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沉筱之
时间:2018-09-08 07:33:44

  朱南羡的眸色彻底沉下来:“秦桑,动手。”
  “是。”秦桑应道。
  当年他秉着一念之仁,将那两名或许知道苏晋是女子的侍卫送去西北,岂知其中一人半途被朱沢微捕获, 尸体在荒郊烂了半年才被找着。
  秦桑挟住余美人的臂膀, 要将她拖拽出栀子堂。
  这时, 一旁隔间的门开了。
  余美人认出从隔间出来的, 正是掌刑罚大权的苏侍郎,惊骇之际也不知从哪儿提了一股力气, 一下挣脱开秦桑的挟持, 跪匍过去,扑倒在苏晋脚下哭诉道:“苏大人,求苏大人救救卑妾, 求求您跟太子殿下, 跟柳大人说,卑妾当真不知道谁是阿雨, 谁是谢家的, 当真不知道……”
  苏晋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这是——朱沢微已知道她的事了?
  余美人哭得悲痛难当,可苏晋看了看朱南羡与柳朝明, 一时之间竟没开口为身下这个无辜的女子说话。
  不是没有悲悯之心。
  皇权之争如嗜血旋涡, 当中风浪如刀, 他们与朱沢微之间已不死不休,无辜的人若卷进来,只有被碾碎的下场。
  “秦桑。”朱南羡又冷着声唤了一句。
  秦桑拱了拱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径自将余美人扛了出去。
  堂门掩上后不久,外头便传来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堂内三人都没说话,过了会儿,秦桑进来禀报道:“殿下,余美人已薨逝了。”
  朱南羡道:“嗯,传令宗人府,给她晋个位分,厚葬了。”
  秦桑称是,又道:“只是方才卑职扛余美人出去时,外头跪着的礼部罗大人忽然晕过去了,也不知瞧见了多少,殿下可要卑职去礼部打声招呼?”
  “不必了。”朱南羡道,“他挑在这时候晕,还能瞧见什么?”
  柳朝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犹自发怔的苏晋,问了句:“案子汇总写完了吗?”
  苏晋的目色仍是黯淡无光的,她安静了许久,才回道:“已写好了,殿下与大人是眼下就要过目吗”
  朱南羡略想了一下朱沢微送余美人来此的目的,说道:“不必,你先回刑部,我与柳御史还有事相商,晚些时候自会看你的奏本。”
  其实苏晋知道朱南羡要与柳朝明相商何事。
  而今朱沢微手里,唯一的,最要命的筹码,便是她的身世了。
  可叹她当初本着为民请命的志向入都察院,而今却有无辜之人因她冤死。
  如果她身为女子跻身朝堂本来就是离经叛道,那么今日她所处的局面,究竟是与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驰,还是这是她的必经之路?
  苏晋应了声:“好。”慢慢地将手里的奏本与案宗搁下,却没有立时离开。
  她倒也没多么自责与难过,只是有些惘然罢了。
  柳朝明与朱南羡侧目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谁也没有先开这个口。
  这时,外头忽有一名金吾卫来报:“禀太子殿下,十七殿下听闻淇妃娘娘要行催生之事,带着人去延合宫了!”
  朱南羡因继任储君,回宫后,便将宗人府左宗正之位给了朱旻尔,让他协理后宫事宜。两日前,沈奚得空来东宫说朱沢微与淇妃的事,因朱十七协理后宫,倒也没避着他。
  朱南羡一听这话,皱眉道:“他用什么名目去的?”
  “回殿下。”来禀报的金吾卫有些犹豫,“秽乱宫闱,悖逆伦常之罪。”
  “状书状词呢?”朱南羡看了柳朝明与苏晋一眼,这样大的罪名,朱旻尔如果没跟都察院或刑部提证,怎么能擅自问罪?
  “安医正是未时过后去的延合宫的,当时十七殿下本是与七殿下一并在宗人府的,他得知此事后,也不知是听七殿下说了什么,忽然写了一份状词着人递去都察院,声称要请御史来审七殿下与淇妃娘娘。殿下您也知道,柳大人未时便来未央宫这里了,是以那份状词柳大人还没看过,十七殿下说怕夜长梦多,等不及都察院授意,已亲自带着人闯进淇妃娘娘宫里了。”
  “他怕夜长梦多,就不怕打草惊蛇?”朱南羡道。
  朱沢微老谋深算,既然敢送余美人前来递话,说明他对自己与淇妃的事早有应对。
  朱南羡与柳朝明原打算仔细想个法子,一并将朱沢微手里头关于苏晋的命门掐了,谁知道朱十七却要在这个关头中了朱沢微的激将法。
  这时,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自外头跑来,还没进堂内便跌跪在门槛处:“禀太子殿下,淇妃娘娘她……淇妃娘娘她生产时,因为十七殿下带人闯入殿内,受了惊吓,腹下出血剧痛难忍,小殿下……一生下来就死了,淇妃娘娘的命也只在一息之间,眼下七殿下正带着人过去问责十七殿下呢。”
  朱南羡听了这话,再顾不上多想,当即道:“柳御史。”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二人便一齐要往后宫去。
  苏晋随他二人走了几步,却不知是否该一并过去。
  她心知朱沢微失势后,之所以还能搞出这么多乱子,都是与他手握自己的秘密有关,心里实在有些过不去。
  朱南羡与柳朝明走到堂外,步子一顿,又回过头来,柳朝明想了一下道:“你若放心不下,就跟来。”
  朱南羡点了点头:“一起去看看。”
  今日延合宫一带的守卫是府军卫,朱旻尔原是带着几名金吾卫闯进淇妃的寝殿的。谁知淇妃一见着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颊更惨白了三分,被架起的双腿下渗出淋漓鲜血来,凄厉的惨叫简直骇人心魄,直到朱十七愣怔地带着人退出去,还犹自惊惶不安。
  他高估了自己,方才朱沢微与他说,淇妃肚子里的小殿下就是他朱沢微的,问他想不想为他的皇兄皇嫂报仇时,朱旻尔以为自己可以杀伐果断地带着人了断了这个孽种,审问淇妃,然后赐死朱沢微。
  但他一看到淇妃与她肚子里柔弱的生命时,他就退却了。
  他做不到,他平生见的血还是太少了。
  朱旻尔看着眼前风轻云淡一般的朱沢微,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的,故意跟我说那些话,诱我过来的。”
  朱沢微道:“怎么,上头有你两位太子皇兄庇佑,还怕担不起这谋害皇储的罪名,想要赖在本王头上?”
  “明明就是你——”朱旻尔怒不可遏,“而且她肚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储,是与你的孽种!”
  朱沢微失笑道:“你方才就是拿这番话惊了淇妃,让她产中受惊,让你我的十九弟生来便没了命吗?”
  他说着,面色忽地一沉,“父皇还在呢,别以为你头上有朱南羡撑腰能就为所欲为,来人。”
  “在!”一旁的府军卫听令道,方才朱十七闯淇妃寝殿乃是他们亲眼所见。
  “将本王的十七弟带回宗人府,本王要亲自审过,为他写一份状词。”
  “是。”
  守在延合殿外的府军卫正要上前拿人,忽听宫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柳大人,苏大人。”
  延合殿外站着的数人一并朝宫门望去,原来竟是朱南羡带着柳朝明与苏晋赶来了。
  朱南羡一看朱旻尔的胳膊正被两名府军卫揪住,眉头一蹙,说了句:“把他放开。”
  两名府军卫连忙应声,一并跪地与他请罪。
  朱南羡这才缓目一扫,延合寝殿外,除了朱沢微与朱旻尔,朱祁岳竟也是在的。
  此外,还环立着四名宫婢,数名府军卫,以及因闯了淇妃寝殿,被府军卫制住的五名金吾卫。
  朱沢微却不理他,目光落在朱南羡身后的苏晋身上,笑了一声道:“哦,苏侍郎来这后宫内眷之殿,倒是比旁的臣工格外合适些。”
  朱南羡一听这话,沉默了一下道:“府军卫,金吾卫。”
  “在。”
  “退去宫外守着。”
  “是。”
  朱旻尔仍是忿忿不平的,见着他皇兄将军卫全然请了出去,不解道:“皇兄,他方才已向我认了,说淇妃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就是他的,杀大皇兄皇嫂的人也是他,您……为何不赐死他?!”
  “为什么?”朱沢微一笑,“因为你皇兄怕有人给本王陪葬,所以不敢动手。”
  朱旻尔听了这话,却是出离愤怒:“你满身罪孽手染鲜血,谁愿给你这样的人陪葬?”他说着,忽然摸到腰间剑柄,伸手一拔,说道,“皇兄不杀你,我杀你!”
  长剑铮鸣出鞘,可朱旻尔终究不精武艺,剑身还没够着朱沢微,脖子上已被架了另一柄通体墨黑,镶着鎏金暗纹的剑。
  是朱祁岳的青崖。
  “你动七哥试试?”
  朱祁岳的剑虽未出鞘,但以他之能,抽剑挥斩也只在一瞬之间。
  周围环立的四名宫婢吓得俯首跪下。
  朱南羡看了朱祁岳一眼,忽然抬手握住十七持剑的手,举剑就要刺向朱祁岳,朱祁岳收剑反挡,将十七的剑挑飞,下一刻却被朱南羡拿刀将青崖抵住,回赠了一句:“你动十七试试?”
  苏晋见此时机,上前握了朱旻尔的手腕,将全然怔住的他往后带了一步,避开眼前的兵戈。
  然而朱旻尔的手腕却是在微微发抖的。
  这是平生头一回有人将刀兵架在了他脖子上,方才朱祁岳拔剑时,锋利的剑锋离他的脸不过一寸。
  苏晋于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想要告诉他不可露怯。
  其实这话朱南羡早已教了他多次,大敌当前,切记不可露怯。
  朱旻尔咬了咬牙,反手紧握住苏晋的手腕,想让自己尽量不那么害怕。
  谁知这时朱沢微却失笑出声:“十七,你这样握着苏侍郎的手腕子,不怕你皇兄生气吗?”
  朱旻尔愣了一下,怒道:“你少挑拨我与我皇兄的关系。”
  朱沢微却似意外地“啊”了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吗?你身旁这位苏侍郎,其实是一名女子,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废相谢煦之后。”
 
 
第156章 一五六章
  朱旻尔听了这话, 握着苏晋的手一抖,像是被烫着一般松开了。
  可他仍是不信朱沢微的话的。
  他看了苏晋一眼, 其实他一直觉得她好看,格外清隽标致,可他从未想过她会是女子。
  他看过苏晋的文章, 也知道昭觉寺事变后, 她是怎么一步一步从绝境中挺过来的。
  这样惊才绝艳,坚韧不屈的人, 怎么会是女子?
  “你、你在胡说什么?!”朱旻尔勃然怒道, 他转头看向朱南羡,“皇兄, 您就这么任他诋毁苏——”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因朱南羡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是愤怒的神情,而是坦然的, 沉默的。
  这样的神情告诉他, 苏时雨是女子,这就是事实。
  “十七,你的皇兄待你如此亲厚, 难道没与你提过这么多年来,他不愿纳妃的真正原因?”朱沢微笑着说道, 然后“啧啧”两声,像是有些为他们担心似的又道, “女子倒也罢了, 大不了判个欺君之罪, 本王倒是记得景元十二年废中书省,当时的丞相高偬,犯的是勾结前朝乱党,要诛九族的叛国大罪,后来查到谢相那里,定的罪名好像是一样的。谁来告诉本王,这个早该被诛死的罪相孙女,今日为何竟好端端地站在本王眼前?还一路升任至手握大权的刑部侍郎,安的又是什么心?而跟前的二位,一个当朝太子,一个群臣之首,早知此却放任流之,怎么,究竟是被蛊惑了,还是要与她苏时雨一样叛国?!”
  “你胡说!”朱旻尔怒喝道,“我纵然生得晚,也知谢相早在景元三年就致仕了,后来那些罪名,其实……其实都是莫须有的!”
  “莫须有?”朱沢微失笑,“十七你可知你这话究竟是在质疑谁?你想说父皇平白冤死了谢相吗?”
  他说着,看向四周,金吾卫与府军卫方才被朱南羡请出去了,宫院里除了他们几人外,还跪伏着四名哆哆嗦嗦的宫婢。
  朱沢微又笑了一下:“对了,余美人呢?方才本王让她给太子殿下带话,怎么没见着她的人?”
  朱沢微说这话时,是盯着朱南羡的。
  他了解他这个十三弟,天生一副好心肠,从不忍对无辜之人下手。
  然而这时,朱南羡也回望进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地道:“这个宫里,已经没有余美人这个人了。”
  朱沢微的神色一僵。
  紧接着,朱南羡又高声道:“秦桑!”
  “在!”
  “把这四名宫婢拖下去,赐死。”
  “是!”
  不过片刻,秦桑便领着三名金吾卫进来,一并将方才听到“苏晋是谢相孙女”这个惊天秘密的四名宫婢拖走了。
  朱南羡看着朱沢微,淡而又淡地道:“你还想告诉何人?本宫都可以杀。”
  朱南羡明白,他不能让朱沢微以为拿着苏晋的把柄就可以有恃无恐,这样一定会陷她于不利,陷他们所有人于不利。
  他要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招已经没用了。
  朱沢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过了会儿,他又冷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将此事告诉天下人,你还要为了这个苏时雨杀尽天下人不成?”
  “不必。”朱南羡道,“本宫杀了你就行了。”
  “十三!”朱祁岳沉声道,他沉默了一下,又道,“苏侍郎的身世,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但我绝不会允你杀了七哥。”
  这时,柳朝明道:“七殿下将余美人送去未央宫,又假以淇妃催生,将十七殿下诱骗至此,难道就是为了看太子殿下杀几个宫婢?”
  朱沢微冷着声道:“柳大人这话何意?”
  柳朝明道:“你如此费尽周折,不就是想看看手头上谢家阿雨这个秘密,到底能为你换几日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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