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沉筱之
时间:2018-09-08 07:33:44

  却同时锋芒尽显。
  柳朝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沈侍郎打听这些,是觉得时不我与,害怕格局失控吗?那你当初悲天悯人地助朱南羡就藩,是嫌这宫中还不够乱?你可知你的一时善意,看似帮了朱悯达,实际却给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更多选择。反正谁做皇帝,我是无所谓,你呢?”
  沈奚双眼微阖,须臾,淡淡道:“是吗?但愿你能一直无所谓。”
  言罢,不再说甚么,转首往院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中院,却见迎面走来一步履匆匆之人,险些与他二人对面撞上。
  此人是宋珏,正是柳朝明派去跟着苏晋的监察御史。
  宋珏也来不及见礼,一看到柳朝明便急忙道:“不好了,柳大人,礼部出事了——”
  话说完,他却像晃了一下眼,直觉柳朝明神色有异,可待他细细看去,又瞧不见甚么端倪了。
  柳朝明淡淡问:“出甚么事了?”
  宋珏道:“听说今天早朝,三殿下与礼部起了争执,眼下礼部几位堂官都在喊冤,正闹着上吊明志呢。”
  沈奚本已走到院门口了,一听这话,迈出去一半的脚即刻收了回来,回过身问:“死人了吗?”
  宋珏道:“哪能啊,八成是做戏呢。”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去年仕子闹事,礼部也这么闹过一回,目的就等着旁的衙门来管闲事,然后将麻烦往管闲事的衙门身上一甩,自己落个干净清白。
  沈奚道:“没死人你急什么,等真正死了人再说。”
  柳朝明吩咐道:“把院门闩上,礼部的人来找,一律不见。”
  谁知宋珏一听这话,急忙道:“不能闩,不能闩。”然后他欲哭无泪道,“方才苏大人不是去承天门问案么,回来的半道上,被礼部的江主事截了。”
  柳朝明与沈奚同时一顿。
  宋珏又补充道:“就是礼部最能哭那个,苏大人被他拦在半道上拽着官袍角不让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揩,下官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回来报信。柳大人,沈大人,你们行行好,去礼部瞧一眼苏大人吧,大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下官临回来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苏大人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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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三不开——旧时讽刺那些懦弱糊涂,不敢有所作为的官僚。即“入朝印不开(不理政务),见客口不开(不谈国事),归宅门不开(不接见士大夫及下属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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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月生理期会偏头疼一天,头疼完了头晕,脑子不好使,写得实在慢,下更就2018年第一天再说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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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上次那个“急遞”的“遞”跟“递”一个读音,然后我又去查了一下,发现“遞”其实就是“递”的繁体字,我居然不知道,这波装文化人的操作翻车了,大家忘了吧。
 
 
第51章 五一章
  苏晋原有一百种法子回都察院辟祸。
  但她早上路过承天门时, 仔细瞧了一眼张贴在城门外, 中毒女子的画像, 忽觉那中毒落水的女子的形貌十分眼熟, 可惜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这日早朝,三殿下与礼部因府上豢养姬妾一事闹起来, 她才记起这画像上的女子, 可不正跟着朱稽佑府上那群舞女姬妾形貌相仿?
  苏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原想追着这条线索去查, 可她昨日才得罪了朱稽佑,若今日又去他府上问案, 岂不找死?
  苏晋无奈, 早朝过后, 她取了笔墨, 将中毒女子的画像临摹了一副,本打算从长计议,赶巧在回都察院的路上,撞见礼部江主事四处哭诉。
  凡有品级的官员见此场景, 无一不远远避开, 宋珏本也拉了苏晋要走,可她忽然心生一计,吩咐道:“你回都察院找柳大人或赵大人过来,就说我被江主事截住了, 想死的心都有了, 请他们速速过来救命。”
  她不过四品御史, 礼部就算请了她管闲事,未必会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但倘使柳朝明或赵衍来了便不一样了。
  苏晋言罢,说一不二地就往江主事那头走去。
  江主事也是干脆,一扫苏晋身上的云雁补子,拽着她的袍角就开始哭,越哭动静越大。
  宋珏一时闹不清状况,只好按照苏晋吩咐地去做。岂料他这一番,非但把柳朝明招来了不说,连沈奚也跟着来了。
  礼部里乱作一团,搭台子的有,唱戏的也有,挑大梁的不是旁人,正是吏部尚书罗松堂与礼部侍郎邹历仁。
  苏晋到礼部时,罗松堂已叫人从梁上放下来了。
  她凑近一看,吓了一跳,罗松堂这回当真对自己下了狠手,脖子上一圈血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大约真踢了凳子,若再晚放下来一刻,恐怕喉管子就勒破了。
  礼部侍郎邹历仁坐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俨然一副失了主心骨的神色。
  是以礼部众大员一看江主事居然将佥都御史请来了,都转头问苏晋的意思。
  苏晋跟两位堂官见了礼,才问:“请医正了吗?”
  一旁一个年纪稍轻的五品补子道:“回苏大人,医正已在来的路上了。”
  早年礼部还有一个小侯爷任暄尚能镇得住场子,去年吏部郎中曾凭没了后,景元帝将任暄调去了吏部。
  苏晋四下望去,如今的礼部,除了老油条,就是不经事,没一个有正形。
  她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便吩咐一旁的小吏道:“先将房梁上的麻绳都取下来。”
  小吏称是,带着赶来的侍卫爬到高处,按苏晋的吩咐做了。
  苏晋又看着地上几张上吊踩的矮脚凳,问:“你们礼部这样的凳子还有多少,全部找出来。”
  等到矮脚凳与麻绳全集中在一处,苏晋对一旁的侍卫道:“全部抬出去,放把火烧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邹侍郎哭到一半,打了嗝问:“苏御史这是何意?”
  苏晋打了个揖道:“罗大人与邹大人既将大局交给下官,那么下官首先应当保证礼部今日不再闹出人命。”
  罗松堂原还奄奄一息,听苏晋这么一说,挣扎着看了邹历仁一眼。
  邹历仁会意,泣道:“苏御史烧了这些有何意义?若三殿下真来找我礼部麻烦,我等纵然不吊死,也可撞死,溺死,那刀抹脖子死,左右是将死之人,难道还要精心择个死法不成?”
  话音落,苏晋还没答,则听公堂外忽有一人道:“邹大人此言差矣,你们礼部,难道不是最讲究一个死法?”
  伴着这声,一前一后走进来的竟是沈奚与柳朝明。
  沈奚弯下身,一勾手拾起一根麻绳,笑嘻嘻地道:“溺死要择有水的地方,抹脖子虽干脆,但一刀下去人就超生,连个话都留不了,撞死也是一闭眼的功夫,可倘使没死成反撞成痴傻,岂不赔进后半辈子?唯有上吊,前前后后一出安排,摆凳子绑绳子,最能折腾,若叫人拦了,哭闹个三天三夜都死不成,说不定还能等来个菩萨心肠,救人于苦海。邹大人,我要是礼部的人,我也选上吊。”
  邹历仁被沈奚堵得说不出话。
  柳朝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麻绳与矮凳,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一句:“烧了。”
  不多时,太医院的医正来了,先为罗松堂请了脉,见无大碍,又开了个补气养生的方子,着人熬好药送来,说道:“罗大人虽无大碍,但年事已高,这么吊一回,实在有伤根本。”
  又顺道为邹历仁号了脉,也说:“邹侍郎忧伤过度,亦不可操劳,若能回府休养数日是最好。”
  两位堂官应了,着人送走了医正。
  罗松堂吃了药,似乎精神了些许,一双眼布满血丝,先望了望柳朝明,又望了望沈奚,大约觉得这二位得罪不起,最后看向苏晋道:“苏御史,你也听到了,我与邹侍郎身体不济,那我礼部这事,要不您给支个招?”
  苏晋原就是为这是来的,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脱,径自道:“这事若叫下官来看,还望罗大人与邹大人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亲自跟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罗松堂一愣,泫然欲泣。
  邹历仁道:“苏御史,您这不是将我礼部往火坑里推么?三殿下府上的姬妾我等见都没见过,何来请罪一说。”又像柳朝明二人打拱,“柳大人,沈大人,您二位评评理。”
  柳朝明没理这话,只问苏晋:“如何请罪?”
  苏晋与他一揖,折身到桌案前,研磨提笔,须臾便拟好一封请罪书,呈给柳朝明等人看。
  请罪书上有三个意思,其一,礼部对三王府上养姬妾一事确实不知情;其二,礼部掌掌宾礼,主接待,三王府上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是礼部过失;其三,礼部愿弥补过失,着人去将三王府上的姬妾清走。
  苏晋道:“罗大人,您可命人将此请罪书誊录一份,呈给圣上。圣上若命你派人去三殿下府上拿人,你只需露个面,镇个场子便好,余下的人由我都察院出,拿人交涉,都由我都察院的御史来。”
  以退为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罗松堂仍不放心,又道:“三殿下府上养了许多姬妾,若全给他请走,岂非惹他不痛快?”
  苏晋道:“也不必全请走,拿个三两人,做做样子便好。”
  苏晋不知朱稽佑如何找来这许多形貌相似的姬妾,但她若能趁机命人比对着死去女子的画像,在三王府里找出一两个最为相似的来问过,答案或许能迎刃而解。
  她原本还愁应当如何去三王府拿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礼部闹得这一出,恰给了她机会。
  罗松堂再一想,他们礼部认个错,三殿下折两个姬妾,两边各退一步,何乐而不为,于是便应了。
  大事已了,苏晋对罗松堂二位堂官别过,跟着柳朝明沈奚一起出了礼部。
  行至轩辕台,苏晋想起一事,又唤了声:“沈大人。”
  她走近几步,一拱手问道:“敢问大人,各藩王府每年都会跟户部上报年来的用度开支,这几年山西大同府可曾出过差错?”
  沈奚一愣,不由莞尔:“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道:“实不相瞒,下官无意中听人提起三殿下似乎在山西大同府修筑行宫。又想修筑行宫耗银巨大,圣上倡勤俭,是明令禁了的,下官身为御史,该当过问。”
  她说到这里,心知沈奚此人七窍玲珑,凡事也瞒不过他,又补了一句:“是九殿下说的,虽说是无意听来,但却像有意告知,下官因此才有些上心。”
  沈奚想了想道:“你既这么提了,那本官姑且帮你一查。但你要知道,各藩王府历年来明面上的账目都没出岔子,但各府私下有自己的账目,倘若谁真想敛财,法子多得是,势必不会摆到台面上。”
  苏晋一点头:“下官明白。”又问柳朝明:“大人,那山西道的巡按御史,可曾回函过此事?”
  柳朝明淡淡道:“提过,但不甚详尽,你若愿查,可再去一封急遞。”
  苏晋道:“好,那下官这就命人去通政司传信。”
  她见他二人顿住脚步,似是有话要说,于是一揖拜过,折身走了。
  等到苏晋走远,沈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轻飘飘说了句:“柳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柳朝明轻笑了一声:“彼此彼此,沈侍郎的缺德事干的不比在下少。”
  沈奚将扇子往手上一搭:“朱稽佑在山西修行宫,你三年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密函锁在你柜子里没有千百也有百十了,若要上表,已能将朱稽佑连带着整个工部掀个底掉儿。怎么,当作筹码握在手里?等待买家以物换物?”
  柳朝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沈侍郎手里,除了户部明面上的账目,难道没存着各藩王的私账?朱稽佑与工部如何敛财,何时修行宫,打点了多少人,侍郎难道不是早已握有证据?隐瞒不报,等待良机,留条后路,倒是你一惯作风。”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往各的衙门走。
  走到一半又顿住,沈奚回过头,忽而笑道:“柳昀,象走田,马走日,车走直路炮翻山(注1),你对人对事犹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可你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规矩来,直接将军?”
  柳朝明亦笑了笑:“是,沈侍郎不得贪胜,入界须缓,弃子争先,舍小就大,彼强自保(注2),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颠覆你盘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处消匿无踪,无处遁形只好从头来过?”
 
 
第52章 五二章
  苏晋亲自拟好信, 着人带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 只见左首一间的值房门户紧闭,柳朝明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苏晋面容沉静地望着房门, 半晌, 对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阳门, 请巡城御史翟迪进宫面见本官。”
  小吏称是,亟亟去了。
  苏晋又思索半日, 这才上前去叩门, 须臾,里头传来柳朝明的声音:“进来。”
  他正提笔写着甚么, 苏晋把门推开,他也不曾抬头, 只问了句:“有事?”
  苏晋道:“大人,我已将去山西道的急遞发了,特来回禀一声。”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回身将屋门掩了, 又问:“还有何事?”
  苏晋想了想, 道:“大人这一年来过得可好?”
  柳朝明将手里一封奏疏写完, 又自案头拿了十二道传来的外计信函,打算以青笔批阅。
  苏晋见状, 走上前去, 默不作声的地将搁在案头的笔放于笔洗里净了。
  柳朝明一边看信函, 一边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去了一块青墨沾水研好, 取笔蘸墨:“下官不该问?”
  柳朝明看了笔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绿仿佛初春将发的新芽:“你该问?”
  苏晋将笔呈给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难,又是祖父故旧之后,待时雨如长兄,时雨投桃报李,因此关心大人,难道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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