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颐笑道:“那你也太温柔小意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过贴身丫头呢。”
管平波道:“小老婆跟贴身丫头有甚区别?我不信你没干过那些活计。我们家那位大老婆, 就不是常人。我瞧着她那副面团模样,愁的肠子都打结了。”
陆观颐道:“她可不是一味好性儿。”
管平波嫌弃的道:“脑子是明白,但再明白抹不开脸也是白搭。你是没瞧见她被娘家欺负成什么样。不赶上个不错的婆婆, 早晚给娘家拖死。嗳!说起来, 不管外头怎样, 家里这几个人,当真不错。”
陆观颐毫不客气的道:“哥仨都快斗成乌眼鸡了,还不错……”
管平波笑笑:“你要求太高,谁家不斗?他们对着外人时,立刻拧成一股绳,一个拖后腿的都没有。我是极佩服的。我家要有他们一半,也不至于给人做小了。”
一番话,说的陆观颐没了答言,遂转了个话题道:“外头的事你知道多少?”
管平波道:“两眼一抹黑。说来,你也在内宅,知道的倒是不少。”
“我在书房伺候过。”陆观颐说着叹道,“洪家太太满脑子内宅手段。夫妻本是一体,洪同知有些话总不好与幕僚商议的,太太听不懂,他有时便同我唠叨。我本只想做个丫头,偏生的好,叫他动了色心。头几年他在兴头上,两口子为着我吵的天翻地覆。幸而我不知为何始终生不出孩子,省了多少事端。后来渐渐失宠,又做回了书房伺候的丫头。原以为一世便如此了,哪知道我那表弟凭空做了驸马。圣上只那一个宝贝女儿,挑了多少年都没有合意的女婿。偏看上了个有妇之夫,闹的要死要活硬嫁了他。可想公主如何看重表弟了。里头还夹着件尴尬事。那位孔驸马之父,乃家中庶子,不愿看人眼色过活,方远赴边疆。到他,亦不招家族待见,索性在边疆扎了根。”
说着陆观颐不由道,“他是真有驸马命。元配在西姜那一亩三分地上,也算个公主了。”说毕,转回话题道,“故,孔驸马与本家原就很不亲近。与嫡母多年相依为命。洪同知偏是他祖母的侄子,说是祖母,又无血缘。孔驸马真想替我出气,洪同知可招架不住。洪家子孙几十个,他洪让不值钱。便又对我生出宠爱。他倒是明白,只消我生了儿子,一则表弟总不好计较太多;二则我心随了他,休说表弟,便是嫡亲的兄弟,也只得随我去了。偏太太死活想不明白,才对我动了杀心。”
管平波不厚道的笑:“阿弥陀佛,娶了个这般不省事的太太,洪让真够命苦的。我若是她,不知不觉整死你的手段太多了。”
陆观颐也笑:“幸而你不是她。她就是那等内宅妇人,看不到外头,只知道嫉妒洪同知与我说的来。我又有什么法子,生成这副模样,你是不知,我才籍没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若说我没有对洪同知动过念头,那是扯谎。不让他尝过一口,我一个官奴婢,非得叫那起子家生奴才当粉头使不可。也难怪表弟做了驸马洪让怕成那样,论起来他着实太无耻了些。我与他是亲戚,他不拘给我个空院子,护着我安危,我一手绣活便可养活自己了。他还真敢拿我当个官奴婢使。难道我被万人枕过,我姑母脸上好看不成?便是我姑母在夫家不得脸,既是孔家特特托给他的,他不是扇孔家的脸么?洪家又不缺奴婢,我是真服了他。”
管平波拍拍陆观颐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够豪爽!”后世的教育下,都有女人为着跟男友上过床就挣脱不开。眼前这位漂亮姐姐,竟能做到对此浑不在意,厉害!
陆观颐苦笑:“同你练竹姐姐一般,嘴上豪爽,到了那份上,还是直反胃。”
管平波道:“不反胃才怪!连我这么粗的神经,对着不喜欢的人,也是烦的想把他掀下床去。”说着促狭一笑,“他喜欢娇娇弱弱的,偏我吃的好又锻炼的好,开始长肌肉了。你不知道,上回他才抱着我,叫我一身硬邦邦的膈着,好悬没气死。我顺势就把雪雁往他怀里一推,自己去雪雁屋里睡了。皆大欢喜!”
陆观颐:“……”
管平波又问:“你家里还有人么?”
陆观颐摇头道:“我们这一支没了。五服内的还有,只我这个样子,他们只怕也不想认。我姑母么……”陆观颐悄声道,“我就见过一回。”
管平波惊道:“那这张虎皮能不能用啊?”
“她若活着,多少能吧。她若不在了……”陆观颐长长叹口气道,“我表弟可不是她生的。不认我才是人之常情。其中还有过一个故事,更是……唉!”
管平波问:“什么故事?”
陆观颐道:“告诉你也无妨,省的我万一有个好歹,你们有事傻乎乎的往公主府上撞。还是多年前,姑母带着表弟回京述职,自然要见见娘家人。她自家年轻守寡,她就想亲上作亲,母子更亲近。我家正如日中天,岂看的上孔家庶支庶子?我还在院子里同表弟玩呢,姑母才提了一句,我母亲就气冲冲的带着我走了,半分情面都不留。有此事在前,表弟不记恨我们家就就不错了。”
管平波道:“你家好嚣张!”你也是个角色,结了仇的表弟也敢拿来做护身符,哄的窦家上下团团转。
陆观颐揉着额头道:“所以说,莫欺少年穷。便是当时不愿意,何苦闹的那般模样。表弟常驻边疆,不舍得女孩儿嫁那么远也是有的。委婉的拒绝便是。可那时谁又能想到今日呢?”
管平波对豪门八卦无甚兴趣,转个话题道:“你可知朝廷的兵备情况么?”
陆观颐笑道:“我又不是武将家的小姐,哪里知道那个。不过本朝重文轻武,听闻卫所糜烂,烽烟四起。你道我为何问你窦家打算?你可知如今哪处都不太平,朝廷一年拨下来的剿匪银子都不知多少。一面拨钱剿匪,一面又从良民手里收缴银钱,行的都是饮鸩止渴的法子。洪同知原不在巴州,闻的巴州尚算太平,才使钱打通了关节来的。可巴州太平归太平,收不上税赋,地方官便富不起来。洪同知奔着发财而来,你们不叫他啃肉,他怎愿罢休。”
管平波勾起嘴角:“我公公不赖嘛!”又问,“你看晋王指望大么?”
陆观颐道:“都晋王了,你说呢?”
管平波追问:“你那表弟有多少人?”
陆观颐道:“那我便不懂了。人不在京城,许多消息不通。再则,朝廷还有别的驻军,一支重骑兵不可逆乾坤。二十来年的太子,便是圣上,想撼动也难。何况晋王除了圣上偏疼,未见长才。于朝臣而言,既分不出高下,何苦折腾。有想博一把从龙之功的,就有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易储,血流成河都形容不尽,世家大族拖家带口几百人,岂能不惧?”
管平波嘲讽一笑:“此乃新旧势力之争。位高权重的,自然希望天下太平,他好世代荣华。但人微言轻的想的便是水浑了才好摸鱼。如此一来,哪怕晋王忠厚老实,也得挑唆出他的野心。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着是有些许怅然,亦有许多人盼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平步青云。宦海沉浮,无人沉下去,怎有人浮上来?”
陆观颐顿了半日,才道:“你可真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多少豪门千金,都没有这番见识。当年姑母提亲,她母亲的愤怒便源自于对她的信心——她与太子嫡长子,年纪仿佛……从太孙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其间艰辛,软弱点的女子,熬也熬死了。故她从未被当成寻常闺阁女子养过,她的父兄会与她分说朝政、细述官场。等闲人看不透的事,管平波信手拈来。一个乡间的教书先生,不会有这般本事。世间并没有那么多怀才不遇,多少世家豪门为寻一个好幕僚殚精竭虑。若管父有才,不至于沦落至此。那么,既不是旁人所授,管平波的见识便是天生。想到此处,不由哂笑,“你托生成个女人,可惜了。”
管平波道:“有甚可惜?”
陆观颐道:“你是男人,便可功成名就矣。”
管平波笑问:“女人不可么?”
陆观颐反问:“你有路子可以嫁入皇家么?”
管平波却道:“我对你表弟很感兴趣。”
“嗯?”
“我对任何将领都感兴趣。”
陆观颐不解的看着管平波。
管平波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陆观颐的唇:“我为何要嫁入皇家?”
陆观颐怔了怔。
管平波轻笑:“我做皇帝,娶你过门,不是更好么?”
第40章 狼筅
陆观颐没理会后面那句,而是问:“你既无粮也无地, 便是天下大乱, 与你有甚相干。”
管平波:“……”
陆观颐接着道:“从古至今, 未见单凭自身一统江山的。汉高祖已是极致,但他是男人。或是你打算积攒了实力人脉,效仿花木兰, 女扮男装?”
管平波郁闷了,陆观颐戳到了她的死穴。女人的体力天生不如男人, 即便惊才绝艳, 也很难让男人臣服。谭元洲等人被她打成那样,依然梗着脖子, 不愿正经拜她为师。她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从小孩子中培养。她当然可以训出一队娘子军,从远古商朝的妇好, 到明末的秦良玉, 从古至今都不乏女将,亦有大量的女兵。可是这个数量, 与男兵相差太远。她自信能做到将军, 尤其是乱世之中, 有一队自己的人马,只消跟对了人,封个公侯都算不得离谱。毕竟重文抑武多年, 阵法早尘封在厚厚的史书里, 靠个人才智从天地间感悟, 哪里比的上她的专业训练。
可是真要做皇帝,就不得不面对男人的尊严问题。农业社会里,要男人心甘情愿的俯首帖耳,比母猪上树还难!历史上两个草根翻身的皇帝,皆为豪强女婿。唯一的女皇武则天,靠的是篡位,最终还是自认李家妇,并成为了千古绝响,再无后人可继。
管平波心里不情不愿的承认,没有科技基础,在社会的贡献值方面,女人真的不如男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马克思诚不我欺。但她心里又怎甘愿把命运交付于人?躲在窦宏朗身后,一辈子在深宅大院里为了三根簪子五块布掐的你死我活,这般绝望的日子还不如去死;趁着乱世,跟个老大,倒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可哪朝开国不要血洗功臣?那个时候,并不是低调便可躲过。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得哪般忍辱负重,才可获得个在金銮殿奴颜婢膝的机会?
管平波倒是想要人人平等,但看看现在的生产力,也知不可能。连工业革命都没有,走向共和?呵呵!既不能推翻三纲五常,又不想任人宰割,剩下的也就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了。唯一的一条,最艰难的路。
陆观颐陪着管平波沉默了许久,紫鹃和雪雁进来瞧了一回,伺候她们姑嫂两个洗漱毕,方退出屋子。管平波还在抽丝剥茧的寻求可能的机会,陆观颐推了她一把:“我动不了,你睡里头吧。”
管平波才醒过神来,道:“不好,你掉下去怎么办?我帮你挪进去。”
陆观颐道:“我睡里头,不好起夜。”
管平波笑道:“把我叫醒就是了。”
陆观颐无法,只得让管平波把她安顿在里头,忍着口渴没喝水,躺下了。管平波却是倒了半盏温水递给她道:“你吃了饭后就没喝过水,何苦来,家里丫头也有,我也得闲,那么怕如厕作甚?你家表弟那面大旗还杵着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陆观颐被叫破心思,也不扭捏,接过水喝了。待管平波躺下才道:“你方才半日没说话,莫不是真的有问鼎天下的气魄?”
管平波道:“不怕告诉你,我这一等人,凡是有机会,有的是想称霸天下的。”穿都穿了,不去逐一回中原,太亏!可惜此等约定俗成的感悟,陆观颐是不会懂的。
陆观颐笑道:“你那一等人,是什么人?”
管平波默默道,现代人。随即又道:“横竖吧,我说了也没人信。你也就当个笑话听听吧。”
陆观颐道:“皇帝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家倒是想让我做皇后来着。”
管平波嬉笑道:“哎哟喂!这是上天降的祥瑞啊!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给他送盔甲;我才动了造反的念头,就有个皇后来配,你说我是不是天命所归?”
陆观颐嗤笑道:“我太孙妃还没混上,就抄家灭族了,你现把晋王长子妃抢了来,倒有三分把握。”
管平波撇嘴:“我看我把你表弟抢了来才有把握,重骑兵啊!真有钱烧!”世间万物皆同法,都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重骑兵可谓古代战场的人形坦克,专克轻骑兵。对上步兵,更是碾压性的优势。但事物有两面性,一小队骑兵,所耗钱财可养一大群步兵了。比戚继光的兵还死不起。就似下军棋,排长吃小兵,团长吃排长,到了总司令,碰上小兵就挂了。对付重骑兵,唯有蚂蚁咬死象这一招,拿步兵人命去堆,横竖步兵不值钱,堆也堆死他了。轻步兵、重步兵、轻骑兵、重骑兵,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尽管如此,管平波一想到重骑兵战斗力,依然垂涎三尺!想要!想要!!烧钱也想要!!!
陆观颐笑个不住:“你还来真的?”
管平波望着帐子顶道:“我是真想,可我没有根基,且看吧。有机会再说,实在没有,也不过如此。到底衣食无忧,比常人都强了。”人生在世,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她上辈子倒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不缺,搁不住命短。没准是老天看她实在太亏,难得良心发现一回,才给了她重活的机会。算来,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居然好心的补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