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陆观颐永远在后方,永远被他们所保护。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陆观颐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他们身上的第一套军装,便是陆观颐亲手赶制。
衣食住行、学习娱乐,她就似老虎营里的大姐姐,不似管平波那般聚人目光,却无处不在。
潘志文想着病中的陆观颐被他连累受刑,心好似针扎般的痛。
陆观颐倒没想那么多。
正月的那一场仗,打的太失误了。
这不是甘临出生那一日的绝境,石竹土匪肃清的今日,地主养的打手在老虎营面前弱的不堪一击。
所以她们轻敌,他们酿成大错。
十几条人命,压的陆观颐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不会犯错,严厉的惩罚挺好,罚过了,此页便可揭过了。
稽查队的人极力控制着力道。
对陆观颐的行刑更像一种仪式。
一种,老虎营内不管谁犯错,皆以军规行事的仪式。
二十军棍打完,老虎营内所有人,为之一肃!
缚住手脚的绳索松开,陆观颐起来时一个踉跄,跌到了个熟悉的怀里,而后被打横抱起,回到了屋内。
轻柔的落入棉被中,陆观颐忍不住道:“陛下,再没有比你更会哄人的了。
这算打一棍给个甜枣么?”
管平波果真从架子上的糖罐里拿出颗蜜枣,塞到陆观颐嘴里:“观颐,别怪我。”
陆观颐勾了勾嘴角:“不怪你。”
“真的?”
“嗯。”
陆观颐轻轻道,“我知道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分明、铁面无私才是严谨军纪的基石。
作为镇抚司的最高长官,加强军纪建设,本就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管平波摸摸陆观颐的头:“此番之后,我就不会再轻易离开老虎营了。”
陆观颐低声道:“是我太没用。”
“那就尽快有用起来。”
管平波客观的道,“已经比我才认识你的时候,强多了。”
陆观颐歪头看着管平波:“你明明比我小那么多,为何如此老练?”
管平波但笑不语,替陆观颐盖好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道:“睡吧。
晚上回来陪你。”
“别太晚了。”
陆观颐道,“分别许久,我想同你说说话。”
“好。”
第98章 大饼&断发
第158章 大饼
后勤的事物比战兵营的更为琐碎繁杂。
常常一个极小的决议,便可吵上许久。
加之积压了两个月的事物,由此引发的问题等等,待管平波处理完,已是亥正三刻了。
回到住所,四处都静悄悄的,只余卧房里留了一盏小灯。
陆观颐听到管平波回来的动静,赶紧闭上眼装睡。
分别两个月,她极想念管平波。
不独沉重的事物令她不堪重负,迫切希望有人分担,更重要的是自从她被管平波从水里捞上来,便不曾有过如此漫长的别离。
分明知道管平波希望她能独当一面,想方设法的锻炼她的技能,甚至连战场指挥权都曾暂时交到过她手里。
她却放任着自己的依赖。
大权在手固然爽快,又如何比的了大树底下的惬意?或许,是她太过软弱了吧。
管平波见陆观颐睡了,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拿起桌上的油灯至耳房,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吹灯上床。
伸手探了探陆观颐的额头,没有发烧,放下心来。
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是不愿打陆观颐的。
毕竟陆观颐与她们一群胡打海摔的不一样,怎么虐都不觉得心疼。
陆观颐是脆弱的,万般仔细下,尚且不是着凉便是旧伤复发。
病痛折磨下,常常是好容易长出点子肉,没二日又瘦回去了。
急的管平波恨不得拿个玻璃罩子把人罩住,隔绝一切细菌病毒。
偏偏老虎营琐事繁杂,又几乎都是文盲,所有文字相关的,全压在陆观颐身上,真是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可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不开战前会议的错实在太大了。
实战中,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味按照作战计划打,是教条主义。
但一点计划都不做,便是流寇行事。
不独打起来容易乱,更严重的是给战兵形成没必要的压力。
管平波小时候换牙,恒牙萌出时,乳牙不掉,必须去医院拔牙。
许多小朋友因为恐惧,嘴都不肯张开,只有她从容往凳子上坐好,护士拿着特制的钳子,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
填完资料的医生抬起头时,她已经咬着个棉花球在看别人的热闹了。
医生足足呆了好几秒,才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
其实那时的她不过六岁,并没有比别的小朋友厉害多少。
摔疼了会哭,不高兴了会闹,调皮起来被藤条抽的哇哇叫。
但她之所以不哭,是因为临近拔牙的前三日,带她的哥哥就开始做思想工作,详细而温柔的告诉她,拔牙会经历什么,会有哪样的痛楚,不拔又会有怎样恶劣的结果。
刚开始她是抵制的,但渐渐的,她被说服了。
待到拔牙那日,就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光荣的走出了医院。
因此她的勇敢,不是源于天生,而是在于有心理准备。
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残疾、战后应激,直到她穿越的那个时代,都无法解决。
所以战兵当然会畏惧,减缓心理压力的方法除了构建一个美好生活的幻梦外,最有效的便是战前会议。
会议包含了作战计划与战前动员。
作战计划是告知战兵们,遇到某类情况,如何指挥,如何行动。
他心里有底,便没那么容易慌乱。
在战术差不多的情况下,尤其是肉搏战时,比旁人镇定胜算就大了一倍不止。
最简单的例子,谁不知道溃逃容易死?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忍不住把后背交给敌人?崩溃的不止有客观的战线,还有心理的防线。
人类战争史上,经典的飞夺泸定桥,便是如此。
铁索天险,当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消架设一把机枪,管你多少人,直接团灭。
但国民党的泸定桥失守了。
被喻为钢铁雄师的红军悍不畏死的冲入熊熊烈火,以血肉之躯构建出不可撼动的心里的桥梁。
对面的国民党的心理防线一泻千里,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吞没了一切理智,导致了绝对优势下的不可思议的惨败。
可见,战场上的心里素质何其要紧?能为心态上添砖加瓦的一切细节,都绝不可以放过。
哪怕有些看起来麻烦,哪怕有些看起来浪费时间。
因为那点麻烦与浪费,在人命面前,不值一提。
不择手段的重视战兵的命,更是人心所向的前提。
人多数时候是挺犯贱的,但当一个人特别重视自己时,为他去死,就会变得理所当然。
战前动员更好理解。
美好生活的幻梦太遥远,不被反复提起,太容易忘记。
所以人要有愿景,更要有近在眼前的目标。
夯实心理防线、鼓舞战兵士气,才是思想建设的核心。
什么娱乐活动、团队比赛,不过是表象。
管平波不愿本末倒置,就只能惩罚陆观颐,以儆效尤。
身边人的呼吸趋于平稳,陆观颐睁开眼,往管平波的身边靠了靠,抱住她的一只胳膊,陷入了梦乡。
家常什么时候都可以说,此刻还是要劳累的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卯时的竹哨在营中接连响起,黑暗中,陆观颐只能看到管平波模糊的身影翻身下床,摸黑拿起入睡前叠好的衣裳,飞快的穿着。
不到一刻钟,人已消失在房中。
陆观颐躺回床上,轻笑:“王八蛋,又忘了陪我说话!”
校场上燃起了火把,管平波背着手,笔直的站在高处,看着战兵们做基础训练。
每一项,她都仔细观察着,但有不妥,暗自记在心里,回头逐层传达。
军营内除战兵生病,其伍长找不到队长时,逮哪个领导就报给哪个领导,不报反而要受罚,其余任何事都不可越级上报。
因此管平波也不能直接对战兵的训练方式指手画脚,以免基层领导失去权威。
行政系统稍微掐一掐不打紧,有的是纠错的机会。
军营则不然,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所以和平年代的普通老百姓,完全无法理解军队的“不讲道理”。
也算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
谭元洲主管盐井练兵;陆观颐不会武,对训练难免照本宣科。
管平波出门两个月,果然有所偏离。
只得再次召集各层领导,逐一点评训练成果。
该表扬的表扬,该批评的批评。
忙的连中饭都没吃,直到申时末,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才腾出空来问韦高义:“潘志文如何了?”
韦高义道:“我们营里的军棍,都是竹子做的,伤是伤不了多重的,脸面丢的还多些。
我早起去看过他了,估摸着明天就能恢复训练。
陆镇抚呢?”
管平波笑笑:“她也一样,谁舍得真打她了。”
韦高义不好继续说这个话题,便叹道:“我们还是看的不够远呐。
日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回来才知道错了多少。
营长,你告诉我句实话吧,你怎么眼睛就那么毒呢?”
管平波心中默默道:你要是跟我一样生下来就给前武警养着,长大后扔军营里被虐十几年就知道了。
然此话不能明说,只得道:“天生的。”
韦高义:“……”
管平波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带了好些酱板鸭回来,回头叫厨房分给你们吃。”
酱板鸭乃巴州特产,巴州老老少少都极爱吃的。
物离乡贵,韦高义听得此话,登时咽了口口水。
管平波轻笑出声:“看把你馋的,营里没有鸭子吃是怎地?”
韦高义笑道:“那能跟巴州的酱板鸭比?”
“是不能比。”
管平波道,“你不看看巴州的酱板鸭里放多少香料,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
营里自制的只加了辣子和盐,味道差远了。
我知道你们都爱吃,包圆了好几家店。
几个老板喜的合不拢嘴,都追着我问将来还要不要。
待听到我们在石竹,登时就成了打了霜的茄子。”
说着叹道,“石竹也太偏远了。”
韦高义乐呵呵的道:“没事,我们慢慢往北打,早晚打到洞庭湖边就近了。”
管平波哂笑:“果真打去洞庭湖,你不怕么?”
韦高义笑容僵了僵,时至今日,他们几个或多或少的猜出管平波欲要单干的意图。
也是带兵两年的人了,韦高义何尝不知,他们越强,窦元福越会防备。
窦向东是不错,可人生七十古来稀,快六十的老爷子,能撑到哪一日?窦宏朗待管平波又不好。
脱离本家不过是早晚的事。
洞庭是窦家的地盘,老虎营至今没有水军。
依附窦家好几代的韦高义对挑衅窦向东,难掩畏惧。
或许,可以等到窦向东亡故。
毕竟他们年轻,等得起。
因此有些惴惴不安的道:“不如……先往东打?”
管平波自是知道韦高义担心什么,笑了笑,爽快的说了声好。
韦高义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通讯员彭景天来报:“营长,谭百总求见!”
管平波点点头道:“请。”
韦高义知道有事,赶紧告退。
不一时,谭元洲进得门来,二话不说,径直将一封信递到了管平波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