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来来先道了声谢,方道:“谢干娘好心,我们巴州倒有些行会在京,我这就花几个钱,写信给我娘去。”
赵嬷嬷好意道:“别告诉太多人,京中什么都贵,你们年轻小两口,养不起。”
杨来来点头道:“我们家通没几口人,就我娘与姐姐。”
赵嬷嬷随口问道:“你姐姐嫁了人没有?夫婿是做什么的?”
杨来来扯谎道:“唉,别提了。嫁了个汉子,那年一病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如今跟着我娘,在那大户窦家做浆洗的活计呢。”
赵嬷嬷一拍大腿道:“可了不得,正是要去打窦家!”
杨来来登时脸色煞白,颤声问:“果真?”
赵嬷嬷试探着道:“你与窦家没甚牵扯吧?”
杨来来忙道:“我们巴州人,十亭里有九亭给窦家做活。我们倒想巴结,可我们孤儿寡母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果真看重我们家,那年窦家送驸马的礼让人收拾,也不选上我了。”说着拿帕子抹泪道,“这一离家,好几年杳无音讯,我娘只怕当我死了吧。”
赵嬷嬷劝道:“你又傻了,便是做丫头,在窦家又有什么前程?何况你还正经嫁了汉子。我瞧着他待你倒是和气。”
不提还好,一提杨来来几乎哽咽:“他待我是好,只我对不住他,成亲几年肚子没个动静。每年烧纸,都不知怎生与公婆交代。”
池塘一个边陲长大的糙汉子,从未见过中原女子的娇媚,杨来来又是特特选出来的,往日在窦家学的勾男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只把池塘哄的差点忘了姓什么。可公主府内人多嘴杂,盼人好的少,盼人歹的多,杨来来又有谋划,顶好与众人和睦些。无子一事她的确有些焦虑,正好拿在嘴边说,主动叫人看了笑话,省的人使绊子。故回回提起家务,就要抹泪。赵嬷嬷胡乱劝着,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人的八字皆有定数,有了这桩好,就没了那桩好。夫君好了没儿子,可见是命数了。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小丫头来报,说公主醒了。杨来来还没混上贴身伺候的差事,把赵嬷嬷送到正院,装作要去外头买丝线做衣裳,心急火燎的把孔彰欲带兵攻打巴州之事传了出去。绸缎铺子的掌柜听了密报,亦是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商户使不上八百里加急的驿站,只得靠船运,送到巴州,只怕孔彰都要出发了!然此事非同小可,绸缎铺子的掌柜上蹿下跳,撒了不知多少银钱,硬是把信件混在了官方邸报中。虽一日只有二百里,到底比乘船绕个大弯强。为了避免信件遗失,又补了一封,叫可靠的船运带回去,方才略略放心。
京中预备粮草兵丁,搅的人仰马翻,窦家一系皆似热锅上的蚂蚁,好不焦心。信件一封封发回巴州,却不知能否收到。若是窦家一败涂地,他们可就再难有活路了!
十月中,密信终于随着邸报,慢悠悠的荡到了巴州。窦向东拆开信件一看,心中暗道不好。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开了三百年的朝廷,底蕴未败干净!前次邵晖云攻打江城大败,汇总各路消息,实乃拖后腿的人太多。而孔彰驸马之尊,不说旁的,头一个太监就不敢很作弄了他。太监是天子心腹,人家老婆还是天子掌珠呢!只消彼此留点颜面,窦家必定要吃亏。若再叫赵猛跟在后头占点便宜,损失更为惨重!
果然,不出几日,京中又有来信!此回比前次详尽许多,何处调兵,何处筹粮,如何南下,皆有了眉目,其效率就非当日邵晖云可比。看来朝廷不单想平叛,亦打着宰肥羊的主意!窦向东从来谨慎,休说他几年前与孔彰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孔驸马身高体壮功夫了得;便是个陌生的将领,他也不会抱以侥幸!
火速召回窦朝峰,父子兄弟几人,团团坐在威风堂商议对策。窦朝峰想了一回,道:“朝廷与我们不同,我们更讲实惠,朝廷却需要讲究体面。孔驸马千里奔袭,又多有掣肘,须得旗开得胜。我若是他,必不会先打巴州,定直奔潭州!一郡首府夺到手中,便是后来不大顺,还有回旋的余地。倘或直取巴州,一击不中,依着朝廷党争的模样,便他是驸马,也难说话!”说着看向窦元福,“我们要不要守潭州,如何守潭州,才是当务之急。”
窦向东点了点头:“潭州根基不深,恐难守住,你们有什么好法子吗?”
窦元福道:“朝廷穷的叮当响,我们备好粮食,不与他接战,耗也耗死他们了。”
窦元福说毕,窦向东看向窦宏朗。肖金桃还未百日,窦宏朗一身重孝,满目憔悴。窦向东微微叹口气,看向了窦崇成。
前些年窦家没预备造反的时候,窦崇成能读书,很是得了些赞誉。如今窦家改了路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他立时就变得不值钱。见父亲看过来,有心出头,积极的道:“潭州虽是首府,却是无甚便宜可占。孔驸马定是坐船而来,好省民夫的粮草,他会不会先打雁州?好不好,先抢了盐再说。这年头,盐可就是钱呐!”
窦向东:“……”
饶是窦宏朗情绪低落,也被弟弟的蠢话勾的抽了抽嘴角。潭州与浔阳郡接壤,孔彰绕过巴州打潭州,他还可以从浔阳郡补给。雁州可是在中间,他敢先取雁州,不是等着叫窦家关门打狗么?
两个侄子的话,听的窦朝峰直翻白眼,扭头对兄长道:“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曾见过孔驸马,大哥与他打过交道,他练的兵是什么模样,你知道么?”
窦向东只得问窦宏朗:“我记得你去寻过他,可还有点印象?”
窦宏朗有气无力的道:“此事平波不是更清楚么?”
窦家才被管平波讹了一笔,钱财也就罢了,以窦家的家底,花个万儿八千两讨个老婆,不算个事。被她抢去的火药与匠人才是真糟心。听到她的名字,窦家人就没好脸色。尤其是肖金桃死后,窦向东对着一室凄凉,更是愤懑。若无管平波,肖金桃势单力薄,未必就想得到争上一争。正因她的出现令肖金桃生出了期盼,致使父子兄弟夫妻离心,落得今日之下场!然管平波练兵之天赋,有目共睹。如何守卫潭州,少不得咨询一二。想到此处,窦向东的脸色倏地黑了八分。良久,终是平复了情绪,淡淡的道:“使个人去飞水,请她回巴州议事。”
窦朝峰道:“她肯回么?”
“肯,”窦向东斩钉截铁的道:“苍梧,可不仅仅是窦家的苍梧。我不信她舍得下!”
窦元福心中一颤,不确定的问:“那……我们要拿下她么?”
窦向东反问:“你说呢?”
第116章 想要&贴心
第44章 想要
窦朝峰头一回生出抢班夺权的心思!连续深呼吸几口, 才忍住踹出一记窝心脚的冲动!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面上装的对兄弟和气,内里还是小心眼。窦宏朗怂归怂, 为着家里, 亦干出过自断臂膀之事。如今外敌当前, 想的还是自家一亩三分地, 这种儿子不剁死了留着过年!?
面对窦朝峰犀利的目光,窦向东头痛欲裂。就他看来,管平波之所以能对窦家形成威胁,恰恰就是窦元福的脑子里全是水。共同抵御外敌, 是绝好的联络感情的机会。梅梁二州便是不肥, 亦是好肉。他虽深恨管平波之张狂, 然则此事把管平波哄回来,又有什么不好?你怎么就能连个女人都容不下?果真能够杀了他们的首领也就罢了, 但想都知道, 谭元洲与管平波不可能同时来巴州。动其中一个,另一个恰好师出有名。巴州有山有水, 自古兵家必争,但也自古易守难攻。方才窦朝峰就分析了, 打不下巴州, 打雁州潭州成不成?老虎营能否自立为王不知道, 可咬下窦家一块肉总可以吧?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窦元福偏不明白,他都不知该如何教导才好。
厅内气氛十分尴尬, 窦宏朗置身事外,如今亲娘亡故,也没什么太大指望了,反倒潇洒,吊儿郎当的问:“扣下她然后呢?”
窦向东脸色更不好看,却是拿着个无欲则刚的儿子毫无办法。怒瞪窦元福一眼,呵斥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窦朝峰顺过气来,淡淡的道:“都是妇人当政,还不如把管老虎请回来算了。她的脑子还更汉子些!”
窦元福攥了攥拳头,硬接下了叔父的嘲讽。窦朝峰对窦元福不满写在脸上,时日长了,窦元福也生出许多抱怨。好在还有些理智,没有发作出来。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窦向东也是一噎,好半晌,才又对窦正豪道:“你不小了,说说你的看法。”
窦正豪倒比其父强上些许,稳妥的道:“我们且商议自家章程,二婶那头,先写信过去问一声,她如今未必得闲回家,但写信总是有空的。朝中哪回平叛不是轰轰烈烈,临到头来,总有万千幺蛾子,暂不急一时。现已是冬日,运河立刻要结冰。朝廷再迟两日,北边只怕就冻住了,最早也得明春开拔过来又需时日,便是送信的船按平时货运的速度走,都来得及的。”
窦朝峰很是讨厌窦元福,连带对窦正豪也不待见。虽说的话有理,依旧不能改观。他心里还怄着别的气——虽然常年表现的不偏不倚,但他又不是铁石心肠。那年生母把他撇在窦家门口,冻了半宿,好悬没丢了小命。好容易盼得大门开,嫡母又险些将他打死。的确是大哥硬从嫡母手中拦的人,可把他搂在怀中轻言安抚喂汤喂饭的却是大嫂。为着窦家事,他对不起肖金桃良多。结果众人诸多牺牲,窦元福还是半分不长进。
想起肖金桃遭受的屈辱,窦朝峰那坚韧的性子,也是数次心中酸楚。何况肖金桃的下场,管平波必然物伤其类。两下里合作本就难取得信任。朝廷见赵猛示弱,就要派兵剿巴州,为的就是跟在后头捡便宜。而朝廷再是弱小,总能让窦家吃点亏,管平波就不会跟在后头捡便宜?人家凭什么有好处不占,一心为窦家着想?为着步肖金桃的后尘吗?
厅中气氛着实不好,窦崇成虽不懂战事,但他有股子机灵。见众人都不肯说话,忙出来道:“正豪说的有理,按朝廷那乌龟速度,早多着呢。眼瞅着要过年,我们自家把年过好了再说。”不待窦向东出手揍他,又忙道,“可过年都讲究团圆。我跟二哥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一齐去接二嫂回家过年,你们看如何?”
窦宏朗很不给面子的道:“她怎生回来?带三五个旗队回来么?只怕她那头工程正紧,没空呢!”
窦向东很是郁闷的道:“老二,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家里正议事,你且收敛些。”有些窗户纸再薄弱,也是别揭开的好。
窦宏朗冷笑一声,索性一甩袖子走了!肖金桃之死,不提那些个什么糟心事,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她暮年之人,遭骨折之重创,自是难以熬过。刨根问底,她为何要去救孙子?还不是窦向东拿着不值钱的孙子去做表面功夫?他的老婆好端端的被休了,亏得管平波放过一马,不然光练家人的闹腾,就够练竹抹脖子上吊了。便是如今行了兼祧之事,家下人待练竹也再无往日恭敬。老娘老婆小儿子,桩桩件件都不给他留余地,他又何必再忍辱负重?人生短短几十年,小爷不陪你们玩了!
窦朝峰再也忍不住,环视一周,而后道:“大哥,我与你单独谈谈。”
窦向东心力交瘁,只得打发走孩子们,怅然道:“不知圣上的犹疑,是否也同我一般。”
一语把窦朝峰的万千话语都堵在了嗓子里。良久,只吐出一句:“我若非大哥亲手养大,只怕将来就要做手刃亲侄之人了。”
窦向东道:“未尝不可。”
窦朝峰愕然。
窦向东道:“若甘临是儿子,我也不惧把权柄交予管平波。我们已走出了造反的一步,不管称王不称王,与朝廷和赵猛并将来的天下豪杰,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谁能保窦家血脉流传,才是最要紧的。”
自家儿子自家疼,窦朝峰也是做父亲的人,将心比心,知道窦向东说出此番话,是怎样一种沉重。
窦向东苦笑:“再多的话不谈了,春生什么时候娶亲?他比哥哥们强,却过刚易折。要接下家中重担,光有一身好武艺是不够的。”
窦朝峰瞥了窦向东一眼:“你我兄弟,这般大饼就别画了吧。窦家原先不过是个跑船运的小财主,能有今日之威势,乃兄弟齐心之故。我们兄弟二人随便少了哪个,只怕都没有今日的局面。飞水丢了,正是因为无人顾得上。倘或我们有个三弟,断不至于让管平波捡了臭鱼①。将来盘子只会越来越大,兄弟没有嫌少的。春生还不曾到惊才绝艳到那个地步,当务之急,得把他们兄弟侄儿拧成一股绳。老三没什么,他只是年轻不大懂事,教教就好了。老二也没什么,要紧的是他老婆……”说毕,对窦元福的评价也不想说了。
其实窦元福今日之疑问算不得什么大错,如何对待管平波,总是需得人提出。可惜他总这样,致使众人积累的不满太多,略微说错一句半句,自然叫放大了无数倍。窦向东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等窦朝峰等人消气了再接着议事。先使人誊抄了一份京中密信发往飞水,等待管平波的消息。
飞水矿山的营寨已经完工,如今老虎营的重点在于城内百户所的修缮。陈朝的百户所有好几种,有些似石竹,鲜少有平地,城内摆不开架势,便在城外单独修建。亦有相对宽敞的,也可驻守在内城。飞水原先自然也有百户所,几方势力打来打去,朝廷官员一个没剩下,硬生生的成了法外之地,日常有乡贤治理,倒也能维持。只是诸如袁德水之类的弱势群体是甚下场,就不好描述了。
在古代战争中,城池是极重要的存在。以飞水为例,倘或飞水城丢失,矿山营地就很容易被切断补给线,困死于山中。因此,即便管平波个人不喜城中见营,在需要的时候,也不会依着喜好行事。飞水城对岸的原营地成了民用纺织厂与养兔场的地盘。目前老虎营内的后勤亦算军人,待腾出手来,女眷也是要训练的。飞水矿山的确发现了硫矿,看来女子火枪队有望建设。待到那日,纺织厂、飞水城营地与矿山营地连城一线,守望相助,飞水境内的布防才算彻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