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也不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伸手抚了抚衣袖,跟着是弯了一段脖颈往里走去…等走到里头,身后的布帘便又重新落了下来。她便又掀了一双桃花目朝屋中看去,眼见林氏和霍令德就坐在左下的那两个位置上,屋中的气氛很好,两人的面上还带着笑,就连坐在主位上的林老夫人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与平素却显得格外不同,倒像是是有着什么好事似得。
霍令仪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心中的疑惑却没有丝毫消减,就连袖下的指根也一直紧紧握着。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能让祖母如此开怀?
大抵是听到声响,屋中坐着的几人也拧了头朝她这处看来。
霍令仪还未曾收回眼,自然看见了林氏和霍令德面上的笑意,还有那两双不同以往的眼睛,没有局促也没有悲戚,带着十足的笑意。
尤其是霍令德的那双眼睛——
即便她掩饰得再好,可霍令仪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出了几分挑衅。
挑衅?这还是她头回从霍令德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令霍令德有这样的表现?
霍令仪心中的疑惑更甚,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面色平淡得收回了眉眼,而后是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待至林老夫人跟前,她才同往日那般与人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祖母”。
林老夫人眼见她打过礼,便笑着与她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晏晏,你来得正好。”
等到霍令仪在她身边坐下——
林老夫人是又握着她的手继续笑道:“咱们霍家这回可当真是出了天大的喜事。”
霍令仪闻言,心中的疑惑自是又添了几分,天大的喜事?什么喜事?她也未曾遮掩面上的疑惑,只半歪着头朝人看去,话中的声调也带了几分娇嗔:“祖母当真是把我弄糊涂了,您也不说个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竟惹得您这么开怀?”
林老夫人闻言却只是笑,跟着才神神秘秘得说了一句:“咱们令德救了太子…”
她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震惊,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林老夫人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眼却是朝霍令德的方向看去,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今日朝霍令德看过去的眉眼尤为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赞赏,连带着声调也格外柔和:“如今太子已经允诺令德为太子侧妃了,只等着她及笈之后便让她嫁去东宫。”
她说到这,语调之间尤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即便先前林氏已经把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一通——
可如今当真说起来,就连林老夫人这样一把年纪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咂舌。
太子侧妃啊…
这日后可就是皇妃。
他们霍家还从来没有出过皇妃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看着霍令德的双眼是越发柔和了几分,原本以为这个庶女最是惹人心烦,这才把人赶到了西山,全做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倒是不曾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福缘…虽说只是侧妃,可对于霍令德而言却也是极为不错的了。
何况如今东宫还没有正妃,若是等令德日后嫁过去得了太子的恩宠,这日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福缘,谁又会知晓呢?
霍令仪耳听着林老夫人的这一字一句,一时还当真有些未曾回过神来。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上,头回显露出几分不加掩饰得怔楞,霍令德救了周承宇?还被许诺为太子侧妃?前世可没有这样的事。
难道真得是因为她的重生而让这些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吗?
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此时霍令德正低垂着一双眉眼端坐在圈椅上,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能窥见她面上的那一副娇羞的模样。
霍令德自然也察觉到了霍令仪看过来的眼神,她心中猜想霍令仪此时的面上肯定很精彩。她肯定想不到,是啊,霍令仪怎么可能会想到呢?她想到这,心下免不得是又生出了几分趾高气扬的感觉。
若不是先前母亲让她在祖母跟前端庄些——
只怕如今她就要抬脸朝霍令仪看去,好好看一看她这位素来沉稳的长姐现在是副什么模样。
霍令德的心下不是没有可惜的。
不过在西山待了这么久,她终归还是先忍下了这一份脾气…来日方长,如今她既然回来了,自然有的是机会好好看霍令仪受挫。她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语调却依旧是柔和的,还带着几分不加掩饰得娇羞:“孙女也不知那人竟然会是咱们大梁的太子。”
她这话一落…
林氏便笑着接过了话:“原本媳妇是打算和令德去清平寺给您和王妃祈福问安,哪里想到路上竟然会遇见太子还正好救了太子,那会太子迷迷糊糊得身上都是血,身边也没个随从,我和令德只当是寻常人…”
“媳妇原本还怕,倒是令德胆子大,又说自幼承您教导得怀有善心,这才把人救了回去。”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看着林老夫人跟着笑说一句:“如今想来若说是令德福气好,倒还不如说是母亲您福缘深厚,若不然怎么媳妇和令德难得出趟门就救了太子呢。”
林氏素来是个巧言善语的——
这一番话语,一来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二来又把这一番福气都盖在了林老夫人的身上,自然是让林老夫人的面色越发好看了几分。
林老夫人眼看着底下的两人,口中是跟着一句:“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好人有好报’,若不是令德心善,也得不到太子这一份福缘…”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却是越瞧越欢喜,连带着语气也越渐柔和:“你如今有这样的福缘可得好好珍惜,太子向来是个好心性的,日后你跟了他,这福缘还深着呢。”
霍令德听着这一句,眉眼却是又泛开了几分娇羞。
她站起身是朝林老夫人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才又柔声说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林老夫人眼见霍令德这般乖巧,心下自然也多了几分开怀:“好了,快坐下吧…”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如今太子虽然应诺了你,可天家终归还未曾下旨,咱们也不可自作主张胡乱去说道。”
这话众人自然是明白的…
若是此时去外头说道,难免多了几分以恩挟报的道理…这也怪不得先前祖母不让李嬷嬷和玉竹在屋里头待着了。
等到众人皆应了一声——
林老夫人便又点了点头,而后是留下了林氏,却是让霍令仪和霍令德先回去了。
霍令仪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福了个身而后便迈了步子往外走去,刚出了帘子,她便听见身后传来的那一串脚步声…霍令仪想了想,还是放缓了步子。
霍令德追了几步终于追上了人,她等平了那微喘的气息,而后才与霍令仪说了话:“上回我和长姐说,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的…长姐说,如今这幅局面是不是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呢?”
等到这话说完…
霍令德也不等霍令仪开口是又继续说道:“长姐当日对我所做的那些,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回敬给长姐的,长姐可一定要好好看着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高高扬起,就连面上也透着一股子肆意。
霍令仪闻言倒是淡淡朝霍令德看去一眼,眼见她面上和眼中的这抹肆意,趾高气扬得却是连假装也不肯了。
她的面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口中是跟着寻常一句:“三妹或许不知道,这皇家最注重规矩,要想成为天家妇,三妹日后要学得东西可还多着呢…”她说到这是拍了拍衣袖,跟着才又无情无绪得在霍令德那张脸上划过,而后才又继续说道:“若是让天家瞧见你如今这幅模样,只怕你即便是救了太子百次千次,也进不了天家的门。”
等这话说完,她便再不理会霍令德径直往外走去。
霍令德眼看着霍令仪那一如旧日的身影和面容,袖下的指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就连面上先前的肆意也化作癫狂…她就不信霍令仪可以一直这样沉得住气!等到她真得成了太子侧妃,就算是霍令仪又如何,还不是得在她跟前恭恭敬敬的?
她想到这,心下那副紊乱的思绪总算是平稳了许多。
…
霍令仪已经走出了帘外。
即便她先前在霍令德面前未曾显露丝毫情绪,可要真说起,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有几分不稳的。
霍令德竟然救了周承宇还被许了太子侧妃,这桩事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依照祖母的性子,且不用说再把林氏和霍令德赶走了,只怕日后还会好生对她们。毕竟如今周承宇还未曾有正妃,若是霍令德真得得了周承宇的青眼,这日后的福缘的确还深着。
她想到这,先前已经消落的眉心却还是忍不住稍稍折起了几分。
杜若一直在廊下候着霍令仪,眼见她出来便忙抬了步子朝人迎去,待瞧见她面上的神色…杜若的心下也止不住一沉。她一面是扶住了霍令仪的胳膊,一面是低声说道:“郡主,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让郡主有着这样的神色,想来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霍令仪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她只是抬了一双眉眼往那天边看去。如今天色已逐渐变得昏沉,原先仅剩的几道余光也终于被黑夜覆盖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喉间才转出一声幽幽长叹。
…
夜里。
未央宫。
此时已近戌时时分,外头的天色早已黑沉,殿中的烛火也早就点了起来…秦舜英着一身朱红宫装坐于主位,眼看着底下坐着的周承宇,见他手臂被白纱覆着,眉心还是忍不住皱了一回:“你的伤势如何?”
周承宇闻言是轻轻笑了笑,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那手臂看去,口中是温声说道:“不过是些小伤罢了…”他这话说完,是握过高案上搁着的茶盏用了一口,等到茶水入喉,他才又跟着一句:“迷人眼目,算不得什么。”
秦舜英闻言,先前那颗高悬的心倒也跟着松了几分。
她亦取过茶盏握于手中,却不曾喝,只是仍旧抬着一双眉眼看着周承宇拧了眉心:“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个东西难不成当真会在霍家不成?”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话语之间却带着几分疑惑:“霍安北为人素来谨慎,怎么可能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家中?”
周承宇听闻此话,先前一直平缓的面容却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沉思。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落在茶案上,而后是双手交握放于膝上…殿中一时无人说话便显得有几分静谧。不知过了多久,周承宇才重新开了口:“我遣人去边陲寻了好几回也不曾寻到什么,除了在霍家我也着实想不到那东西会在什么地方了…何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说到这是又抬了一双眉眼朝那衔着灯芯的铜鹤看去,面容微沉,口中是跟着幽幽一句:“霍安北虽然为人谨慎,可是当初他离京之际也未曾探查到什么危险,置于家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承宇这话刚落,外头却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秦舜英听到这一阵声响便折了眉心,她敛下了先前尚未出口的那些话语,而后是抬了眉眼朝那块布帘看去…能在未央宫中不顾阻拦大吵大闹的,除了周承棠自然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先前她让喜姑侯在外头就是怕有人会过来,没想到还是拦不住这个丫头。
她想到近来周承棠的所为所言,心下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喜…
她这个女儿如今是越发不知规矩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秦舜英纵然心中再不高兴,可终归也不舍不得落她的脸面。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手中的茶盏搁于案上,朝外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她这话一落,那外头的吵闹声终于是消了个干净。
没过一会,便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周承棠,她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大抵是来得急先前又被喜姑在外头阻拦了好一会,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此时还沾着几分红晕。眼瞧着秦舜英和周承宇坐在里头,她也未曾行礼,只是气急败坏得问道:“母后,您当真要让哥哥娶霍家那个女人?”
周承棠先前从宫人那处知晓哥哥昨儿个在西山的时候因为坠马而晕了过去,正好被霍令德所救…
而今夜哥哥进宫为得就是请母后赐婚。
她知晓此事的时候委实怔楞住了,哥哥竟然要娶霍令德?那个胆敢把她绊进湖中的庶女?
她当日没对霍令德千刀万剐已是格外宽恕,难不成日后还得让她日日看着霍令德给她好脸色不成?周承棠只要想到这就再也待不住,因此知晓哥哥此时尚还在宫中,母后也未曾下旨,她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为得就是阻拦这一桩婚事。
她讨厌霍家的每一个人,自然不肯同意这门赐婚。
秦舜英听得这一句,又见周承棠这幅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沉了脸色。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这样抬着一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周承棠,不知过了多久,等把周承棠都看得白了几分脸色,她才淡淡发了话:“谁教你的规矩?见了母后和兄长连问安也不曾,就急巴巴得来置喙你兄长的婚事?”
周承棠听着那话中未加掩饰得指责和冷意,身子轻微一颤,就连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自打冬狩之后,母后待她便再不如往日那般。以前她想要什么,母后就会给她什么,可如今呢?即便说这么几句话,都开始对她摆起了脸色…周承棠想到这心下还是止不住泛了几分委屈,可她终归也不是那不知事的丫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把所有的委屈藏于心中,跟着是屈膝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母后,哥哥。”
秦舜英见她这般心下虽有几分疼惜,却也终归不曾说话。
倒是周承宇笑着开了口:“好了,安平,你快起来吧…母后也不是真得气你,只是如今你终究是大了,也该知晓些规矩了。你再过两个月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若是让旁人瞧见咱们天家的女儿是这幅样子,他们心中还不知该怎么悱恻呢。”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霍家那个女儿总归是救了我,又亲自照顾了我一宿,虽然西山偏远,可传出去到底与她名节不利…何况不过是个侧妃,你若不喜欢,日后不见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