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彭嘉卉拘谨地笑笑:“谢谢aunty。”态度不冷不淡。让凌彦齐有点搞不清楚,这是真性情,还是演戏。
  再是家宴。
  大家看彭嘉卉的表情,都知她不是心无芥蒂回来的。这么多年不见面不联络,也没什么亲情可诉。且都是富贵中长大的人,傲慢之心比常人要大,没人想在这样的场合多聊两句天,来讨好郭义谦。
  除了郭柏宥和郭贺美娴。郭柏宥与凌彦齐的交情不用多说。而郭贺美娴是被指派了任务,负责这个外甥女的婚事筹备,这几个月需要找彭嘉卉商量的事情也多。
  郭义谦并不介意彭嘉卉的生硬。这么多年的隔阂,哪是一朝能消除。对他来说,死前能见到外孙女,把她嫁出去,就算了却一桩心头大事。
  家宴在一种略带低气压的尴尬中结束。郭贺美娴说安排了他们两位的房间。彭嘉卉即刻转头望向凌彦齐。他心领神会,仰头朝郭贺美娴笑道:“aunty,我和嘉卉还有朋友要会面。所以还是住巴德申山的公寓方便一些。”
  郭义谦知道是彭嘉卉不愿意住这里,点点头说:“去吧。”
  未出门的小姐,直接住到男方家里,到时怎么迎娶?郭贺美娴还想再留,郭义谦摇摇手,“算了。”
  没想到老顽固也有这么通达的一天。
  第二天,郭贺美娴亲自将龙凤褂送过来试穿。彭嘉卉的脸色这才有点生动,有点喜不自禁:“这是当年替我妈缝制的?”
  “对啊,吉隆坡最好的老师傅,一针一线绣了一年,可惜没穿上。本来想为你做件全新的,时间赶不上,……”
  彭嘉卉摇头,“不需要,这件最好。而且我和我妈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试一下?”她捧着这套中式礼服进房间去换,凌彦齐也没抬头看一眼。
  他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和人在手机上聊天。买新公寓,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考虑楼龄在3年以内的转售公寓。可现在也没法跑出去看房签合同,只能和房屋经纪人先把各种细节聊清楚。
  同时他还要找移民中介,了解新加坡的各种移民政策。聊得头疼。司芃的语言、学历、工作经验都太差,没法走投资移民渠道的GIP项目,一步到位获得绿卡;就连各种就业准证也过不了;条件宽松的5年居留权(Long Term Visit Pass),年龄要求又达不到。
  最后只剩留学签证。学校倒不难找,就是要说服这祖宗上全日制的课程会很难。
  彭嘉卉穿着龙凤褂出来,站他跟前转一圈:“彦齐,这我妈留给我的,你看婚礼上穿OK吗?”
  凌彦齐听到她在说话,但是没留心内容。视线离开手机屏幕,一看有点纳闷,订婚宴上就要穿龙凤褂?那婚礼上你打算穿什么?
  算了,反正订婚宴是女方主办,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吧。他点头:“很靓。”
 
  ☆、087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朱自清荷塘月色
  彭嘉卉问他:“你要不要也试一下?aunty也帮你定做了长袍马褂。”
  一见那红彤彤的马褂颜色,凌彦齐就叹气:“我穿西服就好。”
  怕郭贺美娴为难,他又笑着说:“很少穿这种,感觉会很怪,还是穿西装帅点。配一朵和嘉卉喜服一样的胸花,就可以了。”
  九月份在S市第一次见面,郭贺美娴就很喜欢凌彦齐斯文又乖巧的样子。“好。反正是你们俩的大事,以你们意见为主。”
  好不容易等郭贺美娴走了,凌彦齐心急如焚离开公寓,看完房签完OTP(选购权合同,14天内双方都可以选择执行或不执行,违约金比例较低),联系了NUS法律系的校友,后续的执行手续需要他来代办。
  当然天海在新加坡也有分公司,但个人私事,他不会去找这边的法务。
  忙完这件事,他坐下来喝杯咖啡,微信里问司芃:“想要你快点过来,只有留学这条路。学校申请我会帮你弄,但不是我和你说的part time,而是full time的课程。”
  司芃一看信息,妈呀,都二十三岁了还要天天去念书,下意识想拒绝。可撑着额头想,都二十三岁了,还有男人愿意送你去念书,这份心意真不是假的。
  “念是可以去念,但别指望我能拿毕业证。”
  “好,先给你报预科班吧。”
  “等等。”司芃想起来,她是拿到高中毕业证了,但是她身份证上的这个女孩学籍信息只有初中文凭,“我高中辍学了,没拿到毕业证。”
  凌彦齐叹气,能答应就好。“那先报o-level的班。”
  这是英联邦教育体系内的初中毕业测试。十二年前他刚来新加坡就参加了这门测验。
  这日下午,卢家一众人抵达新加坡,都住酒店。凌彦齐懒得去管他们,独自去机场接凌礼。这次订婚宴,他没有请任何朋友过来参加,只请了凌礼。
  他很矛盾。他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和人分享喜悦的时刻,但心底里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是他的人生大事。生父还在,他应该出席。也邀了导师李正勤,很不巧他的母亲病危,他飞回英国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这些年,凌彦齐很少跟凌礼联系,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岁半他就回到S市,记忆里没有太多和父亲相处的日常点滴。卢思薇是他们共同的痛楚。强行聊天,拉近距离,不经意间总会掀起对方的疤。
  父子两人在小酒吧里呆坐消磨时间。
  这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哪怕对面坐的是亲生儿子,越来越像自己,交谈也像个陌生人。凌礼只会说,希望你和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开心,也希望你的婚姻幸福。不需要在这里陪我,去陪女朋友吧。特意上网看了她的微博,是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孩子。难怪你妈也喜欢,这样你身上的担子就会轻一些,……
  凌彦齐苦笑:“爸,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又是你妈的意思?”凌礼愕然后便蹙眉,“她还是这样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都不顾及别人感受?”他望向凌彦齐,后者一副平静坦然接受的样貌。
  “她怎么可以把你的人生,也当成生意给做了?”凌礼起身,“我去和她说。”
  “都现在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康叔说她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是十二点入睡,凌晨三点就起床。她这么亢奋,公司里那些高管一个个跟听到半夜鸡叫似的,越起越早,唯恐看信息看邮件比别人慢了。”凌彦齐拉下凌礼的臂膀坐下,还给他倒酒:“我没事。”
  “那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呢?”
  “她——很好。有时间,我带她去看你。”
  “她不介意?彦齐,怎会有女人不介意这种事?别被人骗了。”
  凌彦齐笑了:“骗就骗吧,我没资格要求她什么。”
  喝了两个小时,郭柏宥也来了。“一堆人在忙,新郎官在这里躺尸?”
  “别打趣,什么新郎官?”凌彦齐这两天烦死这个阴阳怪气的人了。昨晚的家宴上,怕彭嘉卉太过拘谨孤单,他身为“男朋友”显得温柔呵护一点,也是应该的。结果郭柏宥斜眼看他,说他用情不专。
  好久没有喝醉过。第二天醒来,头痛得要死,凌彦齐也得乖乖起床洗漱,穿定制西服,系袖扣。有人在叩门,他看腕表,才八点二十七分,心里烦躁,有必要这么急吗?
  开门后,是卢思薇。“妈,有事吗?”
  “认识卓睿民吗?”卢思薇走进来,神情怡然。
  凌彦齐边戴领结边点头:“赫赫有名的大法官。”他在NUS念书期间,也参加社团活动,大四那年还和同学做过“东南亚华人社区历史变迁”的系列人文展览。反响当然很一般,卓睿民那时已退休,专注于社群服务,和李正勤关系也不错,多次为他们站台。
  “嗯,那也算是你的良师?”
  你非要和人扯上点关系,也算吧。凌彦齐点头,走到镜子前,把领结弄正。
  “今天他为你和嘉卉主持婚姻注册仪式。”
  “什么意思?”凌彦齐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望向镜子里朝他走来的卢思薇。
  “因为预约了今天。”
  “今天不是订婚宴?结婚不是要到明年五月份吗?”凌彦齐质问,想把袖扣扯下来。
  卢思薇说:“本来是这么安排的,但是出了点情况。”
  “什么情况?出了情况,不用跟我说嘛!”凌彦齐脸色已发白,拿起手机夺门而出。卢思薇在身后喊,“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别跟过来。”凌彦齐把露台上的门全给封闭,拨通陈志豪电话,那边刚一接听,他立马就问:“有没有人找过你或是宁筱?”
  “没有啊,小凌总。”
  “司芃呢?”
  “也没有吧。我昨天还去小楼看过。”
  “你马上再去一趟,快去。到了给我电话。”听到陈志豪平稳的语气,凌彦齐稍宽下心来,还觉得只要出的“情况”和司芃无关,怎样都好。
  平复呼吸,他走进客厅,问卢思薇:“什么情况不能和我说?”
  “怕你玩得太野了,不肯早点结束单身生活。”卢思薇坐进沙发里,“嘉卉外公九月份又住了一次院。”
  “知道。”前天在家宴上,凌彦齐就发现,郭义谦的手已抖得无法自主饮食。“可他身体状况再不好,半年都不能等?”
  “难讲。毕竟八十七岁的老人了。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愿,想尽快让嘉卉结婚。嘉卉大舅的身体也不太好,他的长子柏宥和你一样,是个万事不操心的。”
  这时彭嘉卉也从另一侧的卧房出来,她已打扮妥当,穿一套红色的刺绣薄纱礼服,裙边垂到脚踝,一副盛装的富家千金扮相。脸色平静,看来对这一切早就了然。
  凌彦齐问她:“你知道?”
  彭嘉卉点头。凌彦齐无声地笑:“都知道,就瞒着我?”
  “没有想要瞒你。”彭嘉卉的声音轻柔悦耳,“你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和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在微信上问过的,婚礼上你想要什么样的中式礼服?你说随便。昨天拿过来给你试,你又不肯试。”
  凌彦齐闭上眼一回想,心里直骂自己是只蠢驴,龙凤褂都在他眼前穿上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达成什么条件?”
  “大舅答应把Asuka的股份转给我。”Asuka是大鸣集团旗下的服装快消品牌,在东南亚市场占有率很高。彭嘉卉既是服装设计师,以Asuka作为进入大鸣的第一块基石,最容易出成绩。
  凌彦齐不太了解这些公司之间的股权架构,多问一句:“大股东是谁?”
  “三太太。”
  很好。真是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优秀。何时结婚都能当做筹码,用来和大房谈判。刚回郭家,就对逼走外婆的三太太亮出獠牙。
  那么陪她回郭家那个晚上,掌心传递出来的不安和拘束,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戏码。
  凌彦齐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可怕。
  可他亲口说过,他们是合作关系。牵着她手走进那座大宅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多为彭嘉卉争利益,便是多为天海和卢思薇挣利益。
  凌彦齐望着客厅里一坐一站的两个女人,真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结成同盟。婆婆和儿媳不和的家庭纷争那么多,怎么就不落一个在他身上?
  手机在兜里震动。凌彦齐说:“我要想想。”转身回房,将门反锁。陈志豪在听筒那边说:“小凌总,司芃和姑婆都在小楼,你要不要她来接听?”
  过两秒,传来司芃略带单薄的懒散声音:“怎么啦?”
  “没事。你和姑婆都还好?”
  “好啊。”
  凌彦齐不知该聊什么,又怕语气会泄露他的慌张和无助,张开嘴说:“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啊。”司芃在电话那端轻笑,“你到底怎么啦?”
  房间窗帘未拉,灯也未开,一切事物还像在暗夜里沉闷。凌彦齐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卢思薇和他说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半,意味着不到两个小时,他便要在法律上结束单身,成为有妇之夫。
  他和司芃说他要放弃婚姻时,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尚高悬头顶,日子还可以再过几月。如今仓皇坠下,将他自以为离经叛道的武装瞬间击溃,直入心脏。
  那是一种来得快而猛烈的直觉,他要失去司芃了。他开始后悔,他性格里的随意、怠慢、妥协、逃避,……,它们一步步把他带来这里,醒来时已深陷黑暗。
  他蹲坐在地上,艰难地开口:“司芃,我爱你。”再不说,他怕从此以后再没机会。
  听筒里的呼吸声异常清楚。他听到司芃止住笑,说“我知道。”沉默一会后,司芃再说:“你在那边呆得不开心吗?”
  凌彦齐想哭又想笑。这个时候,只有她在问他开不开心?司芃,你怎么可以傻到这个地步?完全地相信一个要和别人结婚的男人说的甜言蜜语?
  “我回来,你还在吗?不管我以什么身份回来,你都在?”
  “我在。”
  这轻而稳的声音,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堡垒。
  凌彦齐走出去,客厅里只剩卢思薇。她说:“嘉卉先回去,郭义谦要她认祖归宗。”传统华人家庭一向如此,法律的归法律,宗族的归宗族。
  “我也过去。但是,”凌彦齐望着卢思薇,字字清晰,“不可以动我的人。”
  知道卢思薇在生意上的雷霆手段,婚礼提前半年,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不至于要瞒他到此刻。
  她没有说实话,她知道司芃的存在了。没去抓人,只是想确保他乖乖听话,乖乖完婚。
  “那个宁筱吗?”卢思薇说得漫不经心,朝门口走去,“一个小丫头,跟你就跟你了,不值得我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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