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很快被压了下去,管平波料定无甚大事,继续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陆观颐进来时,见她手搁在肚子上,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替她盖好被子,把清炖鸠鸡吊在碗柜里,吹灯睡觉。
哪知半夜,耳房里传来清脆一声响,陆观颐听得动静,恨的咬牙切齿:“我都锁上门了!那猫怎么进来的!”又点灯下床去耳房查看碗柜,果然碗叫打在地上,肉已被叼走。
紫鹃心疼的直抽抽,低声怒骂道:“养它们抓老鼠,老鼠不抓,倒来偷嘴。不是奶奶睡着,我非拿棍子打一顿不可!”
管平波早醒了,笑道:“罢了,终归有它们在,能竭制鼠患。偷粮库是一桩,家鼠带了无数的病,沾惹不得。既是功臣,贪吃便贪吃些吧。”
紫鹃道:“就剩这最后一点子了,你又不许阿颜朵夜里上山,下剩的肉不是粗糙的很便是熏腊的,通不合适你吃。又不是不喂它们,见天的在家里淘气。看我明日逮着,怎生收拾!”
阿颜朵翻身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明晚上去捞一兜回来便是。鸠鸡笨的死,枞树枝上排排站,捡一回有十几只。就是入冬了不好找。还得自己养些鸡鸭才好。”
管平波郁闷道:“养哪儿啊?寨子统共这么宽,盐井家伙一摆,加上武场、住宅,一寸空地都没有。搁外头养,一准被偷。”
阿颜朵撇嘴:“你们就是瞎讲究,养院子里怎么了?不就是鸡粪多点,蚊虫多点嘛!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过日子的。屋里竟还铺上木板,日日擦的水亮。舒服是舒服,进门就能滚地上,可你们不嫌累呐?”
陆观颐笑道:“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孩子生下来见风就长,二三个月就能操蛋。家里不铺上地板,那才是甩不脱。非得一日日的抱在手里不可,不然不是衣裳脏的没法见人,就是两只手似扒火棍,脏兮兮的往嘴里送,找病呢!”
带孩子管平波是全无经验的,点头道:“还有这个说法,我还当是没有床,索性做个大通铺呢。”
陆观颐没好气的走来直戳管平波的脑门道:“休在我跟前装大尾巴狼,我还不知道你,孩子生下来一准扔给我,从天光到天黑,再想不起来的。我不自己琢磨法子,难道靠着你想?我就是你请的长工,哪里知道你算计到今日!”
管平波被叫破心思,讪笑两声,不敢答话。
陆观颐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钻进被窝睡觉。
紫鹃笑着整理好床铺道:“罢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一早,阿颜朵梳好头发,一边穿着草鞋一边道:“鸠鸡竹鸡都会飞,白日里打不着,我试着抓只山羊回来。恰好羊皮给孩子做襁褓使。”
管平波道:“皮子都要硝制,这个我真不会。论生活,还是县城好。到了山沟里,要什么没什么!”
阿颜朵早飞奔出去了,紫鹃则早去了厨房帮忙。屋中只剩二人,陆观颐便问:“你想回县城?”
管平波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道:“早晚要回的,我们还真能窝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不成?盐井周遭土地不多,河对面那几分田很不够看,便是圈起来也无大用。我盘算了许久,圈是定要圈的,却不能用来种稻子。我的想法是,下头平地养兔子,山坡上就种苎麻、苎麻叶喂兔子,苎麻皮搓麻线,杆子晒干了还能当柴烧。至少做饭的柴禾不用占用盐井的了。”
陆观颐皱眉问:“苎麻可不是麻,做出来的麻布太粗,恐不好做衣裳被褥。”
管平波道:“军需物品。”
“嗯?”
“石竹,乃至整个南边山区,都蚊虫肆虐。一到夏日,兵丁多无法好好休息。便是适应了,也容易传播疾病,更有各色毒虫,咬一口少说也要丢了半条命。苎麻廉价,做夏日用的帐篷正好。刚好一个队共用一个,下头厚厚织了做垫子,两头打上木桩把帐子挂起来。便是夜里露营也不怕了。冬天呢,就再多带块布,在帐子外头罩上,立刻变成简易的营帐。将来露营的时候多着呢。便是不提那么远,咱们现在也没帐子不是。”
说毕,管平波又道,“苎麻布能用水力纺出成纱,机器没见过,得寻人打听。不独苎麻布,我想养兔子亦是为了将来。你道我为何死活要占个盐井?你可知行军打仗,后勤压力有多重?兔子吃百草,繁殖又快,很容易发展成养殖业。剥皮去骨,搓盐风干,是极好的军粮。为了保质,盐必得上的厚,我们自己没有盐,就等于叫人卡住了脖子。哪个人日日都需盐,将来路上带着兔肉,混在饭里煮,竟是无需特特带盐了。打仗打的是后勤,士兵的忠贞度也是忠的后勤。盐饭管够,一日有顿肉,凝聚力自然就有了。你不知道,久旱逢甘露是哪般滋味。我初入窦家,非极力克制,非撑坏了不可。我家真不算差的,终究也没饿过我几顿。广大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让天下丰衣足食,不是梦想,而是我的目标。将来我还要组织人养猪、养牛、养羊。不要军屯那般自给自足,一样修建堡垒,却是根据地点,寻出适合的农作物。这样他们就必须交易,物品流通,造就经济繁荣。从县城到盐井的路好走,将来商人为了方便,每个村寨的路都会好走。你应该读过《宋史》,我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这般庄园,宋朝随处可见,又有何难?”
陆观颐惊愕的看着管平波:“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管平波道:“在君山岛查石竹县志时想到的。”
陆观颐:“……”
管平波在陆观颐耳边轻声道:“我想做皇帝,而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陆观颐道:“所以你早晚要杀尽土匪……夺盐井不过顺势而为。便没有变故,你也会寻找机会。”
“是的。”管平波道,“盐井还不够。我是女人,降服不了太多男人,或者说代价太大。我需要女兵,但女人力量天生不如男人。故在阵法之外,还须旁的作为补充。”
“什么?”
“火器。”
陆观颐道:“那个火绳枪?”
管平波道:“要用火器,就要大量的铁。故我们不但要夺回云寨,更要拿下武攸。武攸是资水的源头,而资水中段的飞水县,是一个巨大的铁矿。如果说石竹将来大大小小的邬堡是我们的养分的源泉,那么飞水县就是我心中的战时首府。巫水与资水的源头,不过几十里,我们完全可以贯通水路。由飞水县提供源源不断的铁,由石竹县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你可知道,就资水的源头武攸县内,有23万亩天然草场。有草场就有马,有马就有骑兵。那块地,窦家垂涎三尺,为窦宏朗准备的书籍里,极近详细的介绍了西南几县的情形。我与谭元洲,一直谋划夺取武攸。只没料到被土匪算计,耽搁下来。如今我们暂时站稳脚跟,必往前冲。攻击是最好的防守,待拿下石竹全境,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陆观颐听着清晰的规划,轻笑出声:“陛下不是逗着我玩的,我便放心了。”
管平波一挑眉:“嗯?”
“我要做凤凰,总得有火来淬炼。”陆观颐直视管平波道,“你既是我的三昧真火,倘或燃不起来,我又如何浴火重生?”
管平波没再贫嘴,而是认真的道:“若我真能问鼎天下,希望你能做我的丞相。”
陆观颐调侃道:“不是娘娘么?”
管平波微微一笑:“后宫,放花瓶就够了。你做后宫,太可惜。”
陆观颐点了点管平波的胸口,“你太会收买人心,不得不服。”
“不过给你想要的,何足挂齿?”
陆观颐但笑不语,士为知己者死,她觉得足以挂齿就好。
第77章 扩编&货郎&调整
第99章 扩编
管平波把头发编成辫子, 盘在脑后。就听见谭元洲的声音:“奶奶在家么?”
管平波道:“在,你进来吧。”说着找到卧室门口的鞋, 又回头对陆观颐道:“屋中的地板铺的不平稳, 厅中也没有, 待我腾出手来,把咱们的屋子好好收拾一下。我真没空带孩子。”
陆观颐道:“既你要回县城, 索性等到县城再弄。”
管平波笑道:“无妨,铺个木地板多大的事。苍梧郡遍地油桐, 清漆多的是。”
陆观颐应了, 心里默默记下此事,又愁没有纸笔, 果然是要回县城, 不然她都不知如何处理内务。光靠脑子, 太容易误事了。
管平波穿好鞋子,走到厅中,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认出谭元洲带来的瘦骨嶙峋的人是故人。走上前唤道:“孟公子?”
昨日靠近营地的, 正是那日从百户所逃出的孟阳秋。因众人都认得他,谭元洲又接手过去,便没来打搅管平波。原来孟阳秋那日逃脱后,带着兄弟三人在山中打猎为生。他本就喜好打猎, 在城郊山上藏了一套家伙,几个人穿梭林间,倒能果腹。然而林中毕竟危机四伏, 夜里难好生睡得。石竹潮湿,居于山洞又极为不便。只家破人亡,不忍又待如何?他们下山来,是扛着一头野猪,欲往羊头寨换食盐。谭元洲认出他们,见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寻思如今正缺人使,忙引他们吃饭休息。天不亮安排完韦高义等人日常训练后,又寻了几套干净的旧衣,打发他们洗漱干净,篦了虱子,才领到管平波跟前。
管平波请人在条凳上坐了,才道:“他乡遇故知,心生欢喜,又因有缘故,难生欢喜。百户所的事我已听说,土墙上的人头你们大抵看见了,正是石牛冲寨的贼人。原羊头寨的人我也杀的他们只剩个寨主并两个帮手。算是为我家报了仇。如今我夫婿依旧音讯全无,仇人亦未杀尽,还要接着杀土匪。你们又作何打算?”
孟阳秋昨夜已与谭元洲聊过。他此前拒绝过管平波,此刻却是落难之人,讲不起颜面。山中虽也能存活,到底艰辛,再则仇是定然要报的。至于管平波算计百户所之事,百户所亦算计过她,两下里扯平。人家能活下来是本事。勇于抄土匪老巢,确实是比百户所的懦弱逃避更该活。遂拱手道:“且请奶奶收留。”
管平波道:“收留不敢当。眼下我桩桩件件缺人。不瞒你说,我的战友叫土匪杀了四个,要补战士,此其一。其二,后勤从来要紧,亦欲四处招募。不知几位想去何处?”
孟阳秋道:“我等为军户,自当做战士,只不知能否入奶奶的眼。”
管平波笑道:“没问你,你要想留,不做先生我是不依的。”转头问其余三人。
那三人本就以孟阳秋为首,自然都说要做战士。
管平波度其年纪,都是三十来岁的模样,便道:“丑话说在前头。我最重军纪。你们几个年长,队长却是年幼。我的营里讲究绝对服从,倘或你们不愿屈居人下,此刻便说明白。倘或入了行伍,不听指令,可是要罚的。”
其中一人拱手道:“在下陈大义。妻儿都被土匪杀了,一心报仇。只要能杀了土匪,休说听从调令,我这条命奶奶都只管拿去!”
管平波笑笑:“我带人为求生,不为求死。你们若愿意,先去姑娘处报道,再认认自己的队长。正好,本来昨晚要开会,却是耽搁了。今夜你们也参加总结会吧。”又对谭元洲道,“杨欣几个重伤,你去问问金竹寨的,是否愿意补入。”
陆观颐掀帘子出来道:“那杨欣他们呢?”
管平波道:“杨欣他们编入弓弩队。先前没人,故把女孩子也编入了战兵营。如今既有男人,便都把女孩儿撤下来吧。”
谭元洲惊了,这不像管平波说的话啊!
管平波看着神色诡异的谭元洲与陆观颐,无奈一笑:“看来我政治工作没做到位,实事求是强调的不够啊。女子力气小,是不争的事实。我不服气也只能恨老天如何这般分了男女,但我不能梗着脖子为了成全我的好强,叫人白白送命。将来我们千里行军,人人身上负重几十公斤,几个女人受的住?再则男人粗心大意,后勤又有几个男人管的好?不过是扬长避短罢了,有什么稀奇?”
陆观颐道:“只怕杨欣她们不乐意。”
管平波正色道:“这就是你的工作了。鸳鸯阵是鸳鸯阵,又不是除去鸳鸯阵里头,就无处当兵。弓弩手不是兵?后勤兵不是兵?不当兵还可以当官,行政官、后勤官、地方官、训导官哪处不用人?不要钻了牛角尖。你不能上战场,就不用干活了不成?就似我做的绞盘,看得见的地方有功,看不见的地方亦有功。战兵杀敌有赏,后勤喂兔子喂的好亦有赏。朝廷也不只有吏部要紧,打仗也不只有兵部能说话。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才是做事的道理。”
陆观颐似有所悟。
管平波起身道:“我去瞧瞧伤员,余下的事谭元洲与观颐处理吧。”说毕,径自出门了。
营中空地上,韦高义等人挥汗如雨的练着。管平波驻足观看一回,掉头往临时的医务所走去。说是医务所,不过三间打通的空房。里头摆着几张简陋的床铺,好在收拾的很干净。四周洒了石灰,床底铺满了火子,用以调节湿气,保持室内干燥。管平波满意的点点头,有了卫生意识,死亡率可以直降N个百分点。配齐了军医,更能减少人员伤亡了。
见了管平波,几个轻伤的纷纷拱手见礼。杨欣与李玉娇还在昏迷,另一个重伤的王畴醒了,只依旧在高烧中,且不能动弹。管平波轻不可闻的叹口气,体能的确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男孩子受伤后,醒都能醒的早些。能醒来,活下的希望就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