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郡主是真得开心,那就足够了。
…
昆仑斋。
自打许氏和霍令仪走后,林老夫人就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近些日子一直带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沉静。她看着外头的那几株葱郁之树,手中的佛珠未有一瞬的消停…
帘子被人打起,却是玉竹走了进来。她是先看了眼李嬷嬷,而后才又朝林老夫人走了几步,待到人跟前,她便恭声开了口:“老夫人,奴已经按照您的话说与侧妃了…”待这话说完,她便又把手中的那条抹额双手奉了过去,跟着一句:“这是林侧妃亲自给您做得抹额,她让奴转交给您。”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握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不过她也未曾转身,只依旧看着外头的那两棵树。先前外头的那些事,她自然已有所耳闻,许氏头一回这样发落林氏,她惊奇之余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转动起手中的佛珠,闻言也不过淡淡一句:“收起来吧。”却是没有半点要看的意思。
等这话说完——
林老夫人合了合眼,跟着是又一句:“李嬷嬷,扶我进去吧。”
先前就侍立在一旁的李嬷嬷闻言忙应了一声,她半弯着身子走上前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途中,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低着头。倒是林老夫人忍不住开了口:“我先前还觉得令德得了太子的青眼是咱们霍家的福气,可如今看来,她尚还未去东宫就已开始撺唆起外人在外头欺负自己的长姐…”
她说到这,平静的面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佛珠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今日晏晏若是真替安平公主舞剑,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想趁机让晏晏在外头丢脸。可她却不想想若是晏晏丢了脸,咱们霍家的脸面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声叹息:“终归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李嬷嬷听得这一句,喉间却也跟着漾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她仍旧扶着林老夫人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是跟了一句:“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倒是也会跟我耍心眼了…”
林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调却未有多少变化,她转着手中佛珠,眼往前边看去:“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嬷嬷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仍旧半弯着身子扶着人,口中是恭声说道:“三姑娘如今还未曾嫁进东宫就已开始处处针对郡主,日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样的事来,何况——”她说到这是轻轻拧了眉心,连带着声调也跟着轻了许多:“天家选妇最注重的就是品性,三姑娘虽然有福缘救了太子,可她这样的性子,即便日后真入了东宫只怕…”
她后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已分明。
林老夫人拧着眉心不曾言语,心中却是暗衬着,当初她的确是被这件喜事冲昏了头脑,想着霍家好不容易才出个太子侧妃,自然是样样依着霍令德,只差把人供起来了。可如今看来,即便霍令德日后真的入了东宫,且不说她能不能得太子的宠爱,就她这样的性子,只怕就算日后真得了太子的宠爱也不会对霍家有丝毫帮助。
晏晏还不曾怎么对她,霍令德就是这幅模样…
当初她不顾霍令德的脸面,把她赶去西山,还不知她心中是怎样嫉恨呢。
林老夫人想到这只觉得遍体身寒,就连转动佛珠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这个孙女就很林氏一样,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只等着你不注意的时候就上来咬你一口…她想到这,面色却是又白了几分。
李嬷嬷未曾听见林老夫人说话,便用余光瞧瞧看了人一回,待瞧见她面上的沉思,她心下渐定便又重新扶着人往前走去,途中却是又说了一遭:“依老奴看,您寄希望于三姑娘,倒不如多关心些郡主的婚事——郡主自幼就是您带着长大的,何况李家虽然比不得天家,可那也是士族公府。”
“那位李首辅的名字,就连老奴这样的内宅婆子都听说过。”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眉目倒是又动了一回…是啊,与其把这希望寄托在霍令德的身上,倒不如好好关注些晏晏的婚事。
她想到这,心下的思绪渐稳,握着佛珠的手便又重新转动起来,眼瞧着那木头窗棂外的光景,林老夫人是跟着一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寒了晏晏的心了。”近些日子她那些所作所为,晏晏虽然不曾说道什么,可她心中明白她们祖孙之间的情谊还是薄了几分。
她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
…
九如巷李家。
李安清回到李家的时候,日头已尽数落了。门房的人瞧见她回来忙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是笑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吱声,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可直到此时,她这心下却还是觉得恍恍惚惚说不出个真切…此时院子里早已挂上了灯笼,她眼瞧着那些大红灯笼想了想还是未曾回自己的绣楼,反倒是朝程老夫人的如松斋走去。
她得把今儿个事说与祖母听,今日三叔那一番表现委实是太令人惊奇了。
李安清想到这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不少,等走到如松斋的时候,这处却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就连门前侍立的也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儿。
平儿眼瞧着她过来也是一怔,余后却是笑着迎了过来打了一遭礼,口中亦跟着一句:“三姑娘回来了。”
李安清闻言是止了步子,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又抬了眼朝那块悬下的布帘瞧去,口中是疑声一句:“祖母是歇息了?”
“老夫人还未歇息,不过…”平儿这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这会三爷正在里间,三姑娘若是有事的话不如先去偏厅坐会?”
李安清闻言却是又拢了眉心,这个时候三叔来寻祖母会是为了什么事?
平儿不曾听她说话,又瞧着李安清这幅模样,便又跟着柔声问道:“三姑娘,您怎么了?”她总觉得今儿个三姑娘瞧着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李安清眼看着平儿面上的担忧,却是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而后,她是又看了一眼那扇布帘,跟着一句:“我寻祖母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搅她了。”待这话说完,她便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扶着李安清的丫鬟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轻轻问了一句:“姑娘,咱们这会是回绣楼吗?”
李安清闻言却未曾出声,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去吧…”等这话说完她便径直朝李安和所住的屋子走去。
如今夜下四起,李家也是一片静谧。
李安和正写完一张大字,听着外头的声响便轻轻笑道:“可是安清来了?让她进来吧。”
他这话一落,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
李安和笑着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满头大汗的模样,便又笑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若是让二叔瞧见指不定又该说你了。”待这话说完,他是搁落了手中的毛笔,亲自给人倒了一盏水。
水是温的…
李安清接了过了便连着喝了半盏,等到喉间润了,她才开了口,却是把今儿个在别庄发生的那些事尽数说了一遭…等前话说完,她看着李安和凝滞在面上的笑容是又拧眉跟着一句:“哥哥,你说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难不成三叔当真是喜欢霍姐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许氏:这个我一直当做同辈看待的男人竟然叫我伯母?
李安清:闺蜜成为婶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线等,捉急。
李安和:有一天女神成了我的婶娘...黑人问号?
...
霍令仪抬眼望天,无奈道:这个关系,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第61章
屋中灯火通明。
李安和听着眼前人仍旧在絮絮而语, 可他却仿佛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了…三叔今日去了别庄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霍令仪?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听安清先前所言, 今日三叔的表现与往日全然不是一副模样,直把那场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是啊,怎么可能不吓一跳呢?
即便他不在别庄,可是只这般听安清说起便已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亲眼目睹的人了。
可是三叔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安和心下大抵已有几分猜测, 却又觉得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些…屋中李安清仍旧在絮絮说着话, 而他眉眼微垂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 薄唇紧抿却不曾言语。
李安清说了许久也不曾听人答, 便掀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 待瞧见他面上的这幅神色,眉心轻拧了几分,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哥哥, 你在想什么?”她这话一落, 唯恐人先前那话不曾听清, 便把手中的茶盏搁于一处, 而后是托着下巴瞧着那烛火又开了口:“我还从未瞧见过三叔那副样子, 哥哥, 你说三叔是不是当真喜欢霍姐姐?”
李安和听得这句倒是回过了神。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仍旧垂着那双眼眸。而后他拧头朝那半开的木头窗棂外处瞧去,院子里未曾挂着灯笼, 唯有点点月色把那处物什照了个通透…他就这样负手而立,望着那院中一株鲜艳的桃花,良久才从喉间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
对于三叔…
他从来就不曾看透过。
在他的记忆中, 三叔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那个男人太过冷静也太过沉稳,恍若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击起他心中的那一片涟漪。他以为三叔会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大权在握、睥睨天下,冷静得不像一个人。
可先前安清却与他说起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三叔,一个会笑会温声而语,会替人解围的李三爷。
明眼人都知道三叔今日这样走上一遭,为得就是去给霍令仪撑腰,他是要和这燕京城的所有人说,霍令仪是他李三爷护着的人。
只怕日后这燕京城中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去欺负她。
自然,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去肖想她。
李安和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握了一回。他迈步朝那木头窗棂走去,等走到窗前,他便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月亮。三叔,他是真的喜欢那位姑娘吗?想来应该是的,若不然以三叔的性子,当日围场之际又怎么可能会舍命救她?今次也不会这样走上一遭。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个姑娘这样好,三叔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人,喜欢她自然也实属正常…只是,她心中是怎么想得呢?
她…也喜欢三叔吗?
李安和想起先前安清所说的那些话,心下却是又化开一声绵长的叹息…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今日她和三叔这样离开,这城中会起什么样的流言?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把手放到了三叔的手上,跟着他走了。
这样的恣意,这样的不顾…
真是令人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啊。
李安清看着李安和的身影,或许是那一层月色渡了他满身,竟让她觉得有些恍然。她想起哥哥旧日对霍姐姐的情意,即便当日霍姐姐言辞之间已是拒绝,可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她却不知道。她想到这,红唇一张一合,一时之间却也有些不知该说道什么了。
屋中无人说话,一时显得有些格外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
李安和才松开了负于身后的手,他仍旧仰头看着那弯明月,口中却是说了一句:“你说,先前三叔在祖母那处?”
李安清听得他发问,却是足足怔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她先是点了点头,见人未曾转过身便又开了口说道:“我先去去的时候,三叔还在祖母那处,平儿姑娘还在外头侍候着…瞧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李安和闻言却不曾说话,平儿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往日从来不曾离祖母半步,今儿个却在外头侍候着…他心下清明,却是又停了一瞬才开口:“我知晓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
他这话一落,却是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你且先莫与旁人说起,三叔素来行事有度,他要做什么,我们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李安清其实还不想走,她心中的那些思绪还未曾平定,可眼瞧着哥哥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倒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起身屈膝朝他打了一个礼,跟着是一句:“哥哥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待这话说完——
李安清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只是临来却还是转身瞧了眼里间…她看着哥哥身上渡着的那一层月色,在这夜色中泛着无边的清寂和薄凉。她心下一叹,终归还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不再言语,往外走了。
李安和听着那一串脚步声越走越远,他微微合了双眼,喉间也跟着漾出一声幽幽长叹。
…
如松斋。
两侧摆着的锦纱宫灯把室内照了个通亮。
程老夫人穿着一身黛紫色绣松鹤祥云的圆领长袍坐在软塌上,手接过李怀瑾递来的橘瓣,一双慈祥的眉眼也跟着朝人那处看去,待瞧见他面上的那副清平色,她终归还是笑着开了口:“你今儿个又是陪我打叶子牌,又是陪我吃饭,如今还做出这些事来…想来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的事吧?”待这话说完,她的眉眼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笑嗔:“我还以为你多能忍。”
李怀瑾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取过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着是一句:“母亲这话却是冤枉儿子了,往日儿子在家中的时候也时常陪着母亲打牌吃饭。”
程老夫人听得这句,却是被人一噎,往日李怀瑾在家的时候倒也的确时常陪着她,只是哪回他不是坐上一个一时半刻就离去了的?自然这其中大部分原因却是她开口让人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就他往日那副冷面孔,她那些老姐们就算打起牌来也怪是发憷的,自然也没有一个能打得舒畅痛快。
这么多年,她左右也就那么些老姐们…
倘若因为李怀瑾的缘故,只怕日后她想再寻人打个叶子牌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