜子,调试设备。
“有点。我九岁还是十岁那年跟我妈去欧洲玩,奥地利哪个地方忘了,反正很偏的乡下,我们去参观天文台,我那时还小嘛,喜欢到处摸,不知怎得就抠下来一个零件。他们要我妈赔,一个破东西,让我妈掏了1000欧元。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碰这些烧钱玩意了。”
凌彦齐忍着笑,通过视角更广的寻星镜寻找到木星后,换高倍率目镜,再手调焦距和赤道仪。数次调试后,木星都始终出现在主镜中心以及寻星镜的十字线中心。他舒口气,让司芃过去看。他已经快一年没碰这些设备了,有点手生。还好只是追木星,要是追深空的天体,不一定有这样一步到位的运气。
双筒的视觉立体效果很好,一片黝黑之中,这颗星球的环形彩带和大红斑清晰可见。虽然没有记录片里出现的那般色彩分明,但这是司芃第一次在现场用双眼看到一颗星星的具体形象,还挺兴奋的。“不能再清楚些?”
凌彦齐凑过来看一眼:“已经很清楚,人眼又不是CCD,能长时间的曝光。”CCD是一种成像系统。那些美轮美奂的星空摄影图片,累计感光时间几乎都超过两小时。人眼的像素虽然高,但是不能叠加。
什么都知道,玩得还很精,但是呢,又说不上多用心,司芃想起他已荒废得差不多的皮雕,笑着摇头:“你啊,就是专业玩票。”
既然有玩票高手在旁边指点,她便尝试自行寻找月亮和土星。调试无数次后找到,能看到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和土星的光环,还知道光环间的缝叫卡西尼缝,成就感更高,一玩便是两三个小时。
到深夜,累了。凌彦齐摸摸她兴奋又冰凉的脸:“去睡觉?”
司芃抬头看,这天越黑越静,就越是星光灿灿,她舍不得下去。“我们在这儿睡吧。”
凌彦齐一点也不意外。“会冷的,你明天还要体检呢,别冻感冒了。”可又不忍心让那眼眸里中的星光消散,他往门口走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被子枕头上来。”
“一起去。”两人开门,门外克劳瑞丝靠着墙在值班。司芃怔住一会才说:“我们想多呆会,你去休息吧。”
“没关系,这是我工作,你们要去哪儿?”
“拿被子,……,想在这里面睡。”司芃指了指身后那个大开的圆顶。
“好啊,我帮你们去拿。”克劳瑞丝笑着说,“今晚的星星真的好靓。”
洗漱好后,两人回到圆顶室,怕夜晚的山风吹得人头疼,凌彦齐把圆顶的内罩——玻璃罩关上了。被子和枕头已被克劳瑞丝和徐瑞德铺好。
司芃脱掉衣服,钻进两床被子之间,偏头一看,凌彦齐还在扯他袖子上那粒镶着黑珐琅的方形袖扣。她这才想起问一句:“你今天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上午天海开新闻发布会。”
到这会,凌彦齐的拇指和虎口还是酸疼,单手没法解开它,便把手腕递到司芃眼前。
司芃翻个身,趴着帮他解扣,想起以前,每当曼达有正经大事,彭光辉的袖扣,都是郭兰因准备的。“你从发布会上直接跑出来的?”
“不然呢,知道你有危险,还傻傻在那坐着?”袖扣解开,递给凌彦齐手上,他往旁边的柜上一放,“幸好有凯文,要是你被他们带走,出什么事,我这辈子也算完了。”
“有这么严重?”
“你觉得呢?”凌彦齐把这套绷了一天的西服脱下,扔得远远的,钻进被窝:“你还挺有男人缘的,不要说龙哥,蔡昆、凯文都肯舍命来护你。”
想起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两人,司芃好不容易被天文望远镜提振的心情,又黯淡下去:“你吃醋?”
“吃谁的醋?蔡昆、凯文?这两人,以后我得供起来。”
司芃微微一笑,仰面看着星空不再作声,凌彦齐也是同样的姿势。过几分钟她突然开口:“你说啊,怎么不说了?”
凌彦齐左手枕着脑袋,右手指着很远的北边,“那颗是北极星,在小熊星座上。”司芃高中的地理知识终于捡起来一点,能在他手指出去的同一瞬间,看到这颗北边的亮星。
凌彦齐接着说:“往东边走一点,便是大熊座的北斗七星,斗勺四颗星,斗柄三颗星,到冬天,这斗柄就会指向北边。”这已是北半球低纬度地区能见到的最北星星了。
“今晚会不会有很多人看星星?看到的肯定没我们多。”
“有心人自然会找到方法,上山也好,寻一个光亮少的旷野、公园也好。”
“他们可没有你这些设备。”
“不需要设备,星星就在头顶,人有眼睛,还有心灵,足矣。”
凌彦齐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司芃再问:“夏天能看到银河,会不会更漂亮?”
这星空其实足够美了。太美的东西会让人心颤,会让人自觉渺小,无论人生经历,亦或高兴悲伤的情绪,都很渺小,却不会失落,反而想看更多,想在人生有限的时光里,去追逐一些永恒之美。那年在库克雪山下,司芃都没有这样的热望。
“会。”
“到时我们再来。”
“不用等到夏天。等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就去新西兰,那边正好是夏天。”
司芃嘴角微微翘起:“那边的星空很漂亮?”
“嗯,新西兰的南岛人烟非常稀少,库克山间有一个小镇,叫特卡波,是首个认证的黑暗天空保护区。”
“你去过?”
“还没有。”
“为什么没去?”
“想去那儿度蜜月,不止可以看到最美的星空。库克山的西边有胡克冰川,东边有塔斯曼冰川,我们能看到亿万年前地质活动造成的奇特壮观的冰川地貌。冰川化掉后的水在山谷间积成许多的蓝绿色湖泊,库克群山的雪终年不化,新西兰的天空蓝得纯粹而热烈,在毛利人的口中,新西兰不是新的西兰省,而是长白云之乡。南岛那边还有许多特色的小镇,以极限活动闻名世界,我们可以一路开过去,玩到皇后镇。”
“光说不去。你知道你说过要带我去多少地方?尼斯?新加坡?新西兰?你还一个都没实现。”凌彦齐的神情让司芃想起初回小楼的那夜。
半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又什么也没变。只有她知道,那片被劲风刮起,在风中四处流浪的叶子,缓缓地、静静地落在地上、躺在心底。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它的轮廓镶上了星辉的光芒。
“对哦,一个都没实现,可我一点也不急。我只要想,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我心里就充满期待。”凌彦齐看着她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只当你没出过国。”
“但你知道我那时很混蛋,我眼里什么美景都没有。”再去一次吧,司芃开口,“不当蜜月旅行,行吗?我想带上彭光辉,我怕他活不了多久。”
九年前的某个冬天,是她爸妈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一家三口去到库克雪山。那时的彭嘉卉根本不懂这对夫妻为千疮百孔的婚姻所付出的努力,她只呆在酒店里生闷气。
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全部原谅彭光辉,但是她忘不了今天下午他听说陈洁自杀时的神情,一个悲哀的父亲,要在一个女儿面前隐藏对另一个女儿的感情。
她突然滚到旁边人的身上:“凌彦齐,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他没抓住陈洁,且不说她要不要担法律责任,下午她就没办法面对彭光辉。
凌彦齐抬手想敲她的头,举到半空想起她这颗脑袋再也禁不起敲了,于是放下来轻轻摸着那圈纱布:“别凌彦齐、凌彦齐地乱叫了,叫老公。老公不用谢。”他再也不想和她讨论陈洁的事。
司芃身子一僵,从他身上滚下来:“婚都没求的人,凭什么让我叫老公。”
说得凌彦齐哑口无言。星空下求婚是挺不错的主意,还能让司芃往后回想这一天时,不至于全是悲伤。可他什么也没准备。
司芃好笑地看着他,指着右上方的双筒望远镜:“反正你都和别人求过婚结过婚了,我也不要那些套路,你把这个当求婚礼物送给我。”
这架望远镜,凌彦齐还是很宝贝的,毕竟难得。那位曾经的老师兼服务商向他提过数次,想带几位同道好友每年上来搞次活动。他宁可自掏腰包,花五十万送他们去落基山的贾斯珀国家公园,或是阿卡塔马沙漠,也不愿意这个圆顶室被人频繁光顾。
但是这次,好像生怕司芃反悔,他回答得很快:“没问题,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可不能当成心血来潮的事,今晚星空做媒,你答应了,那一纸婚书就算生效了。”
“这会才生效,你不是说早就生效了?你说过,虽是别人代签,但只要我不去ROM提出登记撤销,它就是有效的。”司芃的额头轻轻撞到凌彦齐的下巴,“你肯定在骗我,我要回去问问黄律师。”
“随你去问,但是别撞头了,行不行?”凌彦齐双手固定在她耳边,“我不是说法律意义上的,我是说在你心里,你不能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也不要再沉湎过去。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甭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念书旅行,你都要想着我,做什么事也要考虑我的感受。”
“我是个很任性的人?”
“嗯。”
司芃双手搂过凌彦齐的脖子,去吻他的嘴唇,热吻结束后她才说:“你也要想想我的感受,是谁和我说人这一生要多点奢望。比如说在星空下做/爱?”
“不是不想,今天你出车祸,都受伤了。”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我又不用头做/爱。”
凌彦齐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你明天还要体检呢。”
司芃一头雾水:“体检又关做/爱什么事?”
算了,她的心思真的不在这上面,凌彦齐好好回答:“你23岁了,有了性生活,你不做妇科检查?我们现在没有套,我不想留东西在你里面,会影响检查结果。”
司芃愣了好一会,才把被子拉到胸口:“我又没做过这种检查,怎么知道?今天算你过关。”
看她吃瘪的样子,凌彦齐笑着躺回去,司芃翻个身看着他:“你是不是厌倦了?”
“厌倦什么?”
“做/爱,最近都是我提,你才肯做。”
“哪是最近。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比较主动。”
司芃在被窝里拿膝盖袭击他,凌彦齐双手双腿都缠着她,不许她动弹。
“我有说不好吗?只要你体检没事,想要我怎么动都可以。”
第二天早上,凌彦齐被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吵醒,仍躺在被窝里不想动。他睁开眼,玻璃罩外晨曦初露,山顶的日出比城中来得早,估计这会还没到七点。
敲门声再次不急不徐地响起,好像要是没人理会,门外的人能以一种礼貌克制的态度把这扇门敲个洞出来。闭着眼还想睡的司芃皱着眉“嗯嗯”几声,只想往凌彦齐怀里钻。
两个人都不想起床。在南方的冬天,在一间没有暖气的房间里,离开被窝是一场不小的人生考验。可总要有个人去开门,凌彦齐乖乖认命。
门半开,看见徐瑞德的白衬衫和西裤已笔挺熨在身上,仿佛这一夜他都是站着睡的。
“什么事?徐伯。”
“快七点了。许多检查需要空腹,请小姐先回医院做检查。”
凌彦齐回头一看,一直有赖床习惯的司芃,已经爬起来跪坐在被褥之间。那种歪头闭眼的神情,让他觉得可爱。怪不得郭义谦要派徐瑞德来,这位管家也六十多岁了,在郭家的第一份职务便是司玉秀的司机。冲这一点,司芃就不可能不给他面子。
有徐瑞德在,凌彦齐不用盯着司芃做体检,回了趟家。田姨说,卢主席还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