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那你睡会,不然没精神应付。”
  “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天。”
  数小时后,已到法属波利尼利亚的社会群岛。从空中看波拉波拉岛,烟雾迷蒙中央是郁葱的奥特马努山,一圈珊瑚礁小岛将海水内外隔绝,内是被誉为世界上最昂贵的蒂芙尼蓝,外是宽广无垠的宝蓝色。
  这是有着“上帝调色盘”之称的泻湖。
  这里的度假酒店,都是盖在泻湖边的茅草屋。2013年天海财团花重金买下的知名五星级酒店就在岛屿东北方向的外岛上。酒店有一百多间水上屋和八间海滩房,其中那间被国内媒体广泛转载的“十万人民币一晚”的三房别墅,便是凌彦齐和彭嘉卉的新婚下榻之处。
  半个月前卢巧薇便带了人来到酒店,亲自督促婚礼各项准备工作。
  什么都好。从小小的一张婚礼请帖,到35克拉的钻戒,只要是四姨出品,都是毋庸置疑的上档次。
  有才能的家属成员太多,分去新郎官身上不少重任,凌彦齐觉得自己还蛮闲的。再加上被邀请的人都是至亲和世交,年轻朋友不多,婚礼隆重有余热闹不足。
  大多数时候他都处于游离状态的等待,等待新娘化妆、等待新娘穿衣、等待新娘摆好姿势、等待摄影师选好角度。
  他总是在焦急地等待微信。除了睡觉,司芃真的每隔三个小时就给他发微信。刚开始,规规矩矩地发:我已吃过饭,没有吃冷饮。
  我现在在跳操,爵士舞跳一阵子,他们不感兴趣了,我换成了尊巴。
  有太阳。你看院子里的花长得多好。
  这把小雏菊漂不漂亮?今天出门,没有看到卖金鱼的。过两天买个透明小鱼缸,再买几尾金鱼,放在画室里,好不好?
  更多的时候不乐意讲,或没什么好讲的,便只说:报告,我很安全。或是,没被劫财,也没被劫色。
  这些信息,是支撑他还在此处的力量源泉。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大家都在倒时差,凌彦齐却彻夜失眠。
  沿着白色沙滩,走到水上栈道,茅屋在这条蜿蜒的小径两侧依次排开。这片有着迷人风光的热带岛屿,直到1761年,才被外界发现。
  世人已不记得当初的开拓者是谁,只知道一位本是股票经纪人的画家,抛妻弃子后来到这里。他公开声明“逃离欧洲文明世界与一切人造和约定俗成的东西”,他那些画作里最被世人所知的,是乌黑头发、深色肌肤的土著少女。他的为人处世中最被津津乐道的,是他惊世骇俗的反叛和逃脱。
  毛姆以他为原型创作了《月亮与六便士》,在这个新千年畅销起来,成为人人家中必备的一本文学经典。为何会畅销?现代生活多好多自在,无人再有勇气,反叛这个世道。
  凌彦齐能体验到高更说的那种寂静。
  他曾认为,在他与司芃的爱情之间,出现的彭嘉卉并不重要。会有瑕疵,瑕不掩瑜。
  可来到这个地方便意识到,那不是玉上的斑点污渍,而是缺了好大一个口。他曾想过,要和司芃一起见识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美景。还未来得及出发,地图的中央便要挖掉一块。
  凌礼从身后走来,陪他坐在水面上方。他问凌彦齐:“你还好吗?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去劝劝她?”
  “她当年要离婚时,你怎么不劝她?别人劝劝就听了,她便不是今日的卢思薇了。”
  时日越是持久,凌彦齐越是放弃要和卢思薇性格里的狂躁易怒、顽固孤独做沟通。可他也不想让人来分担他的孤独,笑着说:“不用倒时差吗?回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婚礼一结束,卢思薇便要走。凌彦齐这时倒想留住她:“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走也来得及。”
  “飞机上也能睡。”卢思薇瞧他一眼,“不然还陪你们度蜜月?出来一个多礼拜,公司事情耽误很多,要赶回去处理。”走之前她和凌彦齐说:“五天后,会有飞机来接你和嘉卉回新加坡。”
  “要五天吗?能不能缩短一点。”
  “五天的蜜月,都过不了?”卢思薇不满,这都要讨价还价。“别想着只敷衍人。回新加坡后,陪着嘉卉去见律师,要把定安村五栋楼的拆迁协议给我拿回来。还有,不管是合作开发,还是出钱买地,把永旗超市底下那块地的意向书也拿回来。”
  凌彦齐叹气,何苦做生意,都要做到分秒必争的地步呢?
  来参加婚礼的大部分人,都和卢思薇一样要事缠身,今明两天都会离开。
  人潮一点点散去。到深夜,这片寂静的海滩露台只剩凌彦齐。他望着黝黑星空下的内湖与茅草屋顶发呆。彭嘉卉推开门出来:“彦齐,你还不睡吗?”
  凌彦齐扭头看她一眼,并不回答。娇弱女孩站他身后,突然搂着他腰,柔声唤道:“彦齐。”
  他身子一僵,轻轻扯开她手:“你先睡吧。”
  彭嘉卉被拒绝也未离开,转身靠在栏杆上,偏头看着他。她还带着当地人舞蹈时献上的花环,穿抹胸白纱,赤着脚,妆容美好得像是静夜里行走的仙子。
  她轻笑着问凌彦齐:“出嫁酒那天,爷爷还问我,什么时候要baby?”既然已认祖归宗,自然要改称呼叫爷爷。既然柔情与美貌都打不动一个男人,就谈合作好了。
  凌彦齐眉头一皱:“嘉卉,拿到的够多了。别贪得无厌。”
  “可是我们已经结婚了。”彭嘉卉抚上他的手臂,“你是你妈唯一的儿子,她肯定也会催的。”
  “你生你的。”凌彦齐被她摸得发毛,退后两步说,“真的,你要想靠孩子去拿遗产,你找别人去生,我不介意。”
  彭嘉卉一张动人的脸,即刻就像是被海水冰封。凌彦齐自觉话说得有点过分,但新婚当夜,不想和彭嘉卉有什么牵扯,于是拉开门走出去。
  在这个岛上,百无聊赖地呆到第三天,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想坐飞机转新西兰飞回新加坡。但不可能一个人回去,要说服彭嘉卉和他一道。
  彭嘉卉在露台上吹海风、喝香槟酒。见他过来轻轻一笑,不以为意的神情。凌彦齐叹气,早知道有求人的时候,新婚那晚就不应该那样吵。
  “嘉卉,休息够了,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
  “当然是新加坡,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是你想急着回国吧。那天你说我生我的。你会跟那个女人生吗?”
  凌彦齐暗道糟糕。他的拒绝之意越明显,彭嘉卉对司芃的敌意越甚。他否认:“没有,卢女士年纪还不大,也知道我俩的感情状况不佳,应该不会这么早逼我生。我只是想多玩几年。”
  初期合作就闹矛盾总是不好的。彭嘉卉答应和他提前离开波拉波拉岛。
  酒店派人送他们去机场。彭嘉卉看着前方几米远处的颀长背影,高跟鞋一路小跑跟上,挽着人的胳膊:“彦齐,要不我们也培养下感情吧,这对我们的合作只会有好处。”
  凌彦齐将手臂从她臂弯中撤出:“什么意思?”
  “彦齐,我想我条件应该不差了,你怎么看不上我呢。我对你的那个女人很好奇。究竟她有什么样的魔力,会让你这样的人对——合法妻子,”彭嘉卉故意把这四个字说得很重,“做出泾渭分明的态度。有用时,就凑过来说几句甜言蜜语,没用了,就这样冷淡嫌弃地看着我。”
  彭嘉卉在笑,笑得和这岛上的阳光海风一样清爽,丝毫看不出她对她婚礼里的第三者,有任何不满。
  凌彦齐怔怔望着她。他终于看出过往彭嘉卉与今日彭嘉卉的共同之处了。想必当年,也是这么从司芃身边将凯文抢走的。
  富可敌国的家世有什么用,有些人的心永不满足。
  十月底,孙莹莹住进明瑞的产科病房。三胞胎怀了七个多月,她的子宫已无力承受,再撑下去,大人的风险比小孩要大。无奈只能剖宫产。
  孙莹莹担心孩子还没有完全发育好。丁国聪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前段时间新闻里说一个才26周的宝宝,保温箱里呆一个月,也出院了。我们的宝宝都有29周了,对不对?花钱不怕,挣这么多钱不用在老婆孩子身上,还用在谁身上?”
  孙莹莹躺在病床上发朋友圈,说被人保护的感觉,真是太心酸了。
  她剖宫产生下三个不足月的女婴,即刻就送去新生儿中心,已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除了在朋友圈里点赞,司芃没去医院里打扰她。
  早两天一阵冷风扫过永宁街,将路边那些挺拔树木的叶子吹进院落里,满地都是。司芃拿笤帚去扫,内院扫干净,顺便开铁栅栏,把小楼外面的台阶和墙根也稍作清理。
  累时挺起腰杆,看向对面,一家奶茶店、一家包子店,大早上的生意不咸不淡。它们初营业时,她还有点看不习惯,像是一个对照物走了,另一个对照物便不晓得自身所处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半年时光过去,咖啡店的样貌就这样一点点地寻不见了。凌彦齐在新加坡呆的时间,比他说的要久,已经过去八天。每日里都通着信息,司芃也不担心。本来就是他把订婚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
  这会,凌彦齐已回到新加坡,先陪彭嘉卉处理公事。她在天海集团律师带过去的定安村拆迁协议上签字。至于永旗超市的那块地,她说:“景峰只对那块地有所有权,想要永旗歇业,我陪你去找爷爷和大伯谈吧。”
  他下午抽空去看定下的那套房子。这套房子和他在武吉知马的公寓,相隔不到十分钟路程。可还是要另外买才放心。法治之地,房主是司芃,就不怕卢思薇登门。
  微信里拍照传给司芃看。一间房一间房的拍。他拍客厅:“这样的布局,你喜欢不?”自然也拍餐厅:“房东留下的所有餐具,通通不要,到时我们一起去挑。”
  走到主卧,先拍一张全景:“我们需要一张超大尺寸的床,免得再被你踢下来。”再拍外头的风景:“有个很好的露台,可以养很多花,还能看见植物园。”
  司芃正坐在钢琴边弹琴。凌彦齐不在,她有许多的空闲时间,所以去书店买几本五线谱回来。微信提示音不断地响,她打开照片一张张看,正要回复,院门外站了人。
  她放下手机去开门。看到来人,笑容僵在嘴边。
  来人是卢思薇。她问:“你是司芃?”司芃木然地点头,给她开门。
  “这段时间,彦齐让你照顾姑姑?”司芃只会点头。
  “我来看看姑姑。”
  “她睡了。”
  “哦,”卢思薇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穿黑色西装,模样身材都很敦实。
  “我进来看看,”她走到客厅台阶处,摸了摸吊趟门框的木纹肌理,“以前不是这样的。”
  “七月份发大水,把门给泡坏了,所以换掉。”
  “这儿马上就要拆迁了,为什么不搬?还要重新装?”卢思薇问了,但也不期待司芃的回答,她往客厅里走,走得一点也不匆忙。鞋跟在木地板上“嗒嗒”地,每一声都踩在司芃心上。
  “姑姑住楼下,”卢思薇瞥一眼钢琴,走到楼梯处停下,“那你住哪儿?”
  “因为姑婆上下楼不方便,所以住一楼。我住二楼。”
  “带我去看看你的房间。”
 
  ☆、090
 
  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田姨拿起司芃挂好的衣服往楼下扔。司芃把衣服抢回来,推她一把:“我自己会收拾。”
  站在一侧的林伯要来帮田姨。司芃一脚就往他的小腿肚上踢去:“听不见人话吗?我说了我会收拾。”意料之外的出击,林伯左膝立马着地。站起来,脸上全是不忿之色。
  “跟过黑社会,打架挺在行嘛。”卢思薇在笑。一进小楼,她便是那种笑,像是脸上的肌肉被胶水定了型,“那就快点收拾,滚蛋。”
  来时只有一个拉杆箱和两个行李包,今天装了一半的衣物就满了。司芃把不必要的挑拣出来,塞进衣柜里,说:“你们扔了吧。”
  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礼盒,那是凌彦齐送的项链。司芃一次也没戴过,竟有不舍。她递过去,卢思薇打开看一眼,转手给田姨:“让她带走吧。”
  首饰盒又回到司芃手上。她拎起行李箱下楼,卢奶奶已醒了,扶着楼梯栏杆往上慢悠悠地走,见到卢思薇,变了脸色:“思薇,你怎么来了?”
  “姑姑,这女孩子太年轻,怕是照顾不好你,现在就让她走吧。”
  卢奶奶有点不知所措,左手像爪子一样攀在司芃胳膊上。
  司芃心里不是滋味,摸着她手背上松软的皮肤:“姑婆,没事,总有一天我要走的。你保重。”
  手机还在钢琴盖上,司芃把它塞进裤兜。
  “把手机留下。”卢思薇站在楼梯中间,言语简短。
  “那是我的手机。”准确地说,是凌彦齐送给她的手机。但几十万的项链,你都没收回去,几千块的手机,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放心,我会赔给你。”卢思薇说:“但是你别想跟彦齐联系。”
  司芃冷笑一声:“这房子不是我的,你要赶我走,我就认了。可你又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听你话?”
  “我刚从大溪地回来。哦,估摸你也不知道大溪地在哪儿,有时间上网搜搜。彦齐就在那里办的婚礼。”
  “婚礼?”司芃心口一紧,凌彦齐口口声声说只是个订婚宴。谁在骗她?
  “你不相信?”卢思薇从林伯的手里拿过那个透明文件夹,“正好我拿了些文件过来,里面就有彦齐的结婚书复印件,你要不要看?”
  司芃别过脸去,不接。卢思薇也不勉强她看,收回去。但那纸上面“Certificate of Marriage”的花式英文字体,仍是扫进了眼眶。她父母当年也有一张这样的纸。
  “彦齐正在那边度蜜月,还要陪新婚妻子回新加坡的娘家,起码一个星期后才回国。我还真是太看得起你们这些贪慕虚荣的女孩子。人都结婚了,还黏着不肯走,想继续破坏人的婚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