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屁股下的凳子挪得再靠近一点,给他们空出两个位来,司芃坐在陈雨菲身边,拍她脑袋。“为什么你不叫我?学费谁给你交的?”
“当然是凌叔叔啦,你哪有钱。”陈雨菲白她一眼。
大家都笑。凌彦齐识趣地没问丁国聪的事,只说司芃没和他说,是来莹莹家吃饭庆生,所以什么礼物也没带。
孙莹莹接了话:“你要带什么礼物,你认我女儿做干女儿就成。”
凌彦齐一怔,他不是不想认干女儿,而是觉得认或不认,没有多大意义。
“跟你开玩笑的。我觉得啊,人最不能交什么朋友,穷朋友。穷太受罪了,对不对?穷朋友个个都是想钱想疯了的事儿逼。”
凌彦齐连忙摆手,要辩解。
孙莹莹不给他机会说话,她接着说:“司芃有了你这个超级富二代,可也没抛弃我们。”她起身倒杯可乐,“我们这儿谁都知道司芃没钱,是个漏财的主,漏的都是你的钱。难为你不介意,今天还愿意坐在这里。你能不嫌弃我,就已经很看得起我了。本来哪,大恩不言谢,但我这种没本事的人,怕是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所以脸皮厚一点,这个谢字早说早好。我以可乐代酒,谢谢你们这样帮我。”她一口喝完,可乐有点凉,碳酸味一直往嗓口冒,她忍住打嗝声,“希望你一直守着司芃,你知道的,她有多好。”
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大家都有些沉默。陈雨菲笑着说:“莹莹阿姨,你这番话说得比我们校长都好,来,我跟你干一个。”
她人小鬼大,站起身来,整杯可乐也是一口闷。现在她的生活过得差了,巴不得顿顿都能喝这么甜的东西。盛姐看着她:“这劲头,真是好像你爸爸。”
“像我爸做什么?没用,还是好好念书有用。”她朝隔几个位子,默不作声烫肉吃的男孩吼道:“吃完饭教我做作业,听到没有!”
盛姐的大儿子懒得理她,碗里夹够菜了,跑去客厅和弟弟一起看动画片。
这顿喧嚣的火锅吃完,出门便感觉到冷风。凌彦齐问:“我们去哪儿?”
“随便走走。”
“丁国聪不要她们了?”
“嗯。对了,”司芃想起来,“她们还欠明瑞二十万的费用,可我已经没钱了。”
“那张一百万的支票呢?”
“不知道孙莹莹会有这么大麻烦,捐了。”
既然知道她也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凌彦齐更不奇怪她的举动。“你想气死我妈。”
“她太凶太霸道了,我帮她做点好事,有什么不对?”司芃耸肩摊手,“有四个小孩,不,四个家庭哎,会念她好,保佑她长命百岁。”
司芃总是这副“拿你妈没办法”的神情,莫名让凌彦齐觉得好笑。他摸摸鼻子,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卡递给她,“交个底吧,大慈善家。这是我的工资卡,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卡,里面只有七十来万吧,反正不到八十。我本来打算把它当作我俩去新加坡的启动资金,刚开始总会艰难一些。现在给你,随你怎么安排。”
司芃把卡拿过去,脸上是狐疑的神色:“真只有八十了?”
“不到八十。”
“你妈断你经济来源了?”
“她没断,但她不许我买那栋房子,就没必要再接她的钱。这是我的工资,应得的。”
“你回去吧。”司芃把卡放在他胸口上。凌彦齐低头看一眼,双手扔插在裤兜里。“不回,除非她接纳你。”
“接纳?别异想天开了,凌彦齐。就算我回去继承了我妈的遗产,你妈也不会喜欢我。”她交往了两个男朋友,和他们的妈妈第一次见面,何止是不愉快。她们都动手打了她。
见凌彦齐脸色难看了几秒,司芃转换了话题:“你没告诉你妈,我和陈洁的恩怨纠葛?”
“要是知道儿媳妇是假的,她会火冒三丈。怕她捣乱,明天报案后再说。如果她不肯向你道歉,真正地接纳你,那我带你走好了。”
“不和你私奔。”司芃将银行卡塞进他兜里,“这点钱还是你做安排好了。要不,你去找那个周医生商量下,明瑞的钱先欠着吧。等我和陈洁的事了了,也就还了。”
凌彦齐根本没听她后面的话:“私奔?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意识到,法律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听他口吻似乎很确定,司芃有些开心:“不是陈洁?”
“她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凌彦齐仰望头顶,这栋老式的居民楼,每一层每一户都亮了灯。这个时候还能听见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闻到呛鼻的花椒味道。一个异乡人在这个城市生存有多不易,还好他能遇见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还能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在烧热的油里撒上家乡的味道。
“司芃,我不会拿那张纸来束缚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们认识交往不过一年时间,但是给我的变化,……,太大了,我没办法再一个人过了。我想你也是。”
☆、110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力量。——海明威 永别了武器
到宿舍后,司芃才打开文件夹里的资料翻看,懒得和凌彦齐说她和彭光辉见面的过程,直接开了视频给他听。凌彦齐看一眼:“怎么还有好几段?”
“怕太长了,手机死机或是没电,前面录下来的没保存,亏大了。对了,我还顺手从那栋别墅里拿好多照片来,应该也用得上。”
凌彦齐摇头笑笑,其实她也不是一味的心大,做起事来挺靠谱的,除了脸上那道伤痕。
“你们查到些什么?”司芃问凌彦齐。
陈志豪买通了交管局档案科的一名职工,花五万块搞到车祸案宗的拷贝件。凌彦齐私下也找了调查公司,从陈洁就读的高中,拿到她的高三体检报告和获奖的一些影像资料。刘星梅生前的资料,也找到一部分。
一查便发现,案宗里只有尸检报告,并没有DNA的司法鉴定报告。黄宗鸣通过熟识的刑辩律师找专业人员来分析这些报告和现场视频,初步发现死者和陈洁身上五处身份特征不符。这就够了。陈洁没死,陈洁还与今天的郭嘉卉,样貌上来看,几乎是同一个人。
凌彦齐摸着眉心,点开视频一段段看。他没料到,那桩引起蔡成虎和司芃过节的车祸案,竟然也和金莲有关。事件的复杂程度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他想问更多的细节。无奈司芃这两天一直在做高强度训练,累得连外套都没脱,侧身朝里睡着了。
他趴在床上,盯着司芃脸上那道红痕看了好久,上面已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在孙莹莹家,他已问过蔡昆,知道她是如何爬上彭光辉房间的窗户。
他听得难受,一半心疼一半生气。她想去见彭光辉,不是只有爬窗那一条路。可她不和他商量,要以她的方式一意孤行。这会儿他了无睡意,又给蔡昆发信息:“我担心她的安全,你能不能请几天假跟着她?”
百忙之中,郭嘉卉还约黄宗鸣吃晚餐,自是想了解,五千万新币迟迟不入账,是出了什么法律问题。
“邱美云因为你想抢Asuka的股份怀恨在心,所以呢,等你和彦齐一离开,便在郭董面前搬弄是非。也没有别的漏洞可找,便说这孙女从没见过,也不做亲缘鉴定就认回来了,万一认错了?”
黄宗鸣故意这么说,也是想看郭嘉卉的反应。她好像全然没往这方面想,怔住一会才回道:“要做也是可以,现在基因技术很发达,应该能做啊。我没什么意见。”
“算了。”黄宗明摇头:“郭董的意思是,这钱先缓两天,他那边息事宁人后,再给你转过来。”
“好啊。”
“你和彦齐怎么回事?”黄宗鸣装作一知半解,轻声地问,问号里有责备也有关切。
“uncle你都知道了?”郭嘉卉有些动容。好像凌彦齐真的对她不好,好像她心底里真把这位叔叔当成了娘家人。
“我只是觉得不对劲而已,哪有新婚夫妻忙工作不住在一起的?所以特意去打听一下。你把详细经过都告诉我,我回去和郭董商量。”
郭嘉卉摇了摇头:“不用和爷爷说。彦齐妈妈给他的压力够大了,我不希望爷爷再给他压力。他只会更反感。”
黄宗鸣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是真的中意彦齐?”
“不中意的话,我怎么会嫁呢?给我点时间,我相信我能处理好我和彦齐的感情。”
吃完这顿晚餐,郭嘉卉还要驱车回D市。车里给金莲打电话:“妈,黄宗鸣没什么问题,钱是被邱美云那个狐狸精拦住了,说要我去做亲缘鉴定。哼,只要有亲子鉴定中心敢和郭义谦打包票,说外公和外孙女之间的亲缘关系,他们能百分之百确定,我就敢去做,谁怕谁啊。”她的声调越说越高,到最后有一种豁出去的气势。
金莲声音却出奇的平稳,压住她的高亢和心虚。“嘉卉,电话里少说,你先回淞湖庄园。”
“好,我明白了。”郭嘉卉挂断电话,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然后,那种被彭嘉卉支配人生的痛苦,那种快要遗忘了的感觉,渐渐苏醒。
她想起凌彦齐的敷衍和抵抗,想起他的魂不守舍和绝情,想起他在星空下宁愿一个人孤坐整晚。从认识到结婚快一年,她一直知道凌彦齐在外面有女人,到现在才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嫉妒,像浇了油的火,将她整个胸腔都烧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凌彦齐会爱上彭嘉卉,而不是她。她不已经成了彭嘉卉嘛!
在心里狂喊还不够瘾,她猛踩油门,法拉利跑车直接飙到两百的时速,在深夜里彻底摆脱束缚。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她发现彭明辉也在,以为是来要钱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凶狠:“你怎么来了!”
“好好说话。”金莲不许她如此没礼貌,“你二叔也说他看见彭嘉卉了,就在曼达楼下。”
郭嘉卉再是一惊:“那她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了,还不上来找我打架?还不报警让人来抓我?”
“她再找我哥。”彭明辉道,“她变了,不只是长发变成短发,整个人也沉稳了。我看她神情,应该是想找到我哥问清楚,再做打算。”
“那她去过疗养院了吗?”郭嘉卉赶紧掏出手机。
“不用打电话,她已经去过了。”金莲说,“我打电话问小甘,他说前两天来了一个年轻的短发女人,以为是登山客,便让她进门歇了十来分钟,但他还是有警觉心,没让她见到你爸。我让他明天早上就安排,把阿辉转走。”
郭嘉卉松一口气:“那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彭嘉卉,在她找到爸爸之前。”
“她会不会跟凌彦齐联系?”金莲问道。这两个人,她女儿都熟悉。
“她被卢思薇打了一巴掌赶走的,”郭嘉卉坐进沙发,摇摇头,“以她的脾气,应该不会自甘羞辱地去找凌彦齐。再说她要找凌彦齐,凌彦齐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去找他妈,说出司芃的真实身份,好让他们在一起,这五个亿又怎会落到我们手上?”
金莲想了想,再问:“难道她也不去找新加坡那边?”
“她那样的人,怕是早就把郭义谦的电话号码给删了,她要如何联系?”郭嘉卉冷笑,“我太清楚她了,她总以为自己很厉害,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能一个人搞定。实际上,她蠢得要死。”
彭明辉正在看她带回来的打印邮件,看一眼就皱眉:“这小花还跟过陈龙啊。虽然都是我的侄女,不应该有偏颇,但我也赞同小洁说的话,这孩子太胡作非为。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去当人情妇。”没人接他话,他就接着看,“她住定安村?我有个哥们就在那儿,要不打电话问问。”
也不管是不是深更半夜,他就把电话拨出去:“哎,猫哥,跟你打听个人,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人,二十岁出头,叫司……”他扫一眼邮件,抬头看郭嘉卉。郭嘉卉知他不会念这个字,开口说“你家的姓,彭。”
彭明辉再朝电话里说:“叫司芃。”
电话里劈哩叭啦说了一堆,彭明辉“嗯嗯”应和着,然后看着眼前两张姣好的脸庞,说:“还真是巧。我这哥们应该能有小花的下落。”
2016年 12月2日周五
一大早,司芃和凌彦齐就被叫到酒店。黄宗鸣伸手来握,却不知该叫司芃,还是嘉卉,只好冲凌彦齐说:“和郭董视频后,我们就去公安局。”
说完后,黄宗鸣开了手提电脑,两分钟后说声“OK”,推到司芃面前。
散漫不羁,还翘着二郎腿的司芃突然就直了背。屏幕里的老人,她在电视里见过无数次,印象里没有这么老。
郭义谦也盯着她看。黄宗鸣在一边为她介绍:“郭董,这是司芃。”
“你改姓司?”郭义谦问道,司芃像没听见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他脸上那点客气礼貌的笑,慢慢就变了,变成苦涩尴尬的笑。他张了张嘴,没说话,指了指自己脸上。
黄宗鸣在旁边帮忙解释:“郭董在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司芃已把头垂下,不再抬起来。她外公只能看见那头垂下后乱糟糟的头发,看了半晌后,转头对黄宗鸣说:“去报警吧。”
凌彦齐随即拉起司芃:“走吧。”她连一句话都不肯说。看来想要她回郭家,真是他的一厢情愿。
已经四天没去上班的卢思薇,觉得今天情绪还算平稳,便想去公司看看。
所谓久病成医,她也慢慢捕捉到规律。在轻躁狂期她不需要请假,这个时候她很愿意与人相处,很愿意去推进那些困难的工作。事情获得成功,带来更多的满足感,相对而言,抑郁的症状会有所减轻。但是会减轻不意味着不来临。
真正不好过的是抑郁期或混合期,她在情绪低落沮丧时,尽可能地不管事、不做决定。但是情绪稍微好点,她会强迫自己出门社交、工作。病症越是攻击自我,她就越需要到外界去寻找他人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