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林愤怒的拍着身上的虫,没见过的,陌生的小白虫,但它们身上的粘液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邻居探出头来,一个稚嫩的童音道:“他舌头吐出来了,是吊颈鬼蛊么?”
孩子被邻居拽进家门。
杨再林伸手摸摸舌头,的确肿的嘴都含不住。
最可怖的是,他觉得他的喉咙也开始肿,难道来不及找别的蛊师了么?
杨再林有些绝望的一步步后退,艰难的挪动着步伐,又往山上走。
强烈的求生欲,致使他的身体激发出巨大的能量,即便浑身不适,他也得上山,找到侯堂明,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心中后悔万分,不应该算计蛊苗的!又想,难道管老虎当真有天命保佑,连蛊苗都杀不了她?
才走到山下,杨再林迎面撞上了一群愤怒的佃农。
百户所只有一千亩地。
按照每人二亩的分配,可以供五百人租。
然而管平波租田租的尤其奇葩,她居然男女一齐算成丁!一个壮丁后面带的是一大家子,杨再林手底下的佃农今日倾巢出动,必然有人没排上队,租不到那三成租子的好田。
打斗中难免有死伤,活下来的人,撞见变了形的杨再林,一腔怒意无处发泄。
一人眼珠一转,便对周围人道:“不如我们学土匪,抓了他,让他家里拿田来赎!”
不消煽动,一群人一拥而上,纷纷解开裤腰带,把杨再林捆的严严实实,硬生生的拖去了田边的毛棚里,寻出一块旧衣料,逼的他签字画押,让渡田产。
杨再林心中着急,今日若找不到侯堂明,必定要死。
舌头肿着,他的话语含糊,无法指使人去寻找。
佃农们在干坏事,比他更为紧张。
鸡同鸭讲,不能沟通,杨再林的叫嚷被视为了反抗。
不知谁先动的手,杨再林本能的用脚回击,这一记更点燃了怒火,一众人立刻拳打脚踢。
杨再林原就身心遭受重创,哪里经得起一群佃农的磋磨。
接连哀嚎了几声,一命呜呼!
打死了人,佃农们慌了。
杨再林家大业大,手下青皮打手无数,还捏着田产这项命脉,如何是好?搁往常,这起子人只怕就要落草做土匪。
可刚刚才眼睁睁看着土匪被老虎营砍瓜切菜,石竹县无论如何再做不得土匪。
一群人便为了去临县哪个寨子当土匪,大吵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道:“我们去投了老虎营吧!”
众人哭丧着脸道:“做佃农还要排队抽签,你想去就去啊?”
那人却道:“试试吧!我们去百户所门口跪求,母老虎或许心软了呢?”
众人又看杨再林的尸体,问:“他怎么办?”
那人一咬牙说:“推到井里,我们不认便是!”
说干就干,一群人麻溜的把杨再林丢到井里,就往百户所去。
行到门口,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墙头。
一众佃农不由打了个寒颤。
出主意的人抖抖索索的跟看门人说明来意,看门的倒是和气,好生说了两句话,便入内通报。
管平波的办公室,紫鹃正叉腰控诉侯世雄:“你说借我的果蝇幼虫去办事!结果呢?结果呢?裹了生漆,全废了!我好容易养出这么些,你要我拿什么喂鸡?你说你一个蛊苗,养虫还不如我了?出息呢?”
侯世雄被骂的抱头鼠窜,底气不足的解释道:“那不是你养的虫密密麻麻的,看着吓人嘛!”
紫鹃气的一脚踹过去:“然后你就骗我,说定能还给我的!”
侯世雄道:“横竖白虫子养的挺快的,小妹子不要这么小气。”
紫鹃委屈的对管平波道:“营长,你看!你看!都是他,我的生产任务完不成了!”
管平波轻咳一声,忍笑道:“都是自己人,怎好过分计较。
罚他去给你养三个月果蝇也就罢了。”
侯堂明也一脸尴尬,侯世雄被算计,他当然是恼的。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想宰了杨再林,顺便宣扬一下蛊苗之恐怖,给同行留点营生。
哪里知道没弄好,叫杨再林给跑了!出道几十年,头一回这么丢脸!要是杨再林过几日活蹦乱跳了,他不是砸同行的饭碗嘛!
正不可开交,就接到佃农来投的消息。
老虎营不随便招人,佃农们才离去,怎地又折了回来?必然有缘故。
把人分开审讯,立刻就有了结果。
管平波道:“既如此,索性告诉他们,老虎营只有一千亩田,养不活那多人。
想要种田也容易,把杨再林家的田土抢了来,不就好了么?”
听闻杨再林死了,侯堂明算是保住了同行的饭碗,大大松了口气,忙道:“只怕他们不敢。”
管平波笑眯眯的道:“老虎营可以帮手呀。
与他们分说清楚,他们自己抢的我不管,倘或请我们出山,就须得听我们的调配,且看他们愿意不愿意。”
佃农们胆敢反抗,不至于被逼到今日之地步了。
听闻老虎营愿出头,忙不迭的答应。
三成的地租,便是自耕农也没得这样的好事,如何不肯?管平波横竖要打土豪分田地,顺势便派了一个小队跟着出门收田地去了。
才抠抠缩缩的人,有了靠山,转脸就抬头挺胸,直往杨再林家杀去。
惊魂未定的杨再林家,还在担心蛊苗拿他们全家出气。
就听外头来报:“婶婶,婶婶,不好了!老虎营来抢田了!”
第93章 船队&回朝&期盼
第145章 船队
暴力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很显然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在“打天下”的时候,效果尤其明显。
一治一乱的循环里,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模式。
血淋淋的人头还挂在百户所的墙头,杨再林家的反抗弱的几乎忽略不计。
稽查队长李玉娇守在杨家门口,禁止一切打砸抢烧。
管平波对杨家的财富毫无兴趣。
劫掠太容易导致异常兴奋,比毒品还容易摧毁军队的精神。
在她前世的历史里,号称“满人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铁骑,在制度尚且未健全的康熙朝,就腐败如朽木了。
打三藩,居然靠的是汉人的绿营,简直奇耻大辱。
究其缘由,便是落后的满洲,凭空捡了条臭鱼,骤然显贵,继而崩塌。
克制,是百战之师需要上的第一课。
因此,杨家的财富、住宅与城中店铺得以保存。
他们当然不会对管平波的放过感激涕零,但管平波毫不在意。
顺利的交割完土地,于次日一早,原该交给杨再林的佃租,陆续的交入了老虎营。
对于管平波说到做到的只要三成租,佃农们从最开始的将信将疑,迅速转化成感激涕零。
凭空多出来的粮食,可还债,亦可过个肥年。
一旗队第四小队长谭明志在沟渠旁边来回走动,指挥着新租得土地的佃农修缮着沟渠。
水稻,顾名思义,是种在水里的稻子。
从育秧到成熟,只在收割时会放干田里的水。
因此,引水的渠道尤其重要,每年都要修缮。
收获后的深秋与冬季,便是自古搞工程的好季节。
比较爱民的统治者,征调民夫也多在冬季,为的是不误农时,不伤农本。
古代的赋税分为两部分,一是钱财米粮,二便是徭役了。
徭役包含的范围极广,水利、运河、行宫、府衙、乃至官员的私宅私土,简而言之,只要当官的喊一声,衙役就可强行入村抓壮丁。
被抓走的壮丁能否归来,则看天看命了。
这还是盛世的待遇,到了乱世,徭役自然是躲不过的,除此之外还有各军阀山头掳掠人口,以至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故每逢乱世,打的生灵涂炭,人口大量的死亡,经济水平一落千丈。
直到打出一个新的王朝,才得以安宁。
如今正是陈朝没落,新王朝不见踪影的时候。
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乖顺的听从着老虎营的调度,生怕一个不好,就失去了佃田的资格,落得个白忙活的下场。
水渠飞快的修好,紧接着是田地的围墙。
至十一月,老虎营的第三个堡垒便问世了。
佃农们没有因此闲下来,他们忙不迭的跟着老虎营烧砖盖房子。
短短一个月,他们不单有了三成租的田,眼瞅着就能住上砖瓦房,幸福的好似做梦。
虽然被叫做筒子楼的两层房子看起来很奇怪,每户人家也只有一间房,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喜悦之情。
与佃农们一样高兴的,是新成立的船队。
行船虽苦,总也是个营生。
龙大力抬头挺胸的站在船头,后面是齐齐整整的十二条崭新的大船。
船舱有铁丝与藤制的双层盾牌,船两侧是密布的弩。
船员可躲在舱内操作弩,活似个移动的堡垒。
满载的船员个个不是善茬,山穷水尽的水手们,在利益面前,一呼百应。
尚在人世的水手蜂拥加入老虎营的船队,而他们的家眷,也成为了令人艳羡的后勤人员。
老虎营鲜红的虎头旗插在船头,迎风招展。
初冬的寒风里,干活的号子声,一浪高过一浪。
光着膀子的汉子们,把木头一根根的推入水中,成为了船队的一部分。
管平波立在码头,为船队践行。
夏天就承诺给窦家的木材,因腾不出人手,耽搁至今日。
自张和泰回去,巴州又送来一次东西后,再无音讯。
两下里足足断了半年的联系。
不知是窦家又遇事端,还是沅水的土匪实力增强,窦家不愿招惹麻烦。
但不管怎样,这条水路,总是要闯上一闯的。
拍了拍张金培的肩,管平波笑道:“道上的规矩你熟悉些,故劳你辛苦跑一趟。
木材不急,路上宁稳勿赶。
行船多听龙大力的话,休自作主张。
但遇水匪,倘或能拿盐或钱收买的,就别小气,钱财身外之物,丢了我能再赚,要紧是你们各自平安。
多少人去,多少人回,我便满意了。”
张金培听的心中一暖,多年刀口舔血,除了家人与田威,再没人如此关切。
管平波不仅仅是话说的漂亮,各船的船舱里,放满了食盐与麻布,在此时皆可当钱使,是实实在在的买路钱。
老虎营内的生活,自然是比外头宽裕的。
光顿顿饱饭与隔三差五的兔肉,就羡煞旁人。
但要说多么奢华,却是没有。
管平波的生活水准,且比不上田威活着的时候。
船舱里的东西,倘或全花销了出去,张金培都替营里肉疼。
管平波却是不放心,再三嘱咐:“你们此去乃是做生意,切勿好勇斗狠,要和气生财。
万不得已再动手,不可胡乱逞江湖义气!”
张金培被念的耳朵起茧,不耐烦的道:“你怎么比我阿妈还啰嗦!”
管平波不客气的给了张金培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白养了你们这么许久,丢了一个两个,我不是亏死?”说着戳着张金培的脑门道,“你是老娘的人,生死由老娘说了算,你给我记住了!”
张金培翻了个白眼,跳上船,摇晃了几下稳住身形,才掏掏耳朵冲管平波吼道:“全天下就你话多,老!太!婆!”
龙大力听得此话,一脚就把张金培踹进了水里。
开玩笑!上回不是管平波派他送信,得了一百两银子,他全家早饿死了。
现如今又令他管船队,好不威风,可谓再生父母,岂容人挑衅?
冬季寒冷的水,冻的张金培牙齿打颤,狼狈的爬上船,怒骂道:“狗腿子!马屁精!我冻死了你赔得起吗?”
管平波笑个不住,隔着河喊:“你有空骂人,还不赶紧去船舱里烤火,真个冻死了,我就把你做成腊肉干,好弥补一些损失。”
张金培气结,河面上寒风呼啸,他实在扛不住了,跑进船舱,换衣烤火,嘴上还不住的骂骂咧咧。
忽听船头鼓声大作,与平素营里训练时出发的节奏一模一样。
张金培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