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肖金桃最后的日子,不寒而栗!斗争失败的下场,难有好死。五十出头,在平均预期寿命才三十几的时候,不算命短。然而在管平波心里,总觉得人生不过一半。想到此处,管平波收回神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肖金桃的死告诉她,唯有把权力握在自己一方手中,才最安全。
不可松懈、不可妥协!活路只有一条,绝无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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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派兵
八月金秋,离收获只有一步之遥。但赵猛的日子逐渐捉襟见肘。朝廷也好,鄂州王也罢,皆是不事生产的蛀虫。胥吏增收苛捐杂税,赵猛的走狗们也有着不相上下的狠戾。几次与巴州的交锋都没讨着便宜,消耗却是不菲。越是如此,就越看着窦家眼馋。其实苍梧郡也不比鄂州郡强到哪里,窦家不可能有精力管到最底层,他们选择的是与豪强合作。而豪强奉与窦家的粮食,总归不会是自己亲自种植。赵猛挑事,窦家又自己扩充地盘,粮食所耗亦是可怖。如此压力,自然层层转嫁到百姓身上,佃租越发沉重,各处土匪横行。临近秋收,各方势力盯着粮食,窦家治理的好不艰辛!
两下里日子都不好过,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外战争。两股势力在水陆两处打的热火朝天。水路窦家见长,步兵却是赵家更猛。偏生两郡比邻,双方都不可能只选自己擅长的,少不得各有胜负,战况胶着。
朝廷眼不错的盯着窦赵两家的战场,难得齐心都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华北匪患且打且停,姜戎被边关几个大将堵的火冒三丈,数次派人刺杀,暂无成效。看着形式不算太坏,但中枢的有识之士,亦是十分心焦。朝廷早就入不敷出,势力盘根错节,当官送礼日渐靡费,盘剥愈甚,百姓愈苦,造反愈多,恶性循环,偏无解决之道。圣上有心整治吏治,竟不知如何下手。
圣上翻着折子,哪一封都是糟心。倏地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在圣上耳边道:“圣上,邵晖云没了!”
圣上脸色剧变,低声喝问:“怎么没的?”
太监有些慌乱的道:“前些日子着了凉,一直不见好,昨天夜里就一病死了!”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他病了怎地不报我知道?”
太监喏喏不敢答言,邵晖云是太子的人,打的那场败仗着实冤枉,然则监军太监王海山与兵部督官江涛皆是圣上的人,比是晋王的人还要难对付。若是晋王的人拖后腿,太子还可一股脑推卸责任,偏生是圣上亲自择的人,死咬着不放岂不是落圣上颜面?反倒叫晋王把邵晖云坑在天牢里,不得翻身。太子竭力周旋,底下人倒不敢很怠慢邵晖云,可那天牢又岂是人呆的地方?好好一个将军,满怀着报效天恩之心,拼死上了战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愤懑难消。不知何时能翻身的绝望,把堂堂猛将压的喘不过气来。阴暗潮湿之所本就易生病,加上心中郁郁,一命呜呼。
朝堂好似筛子,邵晖云之死,立刻传遍京城。留京的几个武将,心都拔凉拔凉的。武不如文也就罢了,要紧时刻,把武将推出去平叛,又不许他指挥,打了胜仗功劳全是文官与太监的,打了败仗的锅却要武将来背,在京的武官里有与邵晖云打过交道的,好些都直直落了泪。一为邵晖云可惜,二便是物伤其类了。
太平盛世自可以把武将当奴才使唤,如今烽烟四起,叫武将寒了心是何等下场?不提遍地开花的造反,只说虎视眈眈的姜戎,就让圣上坐立不安。要紧的不止是京中反应,邵晖云是边将邵永元最倚重的长子,亦是邵永元最有出息的儿子!不至于绝后,却是再难有其他子嗣继承衣钵。好端端的壮年丧命,圣上如何跟邵永元交代?
如何安抚邵永元,便提上了议程。太子系折一大将,好似在心上挖了块肉般的疼痛,恨不能多补偿邵永元。晋王又是另一番想法,邵永元本就站太子,天恩是要有的,但不能太重,以免加重太子的砝码。两拨人在朝中引经据典,吵的脸红脖子粗。足足吵了三五日,眼瞅着邵晖云的死,再瞒不住邵永元了,圣上顾及大局,果断的一锤定音,把邵永元封做了太师!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首辅就不干了!拱手对圣上道:“从来没有武将做太师的,圣上切勿违祖训!”
太子的大局观到底强些,他一则有私心,二则生怕邵永元伤心之下,倒戈姜戎,忙道:“邵总兵历年来镇守边疆,与虎豹姜戎浴血奋战,到如今的岁数,不好不给些体面的。”
首辅冷然道:“恕老臣直言,太子又置朝廷体面于何地?今日封了邵总兵做太师,边疆八九个总兵,朝廷可有那多太师封赏?再则武将自有武将勋职,何必占文臣的位置?如今封个文臣做总兵,太子以为何?”
太子差点被梗出一口老血,平白弄死了人家的嫡长子,给个中看不中吃的太师怎么了?边关哪个武将不知道是朝廷的补偿太师又不是内阁,不过是叫着好听,竟连这点子名头都不肯让出来。偏生这个理由不好说出口,能摆上台面的,又确实没有封太师的道理。
文官都是另一番想头。对着武将,文官可谓耍尽了威风。休说平级,便是高两三级的,对着文官鲜少有不下跪请安的。是以文官从来自得自家身份。呼喇巴叫一个武将做了太师,虽是虚职,却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谁见了都要行礼,文官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再有,邵永元做了太师,开了口子,将来的武将又待如何?首辅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道:“圣上!唐末节度使之祸历历在目,圣上切勿一时心软,酿成大祸啊!”
文官们纷纷响应首辅,竟是不顾派系之争,一致对外!太子还未发言,居然还有人跳出来道:“昔日宋武襄狄公,因功封至枢密副使,乱了纲常,果然就天降大雨、洪水泛滥。朝廷只得贬斥了他,令他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他没落着好,朝廷亦损失惨重。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邵总兵一心为国,朝廷不可陷邵总兵不义。圣上若十分看重邵总兵,武勋自有左柱国,亦是正一品,岂不相宜?”
圣上眉头紧皱,略读过史书的都知道,狄青是结结实实被冤死的。无非是文官不忿他占了位置。自宋以降,对武将防范至深,他理解宋仁宗对文官放任与对武将的打压。可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有宋仁宗那般盛世的好命。此时边关要紧,便是知道抬举武将无异于饮鸩止渴,又真能不喝么?邵永元本就已经是从一品柱国,这虚职比太师还不值钱,竟不是补偿,而是羞辱了!
对着群情激奋的文官,圣上无法乾纲独断,尤其是他心里隐隐还是害怕的。不独怕武将造反,还怕两个儿子仗着武将逼宫。原是他想待武将好些,看着太子与晋王为邵永元争取利益,又动摇了。又犹豫了两日,到底是丢出了个国公,同时把邵晖云追封做了世子,又赏了个小爵位与邵永元的次子,方才把事情糊弄了过去。
朝廷的旨意传递到了边疆,邵永元接了旨后,在书房关了一整日。再出来时,双目赤红,好似老了十岁。老来丧子之痛,锥心刺骨。他引以为傲的长子,就这么憋屈的死了,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给他留。然而圣上已作出姿态,他说不出口的委屈埋葬在心底,痛不欲生,还得装得云淡风轻。他妻子儿孙皆在京中,他又能如何?武将不过是条狗罢了。
今年是注定了的多事之秋,才勉强把邵永元稳住,姜戎再度袭击。邵永元伤心过度,小病一场,险些就没守住。朝中中伤之语似雪片般飞上了圣上的案头。太子气的头一回在圣上跟前大发雷霆,喝骂众臣:“胜败乃兵家常事,邵总兵丧子之痛且在勉力支撑,尔等小人便以恶意揣测之!长此以往,谁还肯守卫边疆!?尔等张嘴便是忠心可昭日月,孤便成全尔等,命人护送至边疆,与边关共存亡如何?”
谁想去边疆送死?跳梁小丑们知道太子是真恼了,且在御前失仪,圣上却没发作,想来圣上亦对他们有所不满,生怕果真送了他们去边疆,一个两个的都闭了嘴。没安生两日,南边八百里加急来报,鄂州郡赵猛大败,生生被打回了江城,元气大伤!如若窦向东乘胜追击,中南两郡就要落入他手!朝中哗然!
兵部尚书急忙忙的道:“趁着赵猛还有一口气,须得赶紧打窦家!否则窦家必成心腹大患!”
窦向东还对浔阳郡有所动作,细论起来,朝中没人是傻子。一个势力吞下了三个郡是什么情形?他还在长江中游,时时威胁江南,不定就往京中席卷而来!又有华北流民时时冲击直隶,一群官老爷想着史上那些叛贼对京中的劫掠,念及家中的珠宝美人,当真是惊的五脏俱裂!招安派与主战派又吵做了一团!
圣上自然是想打的,窦向东一看就不是个肯招安的主。阻了争执,直直问道:“巴州水匪必然要剿,派谁带兵出击?”
有倒霉催的邵晖云在前,南边那地界儿谁去谁傻!太子想着自家没了的大将,就气不打一处来。无人回答之际,圣上偏还问他。太子哪里敢再举荐亲信,那不是纯找离心么?忽然灵机一动,就对圣上道:“有些当督官的,惯会欺负人,此回出征,可再不许不懂的胡乱指挥了。”
圣上又不想真的丢了江山,上回损失太惨重,不提邵家,光是消耗的钱粮都叫人心在滴血。太子提了出来,他亦是心中发狠,绝不重蹈覆辙。
想的是挺好的,真到了前线,谁知道什么情景。太子举步维艰,不愿自家吃亏,便故作一片公心的道:“老一辈的猛将皆在边关,小一辈的只怕压不住某些心高气傲的督官。”此言一出,兵部的眼神乱飞,心里皆对太子生出了不满。圣上身边的太监更是把脸挂了下来,登时就打好了下黑话的腹稿。
太子到了这一步,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有个命长的父皇,已是难熬之极。若这父皇还糊涂偏心眼,太子不疯才怪。把文臣太监都得罪了个遍,又不怀好意的道:“依臣之见,须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能干人,方可凯旋。”
圣上不由问:“你觉得哪个合适?”
太子微微一笑:“孔驸马怎样?”
晋王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暗自问候了下嫡母的十八代祖宗,忙跳出来阻道:“孔驸马之部皆为骑兵,怎好去南边打仗?”山林密布之处,重骑兵过去不是送死么!?
太子岂会让晋王的武将势力强过自己,皮笑肉不笑的道:“甚时候打仗朝廷只给骑兵了?我看上回他就打的很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叛军如此嚣张,为了国泰民安,端悫素来深明大义,必不相阻。九弟就放心吧!”
朝中扒拉一回,近年来胜仗打的最多的还真就只有孔彰了!圣上立刻动了心,何况孔彰去南边,更难与姜戎勾结,只消派信得过的督官太监,倒是个好主意。太子方才混闹,朝上不大满意,圣上自然就满意了。这两个由头凑做一处,爽快的道:“太子说的极是,来人,宣孔驸马!”
晋王想阻止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传旨太监飞奔出去,急的脑门直冒汗,心里飞快的想:哪个太监比较不刺头?他又能上哪去找个既看得起武官还看得起杂胡的兵部官员?
接到消息的端悫气个倒仰,太监并督官之跋扈,京中无人不知。好在她是公主,说话没那多顾忌。只阴测测的丢出了一句话:“谁让我驸马吃亏,我便让他九族陪葬!不怕死的大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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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设防
端悫生于皇家,军国大事两眼一抹黑,然这等埋坑挖人的手段,她看的比谁都分明。无非是太子自家折了一员大将,就想剁了晋王一根指头。圣上对孔彰的防备她尽知,他那支重骑兵只肯听孔彰调度,圣上早已不满。难得的名器,直接弄残了不舍得,吞又吞不下,简直如鲠在喉。派出去打土匪,总算有些用途,也难免死点人。再往里头补,就可掺沙子了。但端悫依旧不高兴,按圣上的想法,叫李恩会带队便是,何必动她的驸马。唯有太子想要一石二鸟,方用此毒计!端悫如何不恼?不为旁的,只为太子给她添堵,她却反抗不得,就够她大发雷霆了!
端悫再屋中破口大骂,公主府上上下下都绷紧了弦。关系好的下人彼此通着消息,生怕触了霉头。端悫的乳母赵嬷嬷哄了半日,才把她好生伺候上床歇晌,好悬没累出一身汗来。退出正屋,走到花园子里散散,杨来来便迎上前来,一脸讨好的道:“干娘好?我前日送去的茯苓糕干娘吃着还顺口?”说着,伸手搀住赵嬷嬷,引去了亭子里坐下说话。
赵嬷嬷才坐下,杨来来赶忙的替她捶腿。
赵嬷嬷笑道:“满府里属你最伶俐。上回那茯苓糕不好,前次你送的藕粉倒是吃着香甜。”
杨来来忙道:“旁的不敢在干娘跟前说嘴,这藕粉啊,当属我们洞庭产的最妙。”
赵嬷嬷低声道:“你还说洞庭呢!你道今日公主怎地发那般大火?都是朝廷要派驸马去打你家乡,你可知道不知道?”
杨来来一惊非同小可,她本就是窦向东送来京中的探子。因孔彰要联络赵嬷嬷,好探听消息,暗自收买了好些丫头,都不中用。反倒是她惯舍得下脸面,肯做小伏低,又是亲兵池塘之妻,虽出身寒微,到底不是奴仆,奉承起来赵嬷嬷格外受用。得知赵嬷嬷夫婿也姓杨后,竟叫她瞅准了个空儿,拜做了干娘,关系更紧密了。
时下高门大户里,无根无基的小丫头们总要拜个体面的世仆干亲,借一借体面,省的叫人欺辱。世仆们则图她们的月钱,也乐的收。赵嬷嬷不知收了多少干女儿,却是只有杨来来孝敬的最丰厚。一则她有窦向东给的“嫁妆”,二则她既是亲兵之妻,府里给孔彰些体面,月钱就比旁人的高;三则其夫婿亦是孤儿月钱没处花去,泰半填了这个窟窿;四则孔彰见杨来来搭上了线,自然要给些活动经费。闹的杨来来手头宽裕,除去惯例的孝敬,还时不时的买些果子酒肉奉上,把其余的干女儿排挤到了天边,俨然赵嬷嬷的心腹第一人。
好几年持之以恒的砸钱,便是个铁石心肠也砸软了。赵嬷嬷与杨来来处的倒是不错。知道杨来来是巴州人,特特提醒道:“你不知道,这打起仗来,尸横遍野。你在京中可有亲眷?速速叫人带信去巴州,把你娘与姐姐接到京中来过活。省的真个打上了,你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