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雨连天——沉筱之
时间:2018-09-08 07:33:44

  黑袍人亦执棋落下一子:“那你可要趁她根基未稳,将她归拢过来?”
  朱沢微道:“我从不用不知根底之人。”
  然后他盯着棋盘,忽而又一笑,以一枚白子吃掉数枚黑子:“不过,可以利用。”说着唤来一旁的随侍,道:“你派人去告诉老九,让他跟朱十四请罪示弱,然后一起去老三府上吃宴席看‘金翅鸟’。”
  朱沢微说到这里,忽然皱着眉闭上眼,敲了敲额稍:“我记得当年应天府的府丞,叫孙什么来的,来投诚本王?”
  随侍道:“回殿下,叫孙印德,后来殿下让曾尚书将他调去工部任郎中了。”
  朱沢微颔首:“是了,朱十四手下,值钱的也就一个工部。”
  他对黑袍人一笑:“你不是说我手底下人不如大皇兄多吗?”转头吩咐随侍,“这个姓孙的是个蠢货,刚帮老三在山西建了行宫。眼下苏晋不是正查登闻鼓下死了的山西书生跟女子么?你去告诉老九,让他在宴席上,将孙印德在山西修行宫的事透露给苏晋。”
  黑袍人听他这么说,问道:“怎么,这姓孙的府丞跟苏晋有过节么?”
  朱沢微笑道:“当年仕子闹事案结下的梁子,苏晋恨不得弄死他。”又执起一子,摇了摇头,“可惜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凭苏晋的本事,定能从姓孙的打开决口,将工部这颗牙从十四嘴里拔了。”
  黑袍人也执起黑子:“你既知道那死去的书生与女子与山西道老三有关,大皇兄怎会不知?”
  朱沢微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但他就等着我和十四因这桩事斗来斗去,他正好隔岸观火。”又落下子,“再说了,老三修行宫的事,都察院柳昀,户部沈青樾,谁不知?还不是各有各的打算。老三嘛,废物一个,于时局没影响,任他在山西折腾,总比将这块宝地交给一个有野心的人好。”
  黑袍人摇了摇头:“所以择盟友,一定要擦亮眼看准了,十四连三哥都要,岂知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沢微以为英雄所见略同,粲然一笑,眉间朱砂殷红似血:“所以我只选了你,你我兄弟一文一武,岂不正好?”
  苏晋知道朱觅萧不怀好意。
  她下值后,回接待寺换了便服,坐在桌前略一思索,将朱南羡予她的匕首揣在了腰间。
  得到三王府附近,她又嘱咐覃照林道:“你牵两匹快马,在巷口等我。若我至亥末未出,你吩咐一人去正阳门,找那名叫翟迪的巡城御史,让他跟兵马司借兵,以盗匪潜入王府之命,自请入府搜查。你再去找柳赵钱三位大人中随便一人,先与他们说实话,然后告诉他们,到时可用‘听闻我在三王府中受伤’的名义,强行将我带出。”
  覃照林道:“可俺瞅着你没受伤哩。”
  苏晋无言:“给自己一刀还不容易?”
  三王府前有婢女相迎,苏晋方入府内,就瞧见一旁的石径上有两人走来。
  仔细一瞧,走在前头的一位竟是今日在宫中见过的九往朱裕堂。
  苏晋连忙拜下,谁知朱裕堂伸手将她一拦,笑道:“既来赴宴,苏御史不必多礼,将本王当做寻常故友就好。”
  苏晋称是,直起身,目光自他身旁之人扫过,却不由愣住。
  五短身材外加一双鱼泡眼,不是孙印德又是谁?
  孙印德时任五品工部郎中,比苏晋已低了一级,然而他仗着是跟朱裕堂一起来的,既不跪也不拜,反而趾高气昂地道:“苏御史,许久不见。”
  苏晋懒得理他,跟朱裕堂一揖,站在原地待他先行。
  朱裕堂点了一下头,走了两步,忽对孙印德道:“原来孙大人与苏大人是旧识。”
  孙印德冷声冷气道:“旧识说不上,微臣哪敢高攀苏御史,也就当年一道在京师衙门任职,见过罢了。”
  朱裕堂笑道:“孙大人当真交友遍天下,本王还当你这一年来在山西大同府监管行宫修筑,并不识宫中新贵呢。”
  苏晋听到行宫二字,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圣上勤俭,明令各王就藩后,除自己府邸不可再修筑宫宇殿阁。
  她看了孙印德的背影一眼,暗自将此事记下。
  筵席设在水榭,四方摆宴,中有数名穿着清凉的女子伴着笙歌袅袅起舞。
  朱稽佑高坐上首,一左一右拥着两名金发碧眼的女子,正笑着吃她们喂来的酒。
  苏晋跟在九王与孙印德身后要入席,谁知方走过栈桥,水榭前两名侍卫持刀将她一拦,身后款款走来一名婢女,举着一方托盘朝她跪下。
  托盘上摆着三杯形色各异的酒。
  苏晋不解,抬目看向座上。
  朱稽佑吃完酒又凑去舔碧眼女子的纤纤玉手,三人正尽欢事,仿佛并没有看到她。
  反是朱觅萧举着酒杯缓步走来,看着苏晋一脸疑色,勾唇一笑道:“苏御史头一回来三哥筵席,恐怕不知这里规矩。这三色酒是三哥亲自酿的,初来乍到的人,都要在其中任选一杯饮下。”说着,将手一抬,“苏御史,请吧?”
  水榭里又传来淫|靡的笑声,苏晋暗忖了半刻,想到自己左右已是一条砧上鱼,能多拖一刻是一刻,便开门见山地问:“酒里放了甚么?”
  朱觅萧又笑了笑,倒也不跟他绕弯子:“这个苏御史大可以放心,三杯酒里,只有一杯是毒酒,御史如果运气好,死不了。”
  苏晋又问:“另两杯呢?”
  朱觅萧道:“通常另两杯一杯是清酒,一杯放媚药,不过,苏御史是极难得才肯赏脸赴宴一回,因此今夜这两杯酒里,都放了媚药。”
  苏晋眸色一寒,看向朱觅萧似是毫不在意道:“媚药是给女人吃的,殿下拿来赏微臣,这是甚么道理?”
  朱觅萧笑道:“是,是给女人吃的。但岂知御史不是有断袖之癖之人呢?苏御史若非凭着这张脸以色侍人,又如何在两年内,从区区知事升任佥都御史?又如何得朱十三再三庇护?本王今日正是要借此酒试一试。御史放心,服下此酒,无论你好龙阳或好脂粉,三哥这里有的是侍女娈童供你享乐。”他说着,回过头看向正跟两名碧眼女子纠缠的朱稽佑,“啊”了一声道,“本王险些忘了,还有一对‘金翅鸟’呢。”
  金翅鸟原是传闻中的神鸟,苏晋万万没想到朱觅萧所说的“金翅鸟”竟指的是那两名波斯女子。
  他的言语粗俗不堪,苏晋再不忍听下去,刚回过身,就见栈桥另一端大步走来一身着月色蟒袍,玄色大氅之人。
  他脚下像履着劲风,来到苏晋身边,一挥手将那托盘掀了,酒水洒落入湖,泛起粼粼波光。
  朱南羡目色泠泠地注视着朱觅萧,忽然扬眉一笑:“不用试,本王就是喜欢她。”
 
 
第49章 四九章
  朱觅萧看到朱南羡, 脸色有些难看:“皇兄不在宫中陪父皇用膳, 怎么来此了?”
  朱南羡不理他, 牵了苏晋的手腕,对持刀拦在跟前的两名侍卫道:“滚。”
  两名侍卫连忙收刀拜下。
  水榭中的舞女见此态势,也纷纷退到一旁跪拜。苏晋看了一眼这些舞女,朱稽佑会享乐, 连舞女都挑形貌相似的。
  朱稽佑在两名碧眼女子的掺扶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到朱南羡跟前:“十三弟来了?”他双颊酡红,目色迷离, 一张嘴满口酒气, “来人,给本王的十三皇弟上酒!”
  一名婢女呈上酒来, 酒杯旁,还有一个丹药瓶。
  朱南羡问:“这是甚么?”
  朱稽佑打了个酒嗝道:“这是寒食散,吃了以后——”他看了一眼朱南羡握在苏晋手腕的手, “嘿嘿”笑了一声, 道:“来人,给苏御史上一杯‘赭水’。”
  另一名穿着清凉的婢女呈上酒来, 酒水呈赤红色,与方才三色酒的其中一杯一般无二。
  朱南羡一声不吭地松开苏晋的手腕, 端起那杯‘赭水’,晃了晃,对献酒的婢女道:“赏你了。”
  那婢女抬眸看了朱南羡一眼,双颊顿时飞红, 从他手里接过就被,慢慢饮尽。
  酒性发散的极快,不过须臾,这名婢女呼吸便急促起来,玉颈之间竟渗出细汗。
  朱稽佑看了这场景,忍不住舔了舔唇。
  一旁的朱觅萧对婢女道:“愣着做甚么?还不赶紧好好伺候十三殿下?”
  婢女应了声“是”,也不知是酒性催发还是确有情动,不顾仪礼便往朱南羡身上贴去,却被他一个侧身避开。
  朱南羡扫了托盘上的寒食散一眼,淡淡道:“三哥这里除了这些下作的东西,就没别的了吗?”
  这话俨然将朱稽佑与朱觅萧一齐骂了进去。
  朱稽佑在山西大同府称王,谁见了他不是俯首贴地,几曾受过这种谩骂?他脸皮子抖了抖,几乎就要发作,却念及朱南羡是嫡皇子,生生将一口闷气忍了下去。
  朱觅萧心中亦恨极,眼中的狰狞色几乎要掩不住,却还笑道:“三哥,咱们险些忘了,十三皇兄自小尚武,眼下又好龙阳,你府上不是养着些会剑舞的公子吗?”
  朱稽佑听明白他的意思,端出一副犹疑色:“是养着,可九弟,十四弟,苏御史都在,又无功夫傍身,只怕那些个不中用的一个闪失,刀剑无眼。”
  朱南羡听了这话,才瞧见对面还坐了一个九王朱裕堂。
  朱觅萧道:“这有何妨?我等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请吧。”
  须臾,只见水榭外走来十二名持剑公子,统穿着敞胸白裳。一时间鼓瑟起,持剑公子踩着鼓点,或攀山揽月,或素手摘星,倒真有几分像练家子。
  笙歌再鸣,鼓点加急,忽然间,十二名持剑公子分作三人一列,朝四方刺来。
  朱觅萧不知何时已退到苏晋身旁,正要抬手将苏晋推向那刺来的剑,却被她一个闪身避开。
  与此同时,朱南羡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持刀,刀鞘打偏剑锋,刀柄在手里挽了个花忽然往下反压,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剑柄往上震开,三名持剑公子猝不及防,手中剑齐刷刷落在地上。
  朱南羡回过头也不客气,左手往回一折,只听“喀嚓”一声,朱觅萧发出一声惨叫,胳膊肘歪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竟是脱臼了。
  朱南羡收了刀,这才道:“花拳绣腿,不看也罢。”
  朱稽佑与朱裕堂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总算是看出,朱十三今日正是冲着十四来的。
  好半晌,朱稽佑才道:“十、十三弟。”朱南羡抬头看他一眼,朱稽佑一抖,咽了口唾沫,“胳、胳膊。”
  朱南羡淡淡道:“嗯,胳膊。”然后拧着朱觅萧的手,往回一送,又将胳膊给他接了回去。
  朱觅萧哪里受过这种罪,疼得声嘶力竭,好不容易回缓过神来,再不掩恨意:“好,好,朱十三,你等着,本王——”
  话未说完,却见朱南羡抬脚将方才落于地面的长剑一挑,右手接住,转身便朝他刺来。
  一道寒芒自朱觅萧眼旁闪过,擦着他的右耳,扎进一旁的地面。
  水榭中寂静无声。
  朱南羡将长剑从地面拔出,放在手里把玩:“怎么,还要让本王给你全身都松松筋骨?”
  豆大的汗液从朱觅萧额间渗出。
  耳边不过破了一个口子,可却有如钻心刺骨一般疼痛。
  朱觅萧这回真的有些怕了,瑟然道:“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请自来,到底想怎样?”
  “无冤无仇?”朱南羡听了这话,拿剑指向朱觅萧的脖子,竟令他一时不敢起身,“本王在南昌府不过年余,你派了五回刺客,本王回京,你命府兵在茶寮伏击,你次次想要本王的命,这叫无冤无仇?”
  言罢,剑尖更往里送了些许,脖颈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痕。
  九王朱裕堂见此场景,跌坐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十三,算了。”
  朱觅萧挣扎着道:“你既然将计就计让你的兵马先行,早做好埋伏将那群府兵全抓了,你就该知道他们不是本王派的,他们是,”他一顿,“他们是九哥府上的。”
  朱南羡将剑收了,看向朱裕堂:“你还帮他说话?”
  然后他自袖囊里取出一封信,往地上一扔:“那这个呢?”
  朱觅萧想要去拾信,奈何左边胳膊动弹不得,只得催促朱裕堂道:“快念给本王听!”
  岂知朱裕堂念到一半,朱觅萧越听越心惊,这竟是他当年写给指派谋害朱南羡刺客的亲笔。再不顾上胳膊的疼痛,朱觅萧一把夺过信件,以牙代手,撕得粉碎。
  他又抬目环顾四周,朱裕堂不敢看他,朱南羡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倒是苏晋,眼中竟似乎有些微讥诮的笑意。
  朱觅萧已是草木皆兵,问道:“你这副样子是甚么意思?”
  苏晋一揖:“回殿下,殿下的密信不浇火漆吗?”
  是了,密信都会加浇火漆,以防事先被人拆毁,而方才这封信,上面并无火漆痕迹,应当只是朱南羡命人仿写的。
  朱觅萧真是恨透这二人,握拳捶地道:“三哥,让你的亲兵卫将这二人抓了,就地□□!一起后果本王来担!”
  朱稽佑愣愣道:“十四,这、这可是十三弟和佥都御史。”
  朱南羡不以为然,四下看了看道:“三哥这府里才养了几个亲兵卫?便是添上你十四王府的,也不过数百人。”
  朱觅萧瞪大眼道:“你甚么意思?”
  朱南羡道:“没甚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本王既然敢单独来,就不怕你的亲兵卫。”说着,又扬起嘴角笑了笑,“你想知道你的亲笔信在哪么?来之前,本王已交给沈青樾,并命左谦在巷口守着,只要这府里有动静,金吾卫便会破府而入,沈青樾自然也会将信交到父皇与大皇兄手里,到时人赃俱获,你们这里的人,又能活几个?”
  朱觅萧恶狠狠喘了几口气,终是道:“本王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不将我派人刺杀的事回禀父皇好抓我的漏洞,故意谎称兵马后行好捕我的府兵,就连今日,你也是趁我措手不及故意来威胁我。”他一顿,怒吼道,“朱十三,你到底想干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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