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白羊又回来啦——！”
喊声在宽阔的田径场上荡开，陷进绵密的雾气里，裹挟着春风直冲向朝阳。
肖央央笑起来，精疲力尽，又荡气回肠。
擦了擦汗，她打算回教室继续发光发热，刚转过头，就和后面正骑在铁围栏上，嘴里还叼着袋牛奶的纪游打了个照面。
没想到肖央央会突然转过来，本来正觉得好笑的纪游顿时觉得自己是真·骑虎难下。
看着她陡然狰狞的表情，纪游想张嘴解释一句，结果仓促间忘了自己嘴里还叼着牛奶，于是那袋牛奶顺从地心引力的召唤，先掉落在他的裤子上，然后“啪”地绽开在地面，完成了奶生的二级跳。
肖央央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干净，纪游张着嘴，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裤子。
两脸懵逼。
场面就很尴尬。
“你在，干什么。”
肖央央觉得自己的语气非常平静。
“…翻墙？”纪游依然骑在铁围栏上。
肖央央指了指田径场的对角：“那儿就是门。”
“我去后门吃面，顺路翻墙回来，我每天早晨都来这儿。”纪游手一撑，跳下铁围栏，很精准地避开了来自牛奶的二次伤害。
他抖了抖黏在腿上的裤子，把地上的牛奶袋子捡起来，抢在肖央央开口前说：“您继续，回见。”说着就抬腿跑了。
肖央央看着他跑远，突然想起昨天她的前桌似乎说过纪游是如何在田径场这边的杠杆上扮演忧郁的偶像剧男主。
操，简直是，专业丢脸二十年。
买了早餐回到教室，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开始学习了，粗略一扫，基本和每天晚自习最后离开的是同一波人。
靠在椅背上吸着脱脂牛奶，肖央央默默给学霸们点了个真情实意的赞。
她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地学习过，从来都只是高兴就好，高三时那些各种充满仪式感的演讲、鼓励，对她而言甚至没有秀场上的bgm更激动人心。
而现在，看着这些年轻的，青春洋溢的面孔顶着一脸青春痘，或者两团黑眼圈，却依然如此全神贯注地投入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的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是羡慕？还是…恐惧？
未知的东西大概就是这样，撩拨起无限期冀的同时，也让人心生胆怯和畏惧，让人因为不知道前路是踏实土地，还是断壁残垣而裹足不前。
没多久，纪游也慢腾腾晃进了教室，后面跟着语文老师。
肖央央觉得这个姓李的老师也是非常神奇了，连续两天六节课，每次看到他都是一脸激情洋溢，宛如喝了假酒。
布置好背诵篇目，李老师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转头出了教室，而他前脚刚走，后脚肖央央就拿出了物理练习册，同时，纪游倒在桌上开始睡觉。
余光里，肖央央瞥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纪游的校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啪”，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混在读书声里并不是很明显，她转头看了看几乎一秒入睡的纪游，深深觉得这人才是喝了假酒。
前面王莹弯下腰捡起东西，转过来：“嘿，央央，这是你的吗？”一边说着，她转了一下手上的瓶子，“这是药吗？”
刚要示意是纪游的，突然看清白色瓶身上的“多虑平”三个字，肖央央猛地伸出手重重按住王莹手里的药瓶，动作非常突兀，吓得王莹一抖，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所幸李老师非常及时地出现在门口，肖央央低声示意：“老师来了。”
恍然大悟，王莹马上松手转过身去开始非常夸张地朗读。
看着手里的药瓶，肖央央不由皱起眉。
多虑平是抗抑郁的药物，可以抗焦虑抑郁，镇静催眠，在同类型药物中抗抑郁作用并不是很突出，但对镇静安神很有效果。
而它的副作用之一，是轻度嗜睡。
不过…她看看旁边在混乱的读书声里也睡得非常沉的纪游。
“轻度”这个概念虽然只针对大多数人，但也不应该如此夸张。
晃了晃瓶子，药片在空了大半的瓶身里旋转跳跃，再看看生产日期，她对纪游的服用量表示质疑。
但是…
她小心翼翼地把药瓶塞回纪游的校服口袋里。
她不知道纪游有什么问题，也不清楚程度有多严重，更不了解他的医嘱如何。
但看王莹的反应就知道，这个班里应该没有人，至少绝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事。
所以她唯一需要知道的是，纪游绝对不会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而她当然属于“其他人”的行列。
突然了解到一个秘密并没有让肖央央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像昨晚刚狠狠揍了孙若云一顿，今天她依然很活跃地跳跃在篮球架下。
对于她曾经一米七五的身高而言，打篮球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消遣，毕竟一览众山小地带球过人然后投篮，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得到正面反馈从而愉悦心情的事情。
只是…要在球场上适应她现在一米六五的身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三次被纪游盖帽后，她没忍住瞪了纪游一眼，眼睁睁看着纪游投了三分。气得她几次强硬挤过，连投两个三分，换来一片口哨声。
打了场篮球，肖央央和几个同学都熟悉了，中场休息时几个人围在一起扯淡，互相吹嘘了一番球技。
“肖同志，你对你的身高是有什么误解吗？”纪游问她。
队友李如峰搭腔道：“是啊，那个角度投篮，除非篮筐再矮个二十公分，不然进不了球。”
“呵呵。”肖央央翻了个白眼。
要换我以前的身高，还能有你们炫技的份？
“哎，女生能打成这样很不错了，你们以为是和大老爷们儿打呢？”体育老师看了看肖央央，“不过还真没看出来，你的技术还挺不错的，下个月春季篮球赛，你们班女生可能不至于输太惨。”
“哎我也觉得，上次咱们班输的太惨了，打到最后连替补都没有，”王莹说，“这回有肖央央，没准儿咱们能一雪前耻呢。”
另一个女生说：“拉倒吧，我看咱们永远赢不了F班，人F班哪儿是打篮球啊，张牙舞爪的，我看她们都快上牙了！”
众人顿时一通乐。
体育老师笑着说：“至少下星期的月考你们是肯定能赢了，怕什么。”
肖央央的笑容顿时有些僵。
卧槽，月考？！
第12章 回家
理A班的教室绝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除了每天晚自习之前分发试卷的时候。
一些大学霸不动声色地继续学习，贯彻了闷声发大财的道理；有的学霸们则互相交流一下答案和解题技巧；当然，也有哭唧唧拿着分数并不低的试卷卖惨的学霸，比如…许亭君。
拿到物理试卷，和孙洋对了一下答案后，王莹转头想和肖央央也对一下。
“诶央央，你…”看清肖央央试卷上的分数，她嘴里的话迅速急转弯，“帮我借一下纪游的试卷好吗，他…他睡着呢我不敢借。”
…我和他更不熟好吗？
没有揭穿她的善意，肖央央看一眼趴着一动不动的纪游，刚要抬手，纪游突然动了动，侧过头，慢腾腾抬手把盖在桌子上的答题卡递给了王莹：“给你。”
“啊！啊谢谢。”没想到他会突然起来，王莹明显吓得一抖，连忙接过试卷转回去。
肖央央又看纪游一眼，终于没忍住问道：“你，趴桌上是有瘾吗？”
同桌三天，除了请假的一天没见着，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这人都是趴在桌子上，都不知道到底是吃药的副作用还是趴上瘾了。以为他是睡着了，冷不丁能被吓一跳，等有事叫他的时候又是真睡了。
纪游撇撇嘴没搭腔，稍稍抬起头，下巴搭在手臂上，视线落到了肖央央的试卷上。
肖央央也跟着看了一眼自己试卷上惨淡到可怕的分数，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尴尬。
一察觉到尴尬，她又觉得不大对劲。
操，有什么好尴尬的，不就是…没及格…吗…
好吧，是挺尴尬的。
从小学到大学，她未必是一直拔尖的那个，但也从没有不及格过，中等分数都是少有的，这回还真是体会到了别样的人生。而且——更让她尴尬的是，纪游显然是挺反感她的，这让她在尴尬的同时，又生出了一丝恼怒。
简称恼羞成怒。
肖央央正品味着尴尬和恼怒，纪游突然说：“这题考的是匀变速直线运动规律。”
嗯？？
愣了愣，她迅速找到了纪游说的题。
那是一道去年的高考真题，昨天她算了很久，但还是选错了答案。
“你公式用错了。”纪游又说，同时拿出了草稿纸和笔，刷刷刷地写了一串字，思路毫不打结，看的肖央央莫名其妙的同时简直想给他鼓个掌。
写好递到肖央央面前，纪游又趴了回去，侧脸看着她。
草稿纸上是那道题的解题思路。
这小子居然这么有同学情？？
确认了纪游的行为和语气里没有丝毫鄙夷或者其他情绪，挺意外地看他一眼，肖央央开始研究答案。
纪游的解题思路非常清晰明了，而且这道题用到的每一个公式他都在步骤旁标注了出来。
对照自己的思路，肖央央发现自己确实用错了一个公式，才导致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没想到人是真坦荡荡君子，她反而是小人之心了。之前的一点反感消散而去，她反倒有些羞涩。
订正好答案，她转头看着纪游，很真诚地说：“谢谢你啊基同学。”
纪游也很真诚地看着她：“不用谢，只要帮我准备一份口语练习就好。”
肖央央：“…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纪游依然很真诚：“前两天你读的演讲稿，是我准备了一星期才读流畅了的。既然你想感谢我，那就帮我再准备一份吧，谢谢。”
肖央央严肃地指正基同学思想上的误区：“你这是狭恩图报，君子不为。”
纪游很无辜：“我没说过我是君子。”
肖央央：“那我可以收回我的感谢吗？”
“那你就是忘恩负义，君子不为。”纪游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英语笔记本，挑眉看着肖央央，原本懒洋洋的眉眼里尽是小狐狸似的灵光，“肖君子，我可以免费帮你讲一星期物理题。”
听到这句，君子·肖央央果断认输：“还有化学。”
纪游把笔记本放到她的桌上：“成交。”
肖央央很敬业：“口语要求是什么？”
“积极健康阳光向上八荣八耻核心价值观…”一口气念了一串，最后纪游又趴下了，“哎随意吧，别太多生僻单词就行。”
想了想纪游上次给她的那首“损神，耗精，愧煞了浪子风流…”，肖央央确定纪游是真的随意。
“哎央央，”王莹又转了过来，先心有余悸地瞥一眼趴着的纪游，小声说，“我刚听见纪游说他要给你讲题啊？”
…您耳朵还挺灵的。
见她点头，王莹突然兴奋：“哇，纪游可从来不主动给人讲题的！”
肖央央挑眉：“曾经有人问他题被拒绝了么？”
“啊…”王莹迟疑了一下，“这倒没有，问题的话纪游都会讲的，也挺认真细致。”
肖央央挺无奈地说：“那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干嘛说得她好像独一份似的。
王莹又兴奋起来：“这不一样啊，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
“上课了没听到吗！还讲什么呢！”物理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有什么讲不完的！看看自己那点儿分，也好意思讲话！”
王莹吓得马上转过头去，原本教室里细碎的说话声也迅速消失，教室在一片死寂中迎来了上课铃。
“有那讲话的时间，不如好好学习一下！实在不行，别在这儿拉低理A的平均分，丢理A的脸！”物理老师意犹未尽地又骂了几句，这才开始讲题。
收起纪游的笔记本，肖央央跟着讲解改错题。
虽说她一直对学习挺不上心的，但也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可能会考个倒数的现实，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就顺其自然地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吧。
大概是被打怕了，或者是没处告嘴之类的原因，接下来的两天杨潇和孙若云她们没有再出现，许亭君也没再做什么低级挑衅。
而除了许亭君，理A班里的学生们其实都挺正常的，友善度谈不上max，但肖央央也熟悉了好几个同学。
顺利度过了剩下的两天住校生活，肖央央这才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妈妈”两个字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得回“家”，面对她的“妈妈”了。
下午六点正是放学下班的高峰期，挤在地铁里，肖央央先考虑了一下干脆晚一点再回去，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迅速否决了。
电话里，小姑娘的妈妈崔丽英的语气是非常强硬的：“我这周不出差，你六点四十之前到家，我和你一起吃晚饭。”
上周末她光是到学校就差不多用了近一个小时，市一中周五是六点放学，崔丽英这意思是一分钟晃荡的时间都不给。
啧。
上辈子她是野惯了的，高中时从来没人管她几点回家，所以她一般都是跑去时童家蹭个饭，然后两个人去酒吧或者随便哪里玩。
总之不到必要时刻，绝对不会回李如月家，更别说是“按时”回家了。
晚回去少面对是行不通了，除非想让崔丽英突然发现自己女儿疯了于是把她送去电一电之类的，不然她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按着上周出门的记忆，肖央央刚走进小区门，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她接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