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舒适的,大概就是固定在船板上的铜火盆了。
坐在火边,杨兴旺苦口婆心的劝道:“奶奶,二老爷是糊涂了些,都是那小浪蹄子的不是,你都要回巴州过年了,何必还分船呢?大节下的黑着脸,到了家里,老太爷老太太看了,多糟心啊?奶奶看在我们家祖孙三代,在府里服侍了几十年份上,赏我个脸面吧!”
管平波从火盆里刨出个红薯,细细的吹着,一声不吭。
两天的时间,足够让老虎营的人把竹溪审了个底儿掉。
她现在心里暗爽的飞起,竹溪真的是窦元福的人,为的便是让她们夫妻离心。
她就说么,窦宏朗虽不聪明,不至于蠢到家,明晃晃的带朵小白花来给她添堵,纯找抽呢。
果然是遭了算计。
哎呦喂,瞌睡遇到了枕头,窦元福,你一定是我的亲哥!亲生的!
为了装出十分委屈的模样,管平波板着脸,听杨兴旺唠叨了半下午,终于忍不住道:“杨管家,你想知道什么叫冬泳么?”
杨兴旺打了个寒颤。
管平波冷笑道:“他如此待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的?此回我去巴州,正是要讨那一纸休书!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做那劳什子妾,倒害的我多添一桩事故。
当我闲的很么?”
杨兴旺急道:“奶奶休说气话,要讨了休书,二小姐怎么办呢?”
管平波梗着脖子道:“跟我姓管不行啊?我养不活怎地?”
杨兴旺愁的肠子都快打结了,来的时候,他跟窦宏朗不是一条船,哪里知道不缺女人的窦宏朗,就似了色中饿鬼!到了石竹,下船的时候还好,进了百户所,竹溪立刻作妖。
在窦家混了一辈子的人了,他再看不出这是窦元福的手段,他就是个棒槌!然此话如何好同管平波说得?更不能让肖金桃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他办事不牢,路上没看好人。
此时此刻,只想稳住管平波,把事情控制在二房内,由着管平波打骂窦宏朗出气。
偏偏管平波又不肯跟窦宏朗坐一条船,偏偏管平波自家还有一个船队!杨兴旺恨恨的想,窦元福那哥俩,也就是主家的老爷们了,要是他儿子,真是宁可打死!管平波到底哪里不好嘛!又能生,又能赚,无怪乎窦向东担心她被人哄了,休说别人,他都想拐回去做儿媳妇好么!
该说的软话道理,杨兴旺都说了一遍。
奈何管平波巍然不动,死活要回巴州讨休书。
无法,杨兴旺只好借着靠岸的功夫,又跳上了窦宏朗的船。
窦宏朗一见到杨兴旺,就抬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一声娇斥传入了杨兴旺的耳中,他抬头一看,正是雪雁。
雪雁是管平波的贴身丫头,竟在窦宏朗的船内,杨兴旺心中一喜,有戏!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你谁家的丫头啊?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雪雁叉腰道:“我说你怎地?你有本事打我啊?”
窦宏朗瞪着雪雁,咬牙切齿的道:“别仗着母老虎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我奈何不得她,我还奈何不得你了?”
杨兴旺忙道:“有话好好说,都别急,都别急。”
顿了顿,放缓语气道,“奶奶是个能干人,难免骄傲了些。
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老爷着实不该。
便是看上了竹溪,什么时候不能收了?当着奶奶的面,不是给她下不来台么?老爷你自说说,奶奶泼辣是真,什么时候妒忌过了?你很落了她的脸面,她不恼才怪。
都罢了吧,我们巴州的堂客里,奶奶已经很讲道理了。
女人家面皮薄,你就去她船上哄哄。
夫妻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老爷是男人,让着她些又何妨她不到十八的年纪,老爷当真好意思跟她计较?”
雪雁阴测测的道:“叫狐狸精勾了魂的人,哪里还记得良心两个字!奶奶那般不擅女工,还特特给他做了双袜子,哪里知道他半点情谊都无。”
杨兴旺笑道:“哟,奶奶还真动过针线啊?拿来我们瞧瞧,缝歪了没有。”
雪雁哼了一声道:“丢到火里烧了!”
杨兴旺又看窦宏朗:“老爷你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窦宏朗道:“她脾气本就坏,你们一个个还纵着她,一味叫我让,将来只怕要上房揭瓦。”
雪雁阴阳怪气的道:“谁稀罕揭你家的瓦,石竹汉子多了。
比你年轻,比你生的好,比你有文化,人捧着瓦求奶奶揭呢!”
杨兴旺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果真?”
雪雁道:“我们老虎营三四百人,你说真不真?”
杨兴旺立刻岔开话题,东拉西扯的说了半日,又突然发问:“谭元洲也该预备娶妻了吧?”
谭元洲喜欢管平波之事,全老虎营怕也只有管平波她老人家自己不知道了。
说起来,放眼老虎营,也唯有谭元洲配的上。
但一个是窦家小老婆,一个是窦家家奴,羽翼未丰时搞在一起,很是麻烦,最好连谣言都不要有。
雪雁被急急从盐井招至百户所,当日就开了一夜的会,出发前又得了陆观颐的嘱咐,应付起这个话题来,便显得十分从容。
只听她笑道:“别提了,耗着呢。”
谭元洲身材高大,又年轻,与管平波可谓生死相依,窦宏朗嘴上说着不喜管平波,但哪个男人又真能不介意头上染绿的?忙竖着耳朵听下文,偏生雪雁又不说了。
杨兴旺则是另一番想头。
窦宏朗两口子,实在有些性情不合。
有甘临在,管平波难与窦家断联系。
谭元洲乃窦家养大,跟他搞在一起,比被不知哪里来的野汉子勾了强的多,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暗自记下,回头慢慢查访,果然情投意合,窦家得下了先手才是。
雪雁等着人问呢,哪知两个人都不说,只得自说自话的道:“他呀,眼光高着呢。
奶奶原说把紫鹃说给他,你们道如何?他竟没看上!”
窦宏朗终是忍不住问:“那他看上了谁?”
雪雁哎了一声,摇头道:“他看上了姑娘!姑娘嫌他不识字,如今卯着劲读书写字呢。”
说着捂嘴笑,“我看他那狗爬的字,十年都未必赶的上姑娘。”
窦宏朗和杨兴旺听到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八卦,齐齐无语。
不过有了个八卦岔了话,气氛松快了许多,杨兴旺趁机劝了几车的好话,再次靠岸补给时,窦宏朗起身道:“罢了,我去哄哄她。
万一被他推到水里,你们记得捞我。”
杨兴旺听到这句,差点感动的老泪众横,忙不迭的点头,当真喊了几个水手,盯着管平波的船,预备随时救人。
谁料窦宏朗上去了半日,毫无动静。
雪雁呸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只面上厉害,半分刚性都没有,丢人!”
杨兴旺却是笑的满脸褶子,这就对了嘛!争取路上坐了胎,明岁生个儿子,天下太平!娘的,下回再也不跟窦宏朗一起出门了,心累!
第95章 大闹&心机&朽木
第150章 大闹
船队停靠在君山岛时,正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
窦宏朗夫妻虽没打起来,下船时彼此却没什么好脸色。
杨兴旺揉着太阳穴,不知还有什么好话能捡来说。
不过平安把两口子送到家里,打生打死,都不是他个下人该操心的了。
窦家小厮老远看着船队,就小跑过来,满脸堆笑的道:“给二老爷请安,给奶奶请安。
赶的巧了,今日小年,老太爷并族里的亲眷,都在祠堂里忙活,预备除夕夜祭祖呢!老爷奶奶回来的正好,都去祠堂给祖宗磕个头,保佑明年抱个大胖小子吧!”
窦宏朗腹诽道,抱个屁,那女金刚碰都不让他碰!原以为她要在船上闹起来,没想到她二话不说,把他软禁在一个小隔间里,差点没把他憋死。
就知道面上装贤良,一肚子坏水。
然而心里又隐隐约约生出些许窃喜,打一开始,管平波便不开窍,看谁都比看他亲香。
如今长大了两岁,竟是知道吃醋了,就是醋起来太狠了些。
窦宏朗好似坐了回过山车,这女人能干是能干,做老婆,啧啧……不知再大两岁,能否更好些。
满脑子想着怎么才能把管平波调教好的窦宏朗,全然不知管平波挖了个大坑,预备把他埋在沟里,永世不得翻身。
回了老窝,行李自然有人收拾。
忙乱中,无人注意到原在窦宏朗船上的雪雁,跑去了管平波的船。
老虎营的营长出行,便是回夫家,也不会独个儿乱窜。
李修杰等人皆在船上,与雪雁默契的点点头,开始卸船上的货物。
按理来说,小老婆是很难进祠堂的。
在陈朝,几乎只有儿子金榜题名,为嫡母请封后,还有多余的诰命,分到了生母头上,才作为夫家的功臣,生前出入祠堂,死后有个牌位。
因此,虽说是去祠堂,管平波却只能在前院见见长辈妯娌,不可入内参拜。
当然,以管平波的积累速度而言,如果她想的话,大概不多久就能进去了。
只不过她一点不稀罕而已。
才下船的窦宏朗有些不适,带着管平波慢悠悠的往祠堂里走。
窦家仗着银针,谁当族长的时候都没精穷过,祠堂修建的富丽堂皇,两进的大宅,连带前后院,占了好有足足一亩地。
彼时的祠堂不独祭祀,平日里族里有事,也多在祠堂商议,通常还兼族学,用途十分广泛。
今日小年,窦向东早起就吩咐了厨下杀了几十头大肥猪,正给族里分猪肉。
祠堂里满满都是人,好不热闹。
看着子孙济济一堂,窦向东摸着胡子,心情很是愉悦。
忽然,一声熟悉的阿爷窜入耳中,窦向东扭头一看,窦宏朗竟回来了!火气蹭的窜起,又见窦向东身后跟着的管平波,立刻切成了慈眉善目的笑容,一叠声喊:“老太婆,快出来,你瞧谁回来了?”
肖金桃在屋里与族中媳妇闲话做活,听到窦向东喊,拿毛巾擦了擦手,出来一瞧,不是管平波是哪个!去年去石竹的路上,管平波怀的甘临,如今一路同船而来……肖金桃的眼睛往管平波的肚子上扫了好几眼,美滋滋的想,这回该是孙子了吧?
管平波的经历,写成话本子都要分成好几折子戏方能唱完。
族人呼啦啦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询石竹之事。
管平波从容拜见公婆,肖金桃忙扶起,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发髻道:“我的儿,黑了,瘦了!”
管平波的眼泪唰的落下,握着肖金桃的手,泣不成声。
众人还当她高兴的,都笑呵呵的劝。
管平波一面哭着,一面观察着四周。
等视线里出现了窦元福时,突然跳起,如离弦之箭般的穿过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窦元福的发髻狠狠一扯,接着一记左摆拳,直接砸在窦元福的脸上。
窦元福一声惨叫,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管平波又急退两步,揪住窦宏朗,猛的把他往窦元福身上推去,哥两个跌成一团。
跟着来到祠堂外的杨兴旺暗道一声不好,就见管平波从腰上解下根马鞭,对着哥两个,劈头盖脸的抽打起来。
窦向东余光瞥过在门口跳脚的杨兴旺,就知里头必有缘故。
肖金桃亦是看着哥俩齐齐挨打,猜着他们定然暗算了管平波。
夫妻两个皆十分沉的住气,谁也没轻举妄动。
其余的人好似剪了舌头的鹦鹉,张大着嘴,忘了发声。
整个祠堂安静的只余窦元福兄弟的痛呼。
管平波打了个过瘾后,用鞭子指着窦元福道:“你一个大伯子,盯着兄弟的脐下三寸就够不要脸的了,还伸手到我们夫妻房中事来,你今天就给我分说明白,你对你兄弟,到底什么想头!”
啥!?兄弟乱伦!?饶是窦向东久经沙场,也被管平波的话惊的一个踉跄,窦元福那蠢材,到底干了什么!?
窦朝峰轻咳一声,沉声道:“管堂客①,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来。
正好今日长辈都在,必能为你做主。”
一语惊醒了众人,练竹急急走到跟前,拉着管平波的手道:“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管平波的眼泪又滚滚而下,伏在练竹怀里,失声痛哭:“姐姐!姐姐!他们兄弟,当我们是死人呐!我们姐妹何曾乱吃过飞醋,闹的他那般羞辱于我!”说毕,滚到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