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凝眉叫她,可惜慕言蹊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感情的事,我哥哥他也不可能例外,他一心想要离开这里,一定也是因为这样。”
慕言蹊语气带着笃定,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埋怨和气愤。
“我讨厌他。”
最后算是做了总结,慕言蹊又把头埋进他怀里。
季临渊感受着她呼在他胸口上有些急切的呼吸和环在他腰后因为气愤而轻颤的小手,隐隐叹口气。
爱至深,恨之切。
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就像是对一个人讨厌到了极致,不想要再开口说关于他的半个字。
他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季临渊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
可是——
想着沈深知的事,季临渊眉头又拧了起来。
一腔爱意,被心爱的人误解和愤恨,换做是他,感同身受。
“你该知道,你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
季临渊拍拍她的头,忍着醋意,低声安抚她。
慕言蹊仍旧摇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看起来并不想再听关于沈深知的任何事。
季临渊想说什么,可想着刚刚沈深知最后的那两条短信,又有些犹豫。
然而季临渊一直想的是,在沈深知离开前让慕言蹊知道这件事,比他走后再让她知道,要好一些。
因为他知道,她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柔弱和不堪一击。
季临渊深吸口气,托着她的臀,把她往上举了举,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柔声开口:“你误会他了。”
慕言蹊安静了两秒钟,才睁开眼看他,可眼里哪有刚刚他以为的那些愤恨和误解,只有一片清明和了然。
季临渊这才发现,自己是掉进了她布的局,着了她的道。
“所以,”慕言蹊看着季临渊双眼,抿了抿唇角,轻了声音问——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非离开不可的,是吗?”
第61章 淡看生死见悲欢(01)
临·慕
淡看生死见悲欢(01)
季临渊就着夜色, 看慕言蹊晶亮的双眼, 须臾, 笑了。
他猜的果然没有错。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季临渊反过来问她, “我第一次去慕宅的时候, 你问过我,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地方, 还记得吗?”
慕言蹊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个所谓何意, 但仍旧回他,“记得, ”顿了顿, 音色带了几分控诉:“而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
季临渊轻笑一声,“对。”
“可是这跟我哥哥的事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解的问他。
季临渊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应一声。
慕言蹊没再说什么, 耐心等着他开口。
“三年前,在英国惠灵顿医院,”季临渊指尖蹭了蹭她小脸, 声音轻轻的, “当时你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 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衬的你小脸莹白。”
慕言蹊敛眉想着,那时候她大概刚接受治疗没多久。
“你面情病恹,像柔弱不堪的中国陶瓷娃娃,可这双眼睛里, ”他指尖稍动在她眼角轻点两下,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是潋着水光,倔强又坚韧,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够将你压垮打败一样。”
“让人惊艳。”
季临渊目光如炬,感叹着。
慕言蹊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季临渊指尖抵着唇制止,只好作罢。
“在西藏,路上碰见之前,早晨在大昭寺门口你和我错身而过,知道吗?”
慕言蹊讶然的看他,摇摇头,她没注意。
“当时在医院没有主动去认识你,是我一直很遗憾的事,在大昭寺门口看见你,即便你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我也瞬间就认出你来,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接近你,尤其在知道你是我师妹的时候,言儿,你想象不到我当时心里有多惊喜和激动。”
“这么久以来,我知道当时在医院看到的你没有错,你坚强又有想法,”季临渊察觉到她面上的变化,揽着她腰身把她往身前带了带,搂紧她,“可在我面前,你可以软弱一点,没关系。”
慕言蹊眼睫微颤的看着他,蓦然有些心慌。
“我在这,”季临渊又收紧些手臂,强调,“一直都会在。”
慕言蹊鼻尖发酸,眼里瞬间蓄了泪,掌心摊在他胸口,收紧,慢慢握成拳,在他怀里抬起头,隔着泪眼视线锁着他半晌,张嘴想说什么,最先溢出口的却是一声哽咽。
听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明明他未说出这件事的半个字,却能让你清楚的对这件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让人恼火,却没办法发脾气。
“你说你第一次遇到我是在惠灵顿医院里。”慕言蹊咬了咬下唇,喃着鼻音问他。
“是。”季临渊轻声回她。
“是去看医生?”她颤着声音又问。
“不是。”季临渊把她的脑袋压回胸口。
“探病?”慕言蹊额头抵着他胸口,吸吸鼻子。
“嗯。”季临渊应一声,低头在她发顶印个吻。
“那个人我认识吗?”她闭上眼。
“不认识。”季临渊把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搂的紧紧的。
慕言蹊安静了,没再说话。
怀里细细碎碎的抽噎声,让季临渊的心抽痛着。
好一会儿——
“所以,”慕言蹊哭腔浓重却一字一顿的开口,“那个人生的什么病?”
虽然那天晚上她给江眠月打电话他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可这么久以来萦绕在她心口的不安,却也让她明白事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
只是她周围的人掩饰的太好,让她寻不着蛛丝马迹。
慕言蹊猜季临渊知道一些什么,但其实并不确定,之所以想套他的话,也是想着姑且试上一试。
但此时,慕言蹊却发现,与其说是她在套他的话,不如说是他如何在一步步引导着她知晓这件事。
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她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件事。
他说遇到她是在医院里,可他不是去看病而是探病,他要探病的人又不是她认识的人,那跟沈深知相关联的,除了他探病之人的病情,她暂且想不到其他。
只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她心乱如麻,他一定病的很严重,不然,大家又为何费了心思的想要瞒着她。
……
……
季临渊说了,不但说了,还详详细细给她介绍了这种病情的症状发展和最后结果。
慕言蹊在听,季临渊的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清楚楚。
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清楚,耳朵里有老旧收音机收不到讯号时的刺啦声,震耳欲聋。
“…虽然可以通过治疗尽力延长寿命,但这种病无法根治,而且发病迅速又无情,平均寿命只有2-5年。”
“…也有超过十几二十年的,只是比较少。”
“…它比癌症还要残忍的多,因为直到死去,人的意识都会无比的清晰…”
慕言蹊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做什么,她以为她会哭,可好像没有,她甚至都没听见自己的哭声。
只是有些呼吸不过来,喉咙压着一股气,进不去,出不来。
慕言蹊攀着季临渊的颈,像是一个要溺毙在汪洋大海里的人儿,而他是唯一浮萍。
季临渊搂着浑身颤抖的她,又何止是心疼。
他一直想要告诉她这些,是怕将来某一天谁那里出了差错,让她毫无准备的知道这一切,他怕,怕她受不了打击,做傻事。
沈深知在她心里是不同的,他一直都知道。
而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不全然都是在为套他的话做铺垫,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她对沈深知怀有亏欠,这辈子,都不可能抛下的那种亏欠。
“…沈深知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看着他一点点没了呼吸的样子。”
窗帘缝隙处,渐渐有了光,季临渊下巴抵在她头顶,盯着那光线看,时间久了,眼里酸涩着,不知是为沈深知,还是为了在他怀里紧揪着他睡袍衣领悄无声息掉着泪的她。
慕言蹊脑袋昏昏沉沉,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觉得浑身乏力想睡觉,可眼泪不停的往外流。
像是有着永远也流不尽的趋势。
季临渊用力抱着她,甚至勒的她有些疼,她想告诉他她没事,人都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只是早早晚晚的差别,她知道。
可喉咙发干,像是被炭火烤着一样。
“想睡觉。”
她从嗓子口艰难的磨出来三个字,想让他安心。
“睡吧,”季临渊用指腹抹掉她脸上的泪,耐心细致的,一遍又一遍,“我一直都在这。”
慕言蹊想应一声,可努力了半天,再发不出来半个音。
似梦似醒,听见季临渊接电话的声音,然后有声音靠在她耳边告诉她,沈深知起早回了南城,因为工作。
脑袋里清晰的记忆,就停在了这一瞬,下一秒,她已经昏沉的睡了过去。
……
因为工作,这是沈深知想要慕言蹊知道的原因,可季临渊心里明白,他怕三个人同框,会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情绪,让她有所察觉。
季临渊想着这样也好,她现在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有办法和他见面。
云婉娘家是在东城,虽父母去世之后也没什么亲人在,但偶尔还是会回来小住几天,顾顾置衣店。
这次慕言蹊在东城办画展,没人在身边陪着,她便想着趁着这时间过来,一边当陪她,一边忙些自己的事。
应该是沈深知跟她说了他回来的事,云婉随后也给他来了电话,说自己到东城先忙一下别的,等明天画展的时候再过来陪她。
季临渊哪能不明白,她这是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季临渊庆幸云婉如此的“体贴”,正好给了慕言蹊缓冲的时间。
只是刚挂了电话,他的庆幸,也不止这一件事了…
……
送医生离开,季临渊按着医生的叮嘱,湿了温毛巾,给慕言蹊擦着手脚胳膊物理降温。
刚刚睡着没多久,她就开始发烧,浑身滚烫滚烫。
眉间紧紧皱着,闷了一身的汗。
季临渊找了医生过来,给她挂上退烧的点滴,耐心擦着她身上闷出来的一层又一层的汗。
因为烧着,慕言蹊脸颊发红,可嘴唇却白的厉害。
季临渊指腹蹭着她干涩的唇,眼眶发热。
刚刚拉开窗帘时,才发现外面下了雪,飘着很大的雪花,可落到玻璃窗上,瞬间也就消失不见了。
窗外的雪,让屋子里的悲恸又放大了许多。
季临渊握紧她滚烫的手,软软小小的,在他掌心里。
他知道她能挺过去的,只是这过程让他太过心疼,想替她受着,却毫无办法。
……
昨晚上做的那个梦,像是有了延续。
梦里面,沈深知在树林的尽头化成光点消失不见,慕言蹊哭着闭上眼,下一瞬却听见耳边有他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慕宅的枫叶林里,沈深知刚刚绑好秋千,在叫她过去。
她欣喜着,脚刚动,却发现有人从自己身后跑了过去。
是个小女孩,米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裙摆飞扬,笑容绚烂。
那天阳光很好,从树叶间落下来,落在他身上,沈深知眼尾勾着,带着几分痞气,可看着她的笑里却像是映着日光,温暖璀璨。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没被揉乱过的白纸,平平展展。
……
慕言蹊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眼睛肿胀,眼睫被泪粘连着,睁开都要费很大的力,嗓子里像是含着沙砾,吞咽一下都磨的疼的厉害,身子更像是被打散重装好似的。
慕言蹊呓语着哼一声,想动动身子,才发现被人桎梏在怀里,动弹不得。
“好些了吗?”
意识到慕言蹊醒了过来,季临渊脸颊蹭蹭她头顶的发,低声问她。
听见季临渊的声音,慕言蹊身子僵了一瞬,意识倏然清晰,连带着之前的情绪也一并重新涌了出来。
双眼再度有了泪意,湿润着,她没抬头,眼里像是磨了沙,抬手想揉眼睛,才发现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带。
她看着那胶带怔忪着,这才明白自己为何醒过来时一身的酸痛。
“你烧了一天一夜,刚退烧。”
季临渊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眼皮上轻吻着,柔声道。
他声音也哑着,像是这一天一夜被热烫折磨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慕言蹊没应话,闭上眼,想着刚刚梦里的场景。
慕言蹊理解沈深知想要瞒着她的心思,季临渊给她说过了,他这病没法根治,甚至到了最后,只能卧床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呼吸被一点点的夺走,直到停下。
他不想让她看到那样的沈深知,他想留在她记忆里的模样是像刚刚梦里的一样,阳光的,璀璨的。
这辈子,是她亏欠他的,如果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她会成全他,也该成全他。
慕言蹊酸涩的想着,只要是她能做到的...
她都依他。
……
季临渊抱着慕言蹊起身,靠在床头柜上,搂她到怀里坐着,腾出来一只手,倒了杯热水,耐心的给她吹凉些,才把杯沿凑到她唇边,喂她喝。
喝了水,慕言蹊嗓子好受一些,眼睛仍旧闭着,她额头在他颈窝磨挲两下,碰见他下巴冒出来的青丝胡须,硬硬的,有些刺人。
顾了她一天,他连收拾自己的心思都没有。
慕言蹊闭着眼,抬手,想象着季临渊平时的模样,从他有些刺人的下巴,沿着嘴唇,鼻梁,眼睛,眉骨到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