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哪怕到那会,彭光辉都没有报警的想法。只要他的女儿都活着,他并不在意那无辜去死的路人是否也需要天理公道。
  然而患癌后卸下所有职务的他,实力今非昔比。两个女人以一致行动来藐视他的言语威权,直接把他送来疗养院。大家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之所以不直接弄死,大概也是因为好歹有点知名度,怕尸检这关过不去。”彭光辉平静地说,心如死灰的一张脸。“她们没想到,我就靠着靶向药物也能活上一年。”
  司芃静静听着,看着手机屏幕里那根依着语音变化不停跳动的线,线躺平了好久才想起问:“你调查的那些资料,还在你手上吗?”
  “在。淞湖庄园二楼陈洁的房间里,她睡的是一张高箱床,床下有三个抽屉,把所有抽屉都拉出来,就能看到最里面的暗格。那会我刚化疗完,没法出门,也没别的地方好藏东西,想着陈洁很少回来住,她那间房金莲也不可能让给别人住,便把东西扔进去了。”
  “好,我有时间过去取。”眼前这个病人看上去倦极了。司芃想,他说的已经够多了。她保存好视频。
  彭光辉静静地看着她把手机放回包里,问了点别的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几天前。我没事去了趟曼达大厦。陈洁不做那个网店,回曼达做副总裁去了。”
  彭光辉哼哼两声,但没什么气势。“她们看到你了吗?”
  “没。但是我见到二叔了。”
  “你二叔,”彭光辉想想,还是说出来,“是个见财忘义的人。谁管控着曼达,谁有钱给他,他就认谁,你不要太相信他。”
  司芃点点头:“我知道。”
  彭光辉再问:“陈洁已经和卢思薇那个儿子订婚了吗?”
  “不止订婚,已经在新加坡注册结婚了。”司芃低下头。知道真相后,她也单纯地以为凌彦齐的妻子是陈洁,可刚才听彭光辉那句“究竟谁是谁的丈夫?”也糊涂了。
  “这么快就结婚?那陈洁应该拿到很多不该她奢想的东西。”彭光辉看了看挂钟,“小花,赶紧走吧。”
  时间到了,司芃还有些犹豫:“很多法律问题,我不太懂,之前一直帮你打理法务的贺叔叔,我可不可以去……”
  “不要去找他,”彭光辉摇头,“小花,找你妈的律师。”
  直到现在,司芃都不太乐意和新加坡那边有联系。
  可彭光辉言辞坚定:“他叫黄宗鸣,我和你妈在NUS的老同学。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能得到我的信任了,他,……,姑且算一个。但是他人在新加坡,想办法联系到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说我当年骗了他,他一定会帮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的是107一部分,108一章。
结尾我有改动很多,所以不能保证每天都有更新。
但左右也不过十来章了。大家耐心等等。
 
  ☆、109
 
  我看到我的成长,我看到那些琐碎里的温暖那些吵闹下的安静。
  —— 桑德拉《芒果街上的小屋》
  “好。”司芃点头,不打算把凌彦齐已把这位律师找来的事实告诉彭光辉。否则要解释她和凌彦齐怎么成了“反诈骗同盟”也是件很吃力的事。
  她把安全帽戴在头上,包里掏出攀爬绳索,一端扣在铝合金的窗子底部,扯两下,窗子丝毫不动。她转头朝彭光辉说:“等会我下去后会大力扯绳子,你把扣松掉扔下去。”
  彭光辉点头说好。她要走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司芃不敢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只敢说:“等我走了,你躺回床上好好休息。”余光瞥到彭光辉略带不舍的笑意。
  她站上窗台,弓着腰钻出大半个身子。冷空气走了,阳光照进群山,她平视一米远外的树梢,宽大的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她能看得见叶尖上流淌过的金色光芒。心中无端有些忧伤,这么好的山中晴日,她的父亲却留在阴郁冷暗的房内。
  她跨坐在窗上,才想起凌彦齐让她问的事,幸好人还没下去。“当年你认陈洁是女儿时,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
  “当然要鉴定。”
  “那份鉴定意见书还在吗?”
  “在金莲手上,你拿不到。”彭光辉想了想,“不过,你可以去Z大学司法鉴定中心。”来之前,凌彦齐已经给司芃普及过个人鉴定和司法鉴定的区别,她再问:“你们做的司法鉴定?”
  “金莲找律师了解过,如果要分我的遗产,个人鉴定没有什么用,当然要做司法鉴定,所以拍照采指纹的程序,一应俱全。只要是司法鉴定,就一定会存档。你私自去拿,可能有难度。要是没办法,就先拿视频去报警,然后让警方调出来。”
  司芃点头说好,留在窗内的一条腿要跨过窗去,又停下来说:“今天外面阳光很好,让他们扶你出来走走。”
  彭光辉笑着拒绝:“三层楼梯,上楼太吃力了。你下去可别急,一步步来。不要离地面还很高,就往下跳。”
  司芃突然想起,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室内攀岩,是被绑在彭光辉的胸前。那时他多年轻,隔着后背,她都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像奶着娃的大猩猩,弓着背,长手长脚地攀,一下子就攀到顶,重重拍向那个红色的胜利标志。
  然后两人坐在墙顶,朝人群中的妈妈兴奋地大喊。
  这次,她却没能带他一起走。司芃问道:“除了吸氧器,还要给你准备什么急救药品?”
  “什么意思?”
  “你想离开这儿吗?”
  彭光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盯着地板上的影子看。
  正午刚过,太阳偏移了一点点位置。光束从上方直穿进来,打在离窗很近的地板上,像一个不规则的梯形。司芃上窗后,挡住大半的光线。她轻轻转头,或是挪动脚,地板上的光影都会有不成比例的变化。他觉得这些莫名可爱。
  司芃见他发呆,还以为他被关得太久,失去了生活的信念:“下次来一定把你接走,但是救护车太醒目了,就普通的小车下去,你身体能撑住吗?”
  “不用了,小花。”
  司芃还是理解错了。“楼里有几个人?我下次再多带点人来,你放心,我能制住他们。”
  彭光辉笑了,对他执拗又单纯的女儿笑:“小花啊,你怎么还是不懂呢?把我弄出去,只会打草惊蛇。金莲的个性我很清楚,既狠又绝,陈洁也像她。她手上已有了人命,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去做重要的事,不要管我。到时候,”彭光辉舔舔嘴唇,他尝到了血丝的味道,说太多话,嘴巴都干得裂开了,“我会出庭作证。”
  事已办好,一行人开车下山。在山脚的分岔路口,蔡昆他们那辆车左拐往S市走。凯文用眼神问司芃是否跟上,司芃脸往右边撇,于是他便右转往D市走。
  司芃问他:“她们现在都不住淞湖庄园了,我看家里只有那个婶婶。”
  “陈洁回国后,一直没回过家。”
  “为什么?也不联系你?”
  “她说我妈联系过她,说既然都快结婚了,就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真是个好借口。司芃笑笑:“你妈本来就很不喜欢我。”
  尤其是凯文把人的头打破后,他妈去医院交医药费,两个孩子都在走廊上站着,怕抢救室里面的人死掉。凯文妈没有先骂儿子,而是推司芃一把,被凯文抱开后破口大骂:“怎么这么小年纪就学得这么坏,让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家里有钱怎样,你看看你什么打扮,跟个娼/妇一样,……。”应该还有更多难听的话,那会听不懂罢了。
  “你现在要去哪里?”凯文问。
  “我要去趟淞湖庄园,里面有我的滑板。”如果彭光辉那些证据能指控金莲□□的话,她想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凯文。
  这次她有厚实的手套,不用担心被围墙上的玻璃扎到手,轻而易举就翻进院子。
  不像山上的疗养院盖得又窄又高,淞湖庄园的别墅层高比较低,且二楼就有露台。她翻过栏杆,猫手猫脚去到陈洁房间,依照彭光辉的话,很快就拿到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夹。放进包里后,又四处去找那块限量版的涂鸦滑板。
  怎么也没找到。但在书房里找到好多相册,从里面抽出十来张照片塞进包里。有她爸妈的、阿婆的、还有陈洁和金莲的,就是没有过去的彭嘉卉的照片。
  司芃从三明岛上岸后,回过小楼,小楼的铁门上了锁,她趁夜里爬进去看。发现里面被搬空了。阿婆的瓷器和绣品、妈妈的书籍和连衣裙,全都不见了。就连电视柜下整整四个抽屉的光碟和相册,都不见了。若是小偷,不至于连这些东西都拿。
  她蜷着双腿坐在客厅地板上,过一会儿,发现窗帘遮盖的地板上露出纸片的一角。拿过来一看,便是她妈弯腰哄她的照片。一看就知道,不是阿婆喜欢的照片。
  她阿婆喜欢的照片,首先要有观赏性很强的背景,比如说花、或是油画。其次人物呢,必须正面朝着镜头笑,眼睛要大,笑容要温柔。
  大把的好照片可以留,所以一个侧脸的女儿,一个撅着嘴的外孙女,就被随意地夹在相册之中,也就这么随意地,在搬迁过程中掉出来。躲过了被毁灭的命运。
  司芃悄悄下到一楼客厅,鬼使神差打开电视柜下的抽屉查看,结果开关抽屉的声响惊动在保姆房里睡觉的婶婶。“外面谁啊。”
  她赶紧起身走,身后已传来开房门的声音。她小跑步出客厅,右拐躲在墙角,然后绕到屋后,翻墙走了。婶婶走出来,瞧院子里空无一人,铁门也没有被开的痕迹,嘟囔一句回房间去了。
  凯文跟上:“滑板呢?”
  “没找到,翻东西把人吵醒了。”她把照片拿出来在凯文跟前晃一下,“拿了几张以前的照片。”
  见凯文有点不信,她又说:“要不我报警前,给你点时间,你带走她?”
  凯文停下不再走。司芃转身面对他说:“凯文,我不想骗你。我知道你帮我去见彭光辉,是向让我对陈洁手下留情一点。”
  “你们是亲姐妹。”
  “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觉得是。可我知道了,就再也不是。我能原谅的人或者事,我都已经原谅了。但是陈洁和她妈妈做的事,凯文你该明白,不在我原不原谅的范围里,那是上帝和法律的事。你不要再跟踪我了。”
  未到六点,天已半黑。司芃沿着时间行走,车灯、路灯、店招牌,越亮越多,昏暝中像一朵朵炸开后马上快要熄掉的烟花。她打电话给凌彦齐,说马上赶过去见黄宗鸣。彭光辉为她打开窥探罪恶的窗口,这会儿她已顾不上是否还要躲着卢思薇。
  在司芃忙着去见彭光辉的时间里,郭嘉卉也终于把十个亿的资金分别地转入“蓝宝”私募基金在香港和内地的多个证券账户。
  忙了整整两天,到这会她才想起黄宗鸣来,赶紧打电话,“uncle,晚上一起吃饭吧。”不管彭嘉卉知不知道真相,到底想干什么,这签了字的七个亿,她必须拽在手里。
  黄宗鸣说:“你不在曼达吗?我这边还有点事,过去太远了点。”为了让人对他出差的事情深信不疑,他接受了天海法务部门几个月前的邀请,针对国内企业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海外并购,来给年轻的同行们上两天培训课。
  “请uncle吃饭,当然是我来找uncle,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你忙,就在酒店餐厅吃好了。”
  黄宗鸣本想再拒绝,可转念一想他来S市都三天了,公务繁忙到不和这位世侄女见面,更让人起疑心,于是点头答应。更衣前再打电话给凌彦齐:“嘉卉今晚约我吃晚餐,我必须去,一不让她起疑心,二也是再探探虚实。她会来酒店,所以你和司芃今晚都先别过来,明天上午再见。”
  凌彦齐只好通知司芃,司芃望着飞驰向后的路灯:“那我还过不过来?”
  “你当然要过来啊,和我在一起。”
  “好,你去永安花园吧。”蔡昆回去后,也给司芃打电话,说今天是孙莹莹的生日,盛姐弄了个火锅,问她要不要过去吃。她刚刚回绝了。
  载着她的出租车已驶入这片茫茫黑夜,太阳的余温毫无踪迹,司机未关窗,风被全速前行的车裹着,刮得更猛更烈。司芃的头发已被吹成鸟窝,吹得她那受了伤的半张脸生疼。她从包里拿出围巾,像秋菊一样裹着这头乱发和脸蛋。
  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和孙莹莹一起去吃火锅。大堂里袅袅升起的烟,把一切热闹喧嚣都罩得云山雾水。一年时间,足够物是人非。
  凌彦齐在楼下等她。等她走近,脸上的笑果然凝住。“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不想要人细看她脸上的伤,司芃扭头朝楼梯上走。
  凌彦齐揪着她手:“你干什么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你总是这样莽撞,……”
  “没有莽撞,”司芃打断他,“我很惜命的。”她想起阿婆、妈妈和彭光辉最后的容貌,她以往从未想过每个人都会走向那一刻,现在骤然一想有些害怕。“真的,我会惜命的。”
  凌彦齐不忍再责备她,牵着手上了楼。一推开门两人便见狭小的客厅内挤满人,比前几天回司芃宿舍见到的人还多一倍。
  不止孙莹莹、蔡昆和盛姐母子,有中午还和她在金隅疗养院的三个健身房小哥,还有咖啡店的小关,还有两个以前和孙莹莹玩得来的小姐妹。沙发边立着两个新生儿礼盒和一篮子水果,应该就是她们带来的。
  火锅汤底已煮好,热气沸腾中,寿星孙莹莹朝他们撅嘴,“就等你们了。”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家居服,虽然俗气,但在灯光的荡漾下,脸上也有点红扑扑的颜色,精神比之前好多了。司芃问:“孩子呢?”
  “在里面睡觉。”
  陈雨菲说:“凌叔叔,你快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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