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想了想道:“抄佛经呢?”
雪雁道:“佛经是好,可那是咱们正屋里的独一份,婶婶如何好争抢?”
管平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有旁的法子,你把你描花样子的笔借我,再去给我寻一叠纸来。今日初十,若是城里的工匠手快,没准儿能赶上中秋节礼,赶不上也没什么。”
雪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工匠?”
管平波笑的神秘兮兮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雪雁笑嗔道:“月钱初一才发,你可没赶上这个月的,请外头的工匠,你有钱么?”
管平波道:“妈妈给我钱了,够使的,放心。”
雪雁怔了怔,心中纳罕,奶奶从未单给过哪个儿媳妇银钱,若说管平波光身一人进来,胡三娘同侯翠羽这般做妾的,哪个又能有正经嫁妆?可见是她家婶婶能打,入了奶奶的眼。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喜。做丫头的自是盼着主子好,主子好她们未必好,可主子不得脸,她们更没指望。见管平波还看着她,立刻回神,寻了一根描花样子的笔,赶紧去正屋找珊瑚讨纸去了。
不一时回来,就见管平波趴在桌上,拿着把菜刀削木头,还抱怨菜刀不趁手。雪雁叹道:“好婶婶,你又要作甚?”
管平波道:“我要尺子圆规量角器,家里只怕没有,不得手动做?”阿弥陀佛,幸亏她是工科生,在乡下生活又艰难,想方设法的赚钱填肚子,基本功倒是没丢下。当年她的兔子笼就做的极精致,兔子被人抢了,她只好把笼子挑去集市上卖了换钱,才把赊小兔子的账还上。其实就她的手艺,若在个法制健全的太平时代,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古代的残酷就在于,不是勤劳聪慧就可致富。托生成个女孩子,当真是没有个好爹,再大的本事也无用。非得到了窦家,才有希望一展长才,才能想将来、想前程。
雪雁道:“尺子我就有,圆规在外书房里瞧见过,量角器又是什么?”
管平波眼睛一亮,对啊!窦家是行船的人家,造船业可不就是工科,别的没有,工具一准有类似的。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提起裙子就往正院里跑,预备寻肖金桃找东西。
肖金桃正在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见管平波一阵风的冲进来,笑道:“你又打哪里疯了来?”
管平波一脸讨好的道:“妈妈,我想要个圆规和量角器,家里有没有?”
肖金桃道:“圆规有,量角器我没听过,你阿爷的外书房里有好些文具,我喊个人带你去挑。”又问,“你找这个做什么?”
管平波道:“一时说不清楚,我做好了给妈妈瞧,你一准夸我能干。”
肖金桃笑骂道:“你一准没干好事,别拆了屋子,叫人告到我跟前,我可是要使家法的。”
管平波道:“家里屋子那样结实,我还拆不了,放心。”
肖金桃便唤来自己的贴身丫头宝珠,叫带着去外书房寻家伙。管平波心急火燎的,拉着宝珠就跑了。
到了外书房,只找到几个极精巧的银制圆规。管平波道:“没有寻常些的么?”
宝珠道:“我去库里找找。”说着,就往间壁的架子上一个一个的盒子翻找。管平波跟着进库,箱子上皆贴着字条,找准工具箱,一把就拖了出来。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各色工具,不独有圆规,还有小刨子、小锤子、刻刀等,不由喜出望外。一叠声问宝珠:“箱子我能搬走么?”
宝珠凑上来一瞧,都是些不值钱的工具,爽快的应了声:“可以,我回奶奶往账上写一笔就是。”
管平波高高兴兴的把箱子拖出外书房,路上恰好遇到那日同她比武被她打趴下的谭元洲,两个人一齐把箱子抬回二房。管平波又从厨下摸了几块木头来,立刻开工做趁手的工具。
珊瑚听见西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无奈的对练竹道:“我们管婶婶不知又淘什么气,从奶奶那里讨了一箱子工具来,在屋里做木工耍呢。”
练奶奶皱眉,正要说话,就听练竹道:“你操心这个作甚?她一个做妾的,晚间老倌去她屋里,她好好伺候就罢了。不要她自找了自玩,还要她作甚?替我当家不成?”
练奶奶拍着女儿的手道:“还是你明白。”
练竹调整了个姿势道:“妈妈别老记着我们家往日的规矩。那会子家里当官,做妾的得同丫头一般在妻跟前伺候着。现都败落了多少年了,还提往日做什么?再说,练家便是还有人做官,与窦家有什么相干?”
练奶奶撇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家妻不妻,妾不妾的。”
练竹心中不耐烦,淡淡的道:“当官的亦有二房,正经的妾还能请诰命。不过白让人叫她们一声婶婶,她们是有婚书?还是摆酒唱戏有族人作证?也就是窦家不兴做小气事,不说旁的,我那大侄子的妻族沈家,当年老嗲嗲前头咽气,老奶奶后头就把妾一股脑发卖了,连生了儿子的都不管,谁能说个不字。我做什么同她们一般见识?我现只盼着她们几个肚子有动静,我不信一个胡三娘不识好歹,我一屋子丫头小老婆,还个个都不识好歹了。”
练奶奶忙道:“我不过白说两句,你又动气。罢了罢了,我不招你,横竖姑爷不是宠妾灭妻的,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练竹听着母亲的糊涂话,越发气闷。心道:怪道练家败落到今日的模样,连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都不懂,还要指点江山。她为什么不宠着管平波?难道她还宠着胡三娘?便是管平波日子长了也学着目中无人,她有的是水灵丫头。耗到自家生了儿子,或抱了丫头的儿子,真当她不敢学张明蕙撒泼!巴州悍妇当是说笑的么?
出了一回神,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吩咐珊瑚道:“我屋里还有些玩具家伙,你收拾出来,与管妹妹送去。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怪可怜的,只好我们多疼她些吧。”
贝壳笑道:“越发纵的她孩子气了。”
练竹笑了笑,孩子气有什么不好?就是一直长不大,她才好等人生了孩子抱过来养。弄得风刀霜剑,倒叫她学着懂事了。横竖也不亏待了她便是。
第16章 缝纫
管平波要做的乃是手摇缝纫机。近代无数华人散落在世界各地,主要营生就有制衣。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手摇缝纫机效率低,使用远不如脚踏式。可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成本低廉、便于携带的手摇式缝纫机无疑更适合颠沛流离的华人。手摇缝纫机有许多款式,木制的、铁质的、巴掌大的、海碗大的,不一而足。前世管平波家里有几个,放在架子上做装饰。因结构不算复杂,被她拿来当玩具,拆了装、装了拆,由此对机械产生了兴趣,后才学了机械专业。
管平波大致画了几个草图,想着横竖她不需要带着缝纫机四处跑,不如做木质的。虽然质量差点,体积相对大点,但好处是主体她可以自己做,少量的金属零件定制,速度会快许多。画了一阵,忽又想起那些要紧的化学式与数学公式来。才穿来时,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利用知识发家致富,偏管家穷,她爹再疼她,也不会让她祸害笔墨纸张,只得拿着笔在青石板上一遍一遍的默写,全凭脑子记。工作几年,大学的知识忘了不少,不过记得些有趣的。幸而年轻,记忆力好,穿越之前能记得的,现在还记得七七八八。趁着有纸笔的功夫,又把缝纫机的图纸丢开,赶紧将记忆中的东西录于纸上。横竖雪雁不识字,全不知道她在玩什么鬼画符。练竹问起,雪雁只说画符耍,便一笑而过,半点不拘束她,反替她寻了些线,好把鬼画符装订成册的。
如此一来,中秋节礼自然赶不上,不过练竹还在小月,二房只有胡三娘早早预备了两套衣裳奉与公婆。三房的黄雪兰尚未痊愈,练竹更是不得下床,窦家好好一个中秋过的没滋没味的,连团圆饭都不曾好生吃得。
几天功夫,管平波把知识点收录完毕,又折回来摆弄手摇缝纫机。她一面自己刨着木质主体,一面把金属部分绘制成详细图纸,交与雪雁,叫她在外头寻人做。管平波有一块金子,在此时相当值钱,便都定了纯铜的。折腾到八月二十四日,管平波才把各个零件组装好。摇着把手试了一回,果然不如脚踏的效率。然比一针一线的手工缝又好上许多。
雪雁打外头洗了衣服回来,就见管平波在屋内朝她招手。放了盆子走进管平波的卧室,笑问:“婶婶要我做什么?”
管平波递了一块踩了双道线的布与她瞧:“今日让你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做针脚密实。”
雪雁拿着布哭笑不得:“好婶婶,你今日半晌的功夫,就在布上耍?这样密的线,何苦白浪费在布上。便是孝敬公婆的衣裳,也犯不着这样缝。横竖奶奶婶婶们的衣裳,至多穿两季,很不用这般细致。”
管平波笑着不说话,只拿回方才的布,在手摇缝纫机上演示了一回。雪雁目瞪口呆的看着缝纫机的针飞快的下扎,一晃神,管平波已缝出四五寸的长度了。演示完毕,管平波丢开手中的布,笑问:“可学会了?”
雪雁惊的直揉眼睛:“这这这算什么?”
管平波笑道:“手摇缝纫机。我没耐烦做衣裳鞋袜,你用这个替姐姐做一套衣裳。还有,上回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还不曾回礼。你裁两块帕子送妈妈吧。”
雪雁结结巴巴的道:“给、给奶奶两块帕子太少了吧?”
管平波道:“所以让你先做衣裳,做完了衣裳,我连帕子带缝纫机一并送与她,才值那么多钱。你们不是常嫌那些孤寡替你们做的衣裳不好么?有了这个,再不用穿麻布口袋了。”
雪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拿起缝纫机上下端详:“婶婶,你到底怎生想出来的?”
管平波岔开话题道:“故我不爱做针黹,我这般人才,去缝衣裳才是浪费。”
雪雁傻傻的点头。
管平波打定主意给肖金桃一个惊喜,不欲雪雁四处传扬,便道:“下半晌你给姐姐做个中衣,赶得及吧?”
雪雁道:“现裁剪是赶不及,不若我把前几日替婶婶做了一小半的中衣拆了,用此机关缝边,就能赶上了。”
管平波点头道:“甚好。”
雪雁想了想又道:“我先做帕子吧,帕子只消锁边。下半晌儿婶婶得闲,就在帕子上绣几朵花,送人才好看。”
管平波才不干,撇嘴道:“我送的是缝纫机,绣劳什子花。你在屋里做衣裳,我这几日画图做工弄的肩膀疼,往院子里踢毽子耍去。”
雪雁:“……”
管平波说着就从柜子上把前几日练竹送来的毽子拿下来,自顾在院子里踢着玩。踢出一身汗,管平波自去厨房打水洗了个澡,换了件短打,跟练竹说了一声,又跑出门逛街了。门房见是她出门,眼皮都懒的眨一下,只别出岛,就在这街上不独丢不了,只怕敢招惹她的都无。这几日正是收桂花的时候,家家户户熬桂花糖,满街飘香。管平波在茶肆里吃了两块桂花糕,把前几日出门时没踩的点踩了一遍,直闹到太阳落山才回家。
雪雁果然已把衣裳做好,见管平波跟个泥猴一般进门,没好气的道:“婶婶,你是又上山了还是又爬树了?”
管平波回来的有些晚,赶紧打水洗脸。雪雁抱着套簇新的袄裙走来道:“你便是要出去疯,好歹也看着时辰,幸而今日叔叔回来的晚,你说你这一身灰,叫叔叔看见像什么样?按说你才圆房,怎么样也得新鲜个三五日。偏偏你一日日的不知忙什么,硬叫贝壳那小蹄子把叔叔截了去。你要我怎生说你?”
管平波一面换衣裳一面道:“你叔叔三个老婆,老婆又带着丫头,一院子七八个女人等着他,他有挑拣的余地,自是捡喜欢的睡。他不喜欢我,我能怎样?不出去玩,难道日日在家呆着,变那望夫石不成?”
雪雁怒道:“谁让你连脂粉都不上!素面朝天、一个团髻,便是天仙也衬不出好来!”说毕,死拽着管平波按在梳妆台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她那图省事的团髻拆了,又是换发髻,又是扑胭脂,直到窦宏朗进门,才逃出了生天。
管平波郁闷的看着铜镜中换了画风的自己,拎起下半晌雪雁做的中衣,往上房去。才踏进堂屋门,窦宏朗就笑开了:“什么好日子?我们小霸王也学着打扮起来。”
练竹脸上的笑稍稍僵了一下,就听管平波抱怨道:“都是雪雁死活抓着我,我怕她哭了,才由她摆布的。”
练竹立刻换了笑颜道:“雪雁的手真巧,竟是化出了个美人了。”又问管平波,“你手里拿着什么?”
管平波把衣服递给练竹道:“给姐姐做的衣裳。”
练竹接过细细瞧了,惊讶道:“你做的?”
管平波吐吐舌头道:“我想的法子,雪雁做的。”
窦宏朗凑过来看,也十分诧异:“密实都能做进上的使了!我竟不知雪雁有这么快的手脚,才来几日,就能做这样的衣裳。”
雪雁笑道:“我下半晌做的。”
练奶奶接过看了一回,奇道:“半晌怎么做出来的?”
雪雁指着管平波道:“我们婶婶做了个机关,手摇一下,线缝出老远。我去拿来与叔叔瞧。”
一语勾起了窦宏朗的好奇,忙道:“快去。”
不一时雪雁把手摇缝纫机搬了来,顺便带了两块布,现场演示,果然眨眼间就缝了一大段,众人皆赞叹不已。胡三娘针线最好,看着这机关,脸色变了又变。畏于管平波的拳脚,愣是把酸话憋回了肚子里,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