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进去的时候,恰巧看到他正与沈优说话,神情柔和,望向沈优的眼神里,全是信赖与暖意,这样的他,看起来与普通人家喜爱妻子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李严很快察觉到她的到来,收敛了神色,恢复那副唯吾独尊高高在上的君王之态,金枝心里剩下的那丝紧张依旧彻底消散。
原来皇上私下竟然是这个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她想。
李严身为事务繁忙的君王,自然不会在金枝身上下太多功夫,实际上,若不是他真的关心李瑾铭,他甚至都不会想要亲自面见金枝。
金枝要嫁给李瑾铭,他最在意的自然是她的品性,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在未来照顾他儿子生活起居的贤良儿媳。
他可以接受金枝没有太多才华,也可以接受她木讷老实不懂应变,但却绝不允许金枝是个仗着他儿子喜爱便恃宠而骄的娇蛮女子,不仅不能为他儿子排忧解难,还会让儿子的生活一团乱麻。
这样的女子,李严是绝对不会愿意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好在,金枝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李瑾铭宠爱她的事,在这个宫里几乎人尽皆知,但她依旧谦恭谨慎。
李严对她第一印象还算好,再看她行事落落大方,见着他也没有面露惧色,有大家之风范,完全担得起王府主母的仪态,便更满意了一些。
他又问了金枝几个问题,有关于金家的,有关于宋清幽的,也有关于金枝自己的,金枝一一答了,李严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便算她已通过了自己的考验,没坐一会儿,便急忙忙的走了。
这考验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闲话家常,与寻常人家替儿子相看儿媳的慈爱父亲并没有多少不同。
不,其实寻常人家里,也多是家里的母亲为儿子操心婚事,李严能为李瑾铭做到这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金枝懵懂地通过了考验,直到被沈优招至身前,才回过神来,呐呐地望着她:“娘娘,这……”
“傻孩子,皇上这是同意你嫁给铭儿了。”沈优摸摸她的脑袋,向她解惑,“估计不过几日,他便会为你和铭儿颁发旨意。”
金枝听得心跳都停顿了一拍,她没想到原以为千难万难的事,竟然这么平静顺利地便过去了。
沈优看出她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便又多说了几句:“别以为皇上同意得那么快,就觉得这事简单了。你怎么都不想想,你为此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没做什么啊?”金枝真心这么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一切都变成这样了。”
她只能归咎于自己运气好。
“不排除其中有运气的成分。”沈优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但你再想,若换另一个人,她能做到像你一样,会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也仍因一时的心软便愿意献出自己的秘方吗?她会愿意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大笔赏银,挽救一个不知姓名生命垂危的女子吗?”
金枝张了张嘴,想反驳,沈优继续说:“当然,能做到这些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但只有你遇到了,这便是你的运道。”
“我知道了。”金枝点点头,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会救宋清幽,虽然有不忍她丧命的恻隐之心,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私心,她想用宋清幽刺激金石不再喜欢纪香,挽救自己哥哥的性命。
她没有外面的人说得那么好,却因此得到了别人望之不及的回报,金枝觉得异常心虚。
她突然想见李瑾铭了,她想听听少爷的想法,会讨厌她吗?
应该不会,他原本就知道这件事,不也没有因此便看不起她疏远她吗?
这么想着,她便迫切想要回到嘉庆宫,但沈优却突然对她说:“既然圣上的懿旨快下来了,你与铭儿的身份再住在一起便不合适了,你这几日便先在坤宁宫住着吧。”
“住坤宁宫?”金枝懵,“可是我的东西……”
她试图再挣扎一下,沈优却非常体贴周到:“你的衣物与日常用品,我让人去嘉庆宫里为你拿过来。”
金枝没了借口,只能默认了沈优的安排,况且沈优也是为她好,她若推三阻四不领情,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于是,金枝便在坤宁宫里住下了,尽管心里想见李瑾铭,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不过她并没有等太久,下学后得知她正被皇上单独考验消息的李瑾铭,连嘉庆宫都没回,便直接来了坤宁宫。
沈优虽暂时不让两人住一起,却没限制两人见面。
金枝见到李瑾铭的时候,心情难以掩饰的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少爷,我通过皇上的考验了,他认可我了!”
李瑾铭抱住她,赞扬的话一点儿也不吝惜:“我的金枝就是这么厉害。”
“是皇上他人好。”金枝不敢居功,“还有少爷你的喜爱,才能让我那么轻易就通过考验。”
“不是说叫我名字吗?怎么又叫回我少爷了?”李瑾铭问,见四下无人,在金枝唇上亲了亲,“以后要是你再叫错,我可就要罚你了。”
“我只是一时习惯了,改不过来。”金枝辩解道。
“改不过来也要罚。”
金枝不怎么信地看着信誓旦旦说要罚她的人,她印象中,李瑾铭就没有和她黑过一次脸,这样的人会罚她?
大概是她怀疑的眼神太过于直白,让李瑾铭看了出来,于是不客气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这样子的惩罚,少爷我还是舍得的,不仅舍得,还万分期待呢。金枝,你再叫我一声少爷试试,看我会不会罚你?”
说着,竟以万分期待的眼神看着金枝。
金枝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什么时候她单纯可爱的少爷变成这副无奈又流氓的样子了?她简直都要招架不住了!
“你又看刘公公给你找的话本了?”金枝问,打死不再提及上一个话题。
不过说到这些话本,她便不由想到罪魁祸首刘公公,顿时在心里的小账本里又为他添了一笔,就是因为他给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才让李瑾铭变成了如今这样。
金枝只要想到自己当初明明有机会制止的,却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而错过了最佳时期,便不由后悔不迭。
李瑾铭带着这些东西回寝宫里看她是知道的,毕竟他从来没避着她。
只是一开始她并不知道书本里的内容,也是有一天,她为李瑾铭整理床铺时,无意中看到压在枕头底下的书页有些褶皱,便拿了起来准备搌平,结果一不小心瞟到了里面的内容,惊得差点儿没把书给扔出去。
她才算明白这人到底看的什么书了,难怪即便看到夜深,第二天醒来也依旧神采奕奕。
可惜她发现时已经晚了,李瑾铭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也学完了。
金枝倒是劝过他不要再看了,李瑾铭也听话,之后,金枝便真的没见他晚上看过书本,寝宫里也没再出现过这些东西。
但其他地方呢?金枝很怀疑。
她看向李瑾铭,意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奈何对方坦坦荡荡,一副任君打量的模样,金枝又不由有些迟疑了:“真的没看?”
“那些书本都千篇一律,看多了也没意义。”李瑾铭说,“放心吧金枝,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绝不会敷衍你。”
金枝一点儿也没有感动到,甚至开始怀疑起他当初答应得那么爽快,并不是因为她的话管用,而只是他对那些书已经看厌了。
李瑾铭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在金枝心里的地位有了微微的动摇,急忙为自己挽尊,他凑到金枝耳边小声说道:“其实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看那么多,不是为了你以后能好受点儿吗?”
瞬间领悟这句话含义的金枝,一张脸爆红,连吐字都不连贯了:“你……胡说……八道,不、不准往我身上……泼……脏水。”
“是真的。”李瑾铭认真解释,“还好我多看了话本,知道了原来女子第一次时是会痛的。要是我没看到,不知道这事,在新婚之夜里莽撞地弄痛了你,害你受伤……”
他越说越直白,越说越露骨,金枝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了,终于忍不下去,大声打断了他:“你不准说了!”
“那金枝你现在信我的话了吧?”李瑾铭意犹未尽地顿住了,大有她若不信就继续讲下去的势头。
金枝只能屈服在这淫威之下,含恨点头。
她错了,她再也不想见他了!
第50章 赐婚
三天后, 李严连下三道诏书,引发了整个朝堂甚至京城的轰动。
第一道谕旨, 为了挡住因为金枝的身份而有意见的悠悠之口, 他将金枝救下宋清幽的事昭告天下,又提及了纪香, 将她评价为“贤、德、淑、良”的女子,赐下了他亲笔题书的牌匾, 赠与她无尚的荣耀。
第二道谕旨, 因着她的身份被抬高,顺理成章为她和李瑾铭赐下了婚事。
第三道谕旨, 圣上提前实现了他曾经的诺言, 在李瑾铭未成年以前, 便亲封他为一品亲王, 赐字“誉”。
三道谕旨,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打懵了不少不知情的人。
知情者, 如沈优、李瑾承、宋学章等,只置之一笑后便不再关注。
不知情者,却是一脸茫然,知道金枝其人的还稍微好些, 那些不知道的, 干脆彻底晕了,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人,竟然同时入了皇上、皇后以及九皇子……哦,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誉亲王殿下的眼。
但无论他们再唏嘘,谕旨已下,事成定局,他们也只能慢慢接受。
也有人不能接受,比如说气得老眼昏花的大长公主殿下,她就恨不得去乾清宫把皇上的脑袋敲开看看,到底里面装了些什么,竟然让他放着自己的外孙女不同意,偏偏认可了一个毫无身份的金枝。
但不论她再气愤,如今也于事无补。
李严年岁渐长,东宫地位稳固,她又没能将外孙女嫁给李瑾铭,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底气,只能收敛了爪牙投鼠忌器。
除了她以外,另一个最不能接受的人,当属纪香的母亲吴氏。
吴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半晌,问伺候她的周嬷嬷:“嬷嬷,我没听错吧,圣上竟然亲自为九……誉亲王殿下和金枝赐了婚?”
事实如此,饶是嘴角伶俐的周嬷嬷,此时也只能生硬地答道:“主子,是的。”
吴氏沉默了,良久,才心有不甘地问道:“这个金枝,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金枝吗?”
不用周嬷嬷回答,她也清楚的知道答案,多问这一句,不过是她仍旧不死心罢了。
“你说,她一个小小的民女,生母还是我吴家的奴仆,怎么就能让皇上同意她嫁给誉亲王呢?”
吴氏想不通,原本她已经够高看金枝的了,哪曾想,人家飞得比她想得还要高的多得多。
“那可是亲王妃啊,位居一品,等同贵妃。”
只要想到这样的殊荣竟然与自己的女儿失之交臂,吴氏心里就不由一阵阵绞痛。
她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想到当日自己也是在这里与周嬷嬷谈了那么一番贬低金枝的话,哪知不过才四年,人家竟然成了誉亲王的正妻。
吴氏觉得脸都被打肿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站起身来,招呼过一旁的周嬷嬷,催促道:“快,快让人为我备轿,我现在有事要去楚家一趟。”
周嬷嬷虽不明其意,却还是照办了。
吴氏心急火燎赶到楚家,却得到纪香如今正在京郊的寺庙里,为生病的楚老夫人祈福,已去了两日,要今日下午才能赶回来。
吴氏哪里等得及,问清楚纪香所在的寺庙名字,当下便让车夫换了方向,自己去寻她了,弄得楚家的下人在心里不住嘀咕,这纪三夫人,到底是有什么事找他们家少夫人,那着急忙慌的样子,竟是连片刻都等不及了。
纪香正在伽蓝寺里为楚昀的奶奶誊写经书,但写到一半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烦躁,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逼迫自己又写了两页,实在写不下去了,才放下毛笔,准备去后院散散心。
后院很空旷,栽植的树木上光秃秃地只有零星几片枯黄的叶子,一派早冬的景象。
一阵风迎面而来,卷起了掉落的树叶,也撩动了纪香的裙摆。
她感觉有些冷,却并没有就此回去,反而抬头仰望天空,年轻漂亮的脸上不合时宜地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疲倦。
十八年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这个世上竟然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岁的年华,在她曾经的世界里,她还是个在大学校园里挥霍青春尾巴的天真少女,在这里,她却早已结婚生子。
她的夫君楚昀很爱她,也很尊重她,在这个男尊女卑、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里,仍愿意守着她一个人,周围的人都说她好运,对她羡慕不已,纪香也曾认为,这大概是她穿越到这里后,最大的幸运了吧。
但曾几何时,这样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呢?
纪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等她察觉时,她已经对这样深居简出的妇人生活厌倦不已。
她还那么年轻,却只能一辈子困在一方小小的宅院里,与婆母、祖母暗暗较量在她夫君心中的地位,真的太可笑又可悲了。
纪香不想这样,她还有许多事想做,她想凭自己的学识在这个世界里闯出一片名堂,可这个时代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让她空有本事却无处施展。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她现在在外人眼里已是生活美满,若还不安于室,那恐怕会被更多命运悲苦的世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但他们怎么能知道自己心里的苦呢?
纪香有些伤春悲秋的想着,在院里停留了一会儿,便回房继续抄写经书了。
她还想今日回城,若是没写完,她还得继续留在这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纪香终于写好了经书,片刻也不想多做停留,便催促着带来的下人整顿行李,要趁着天黑未关闭城门前赶回京中。
只是车马临出寺院的大门时,却出了些意外,有另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与他们撞上了。
寺庙里的僧人前来为两队人马协商,问了来人的主家后,竟然要求纪香为他们让道,等另一队人马先行进门后,他们再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