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枫放开抱住的圆木,大步走向车尾,把车挡在身后,直视着黑压压逼近的人。
“谁敢过来,先过我这一关。”
黑衣人继续往前走。
“你们干什么?不要过来!”袁一武开始慌了。
这些人明显仗着人多,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只有两个人,以少胜多不是不可能,可现在他们急着救人。
“三哥,怎么办?”
“嘭!”
袁一武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枪响。
人群中有人腿被打中,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谁敢再向前一步,我打死他。”从人群后面传来女人声音。
虽然是女人,声音不大,却能听出一股玩命的狠劲。
所有想围过来"帮忙"的黑衣人,迅速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
黑色短款夹克,黑色牛仔裤,黑色马靴,高马尾,这个一身西部牛仔装扮的女人,正举着一把长柄猎qiang,对着黑衣人,qiang口左右扫动。
“三……”
袁一武看到鹿鸣,激动得差点把"三嫂"又叫出口了,想起不久前被李章程训了一顿,不敢再乱叫。
靳枫黑眸紧盯着女人,面上表情淡然,两手却紧握成拳,手心里开始冒汗。
鹿鸣也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交错两秒,她迅速移开,举着手枪,一步一步往前走。
黑衣人显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自动给她让道。
鹿鸣走过人群,快速转身,继续用枪对着身后的人,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靠近车尾两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住。
“干活。”
靳枫把呆愣中的袁一武唤回神来,表情严肃,双臂再次合抱住车门上最底下的那根圆木,屏住一口气,往上一提。
呈井字形压在车身上的一堆圆木纹丝未动。
“三哥,我来托,你来锯门……”袁一武话还没说完,被靳枫瞪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
鹿鸣余光瞥见,身后的男人蹲下去,显然是在拼命用力,却许久未起来,他脚下的泥土已经凹陷下去,她能感觉到空气都开始紧绷。
离他们不远的那一群男人,个个人高马大,却没有人来救人。
鹿鸣只怕他们会突然上来好心做坏事,她手中的手枪,子弹并不多。
她从机场返回到玉仑河,听达哇提起过,她爸爸的墓地在山月谷森林氧吧附近,便在半路下了车,准备拦车到这里来。
幸运的是,她拦到了一辆自驾车,车主是个驴友,在牧云客栈住过,认识阿牧。
鹿鸣大体说了事情原委,驴友倒挺仗义,把她送到了森林氧吧。
驴友显然也知道秦中流这号人物不好惹,他不方便直接出面。
但他认识很多野生动物保护巡逻队的朋友,在山月谷附近森林有驻点,他帮她联系了附近的一个驻点,没有人,但借到了一把手枪,还教了她怎么开枪。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达哇还经常跟她提起,她爸爸喜欢月亮山,原本想葬在月亮山上,却没能如愿。
她堵了一把,没有去附近墓地找人,直接来了月亮山,没想到堵对了,刚好遇上了秦中流威胁靳枫他们的那一幕。
秦中流来回踱步,最终,把所有的人都召回去了,不知道是真被她手中的手枪吓跑的,还是有其他原因。
他们一走,鹿鸣手脚同时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qiang,稳住自己,调整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开qiang,手脚现在还在发抖,如果打偏了,出了人命,她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可如果不开枪,那般人肯定不会轻易罢手。
她想起来依然后怕。
身后传来电锯锯门的声音,她回头,视线刚好落在靳枫身上。
他咬紧牙关,脸涨得通红,额头、脖子、手臂上的筋非常明显地突出来,几乎要爆裂,两脚踩着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他把一根粗大的圆木抬起来,等于同时承受六根圆木的重量!
鹿鸣眼泪突然就蹦出来,跑过去,想要帮他一起抬。
他赫然看向她,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靠近,微微甩了下头,示意她去看看达哇。
鹿鸣忍住眼泪,走到驾驶座旁边,车门已经被袁一武锯开,他探身进去,把浑身是血的达哇抱起来。
达哇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袁一武,似是害羞,视线转向旁边的鹿鸣。
“小鹿姐姐……”她没有发出声音。
鹿鸣熟悉这个嘴型,是在叫她。她们一起准备摄影展的那个月,达哇用纸笔跟她交流,有时候也用唇语,但就是不愿意发出声音。
“达哇别怕,我们都在呢,你不会有事的。”鹿鸣找到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疼……”
袁一武抱着达哇,头和身子已经出来,脚好像被什么卡住。
鹿鸣探头往里,仔细查看她的脚,驾驶座附近全部是血,凭她本科阶段硬塞进大脑的那点医学理论知识,也能确定,达哇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
达哇看到她的表情,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拼命摇头。
“三哥,怎么办啊?”袁一武看向靳枫,哭喊道。
靳枫却看向鹿鸣,艰难地吐出一个字,“锯。”
鹿鸣脸色煞白,她连手术刀都不敢拿,要这样直接锯掉活人的一条腿?
靳枫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袁一武,突然一声低吼,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手中抱着的圆木举起来,把六根积木同时往车尾方向一推。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压在车身的圆木全都被推开了。
可怕的是,车子突然向前移动。
袁一武抱着达哇,被迫往前走动。鹿鸣快速反应过来,同样往前移动。
“快刹车!”
靳枫大喊道,同时跑向车头,双手撑在车头引擎盖上,把车子往后推。
鹿鸣一边走动,一边探身进入车子里面,把手刹拉住。车子往前移动的速度慢了一点点,可依然在移动。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下坡,底下就是悬崖,坡度越来越大,车子根本停不住!
“车子发动机是开着的,刹车也坏了。”
鹿鸣确认了两个更可怕的事实,脊背冷飕飕的。
“快锯,一定要把她抱住去!”靳枫冲他们大喊。
鹿鸣脑袋是懵的,可依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忙乱中,袁一武含着眼泪,把达哇敲晕了,把电锯开动。
“我来。”
鹿鸣接过电锯,手和身体在发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找到达哇的脚被卡住的地方,最大限度地保留腿骨,把电锯从脚踝处按下去。
……
袁一武把达哇抱出去,把她也拉着往后倒下去。
鹿鸣余光瞥见,车头突然往下一沉。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靳枫和车子同时从悬崖坠落下去。
人呢?
鹿鸣双眼圆睁,两颗玛瑙一样黑亮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跑出来,她挣扎着坐起来,晃了晃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没有人,他掉下去了,这么高的悬崖,他怎么能活命……
鹿鸣意识到这个事实,大脑仿佛被卡主的机器,停止了运转。
她看着悬崖的方向,呆若木鸡,依稀听到他在叫她,人像木头一样,连滚带爬往悬崖前移动,被袁一武及时拉住。
她怎么也动不了。
鹿鸣看着悬崖,心脏仿佛突然裂开了,裂到一半停止,再被电锯一分为二锯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被锯成一小片一小片,被风吹向悬崖,最终消失。
她喉咙里突然涌出一股滚烫的液体,张口狂吐不止,浓浓的血腥味蔓延。
鹿鸣吐完,抬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49章
鹿鸣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躺在医院,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许是睡得时间太长,反应有些迟钝, 心脏是麻木的, 没有知觉, 大脑也像老化的机器,运转得很吃力。
她睁着眼睛, 看着天花板,许久, 想起的第一件事,是靳枫从悬崖上坠落下去的那一幕。
他死了。
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像冰冷的刀片, 一下一下地切割着她麻木的心脏, 破碎的心脏,仿佛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 拧毛巾一样用力地拧着。
许久,她感觉到了痛,剧痛,越来越痛……痛到最后,连呼吸都困难了。
她紧咬下唇,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不再去想他, 眼泪顺着太阳穴无声地下流来,很快打湿了枕头。
鹿鸣转头看向窗外, 窗台上有好几个盆栽,里面种着花,花的外观看起来很眼熟,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色紫罗兰的花瓣构造,像一个女人在低头思考,看到她,就看到了你。
她心中一喜,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果然是三色紫罗兰。她如获至宝,抱住花盆,恨不得把这些花都抱起来。
鹿鸣电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地方,这一刻,她迫不及待地想马上飞到那个地方!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有了力量。
她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四周看了看,发现她住的是一个单人病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也是洗浴间。
她的行李箱也在。
鹿鸣把衣服找出来,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衣服,内衣内裤是他年前给她买的,外面的一套运动短裙,是八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色运动上衣里面一件圆领T恤,底下是蓝色短裙,蓝色运动鞋,梳着高马尾……鹿鸣忍不住又哭了。
他以前老说她穿的衣服太老成,不像个少女,一口气给她买了很多小女生穿的衣服,离开他以后,她几乎再没穿过,却走到哪,带到哪。
“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有一种了不起的本能,能把他的女人宠成少女,不管她年龄几何。这个了不起的男人,当然就是我。”
鹿鸣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立刻又笑了,心里却很酸。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家庭原因,她的少女心,一直是沉睡的,遇见他以后才被激活。
如果没有他,她从来不知道,做一个少女是什么感觉。
鹿鸣有些饿,房间里有冰箱,奇怪的是,她在里面找到了一份新鲜的雪鹿核桃饭,应该是袁一武他们为了安慰她,特意做的。
她一口气把核桃饭全吃完了。
收拾妥当,离开前,鹿鸣习惯性拿上披毯,刚要裹在身上,犹豫了几秒,把披毯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单肩大包里。
从医院出来,鹿鸣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山脚下。
她沿着山路,兜兜转转,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找到了那片"世外桃源"。
一片火烧迹地,最外围种上了各种各样的树,形成闭合的围栏,围住了中间的一大片三色紫罗兰花地。
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知道,这里会藏着这样一处独特的风景。
这里发生过森林火灾,地理位置又偏,应该也很少有人来。
那天,她和靳枫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她心里太难过,没有回小森林,一个人在山上转悠,无意间找到了这里。
鹿鸣一直觉得奇怪,整个冬天,他都在给她做雪鹿核桃饭,哪来的三色紫罗兰?
原来秘密在这里。
要保持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放,除了选择一年四季都可播种的一年生品种,还要考虑温度、土壤、通风、日照等各种条件。
山脊上地势高,日照和通风都好,火烧迹地土壤必须经过处理,才不会太贫瘠。
他花了多少心思,来打理这片花地?
那天发现这个地方以后,她挣扎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留下来。
鹿鸣一直想努力做到,不为做过的事后悔。可她现在很后悔,和他重逢以后,没有好好和他在一起。这个遗憾永远没有机会弥补了。
如果她再勇敢一点,果断一点,结果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鹿鸣轻叹了口气,把披毯铺开,垫在花丛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仰躺下来,看着天空。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四月的风,带有一丝料峭春寒,但并不冷。
她闭上眼睛,感受风吹过脸盘的感觉,温暖,柔和,像是他在吻她,不知不觉,又想起看过的那些信。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黄了麦田,吹绿了森林
三色紫罗兰漫山开遍
独不见,你归来
……
现在她回来了,他却永远回不来了。
鹿鸣鼻子一酸,转移注意力,自己在心里写了一首对应的诗:
风从哪个方向来
轻轻将我摇晃
吹远了天空,吹阔了大海
雪鹿核桃饭溢满舌尖
鹿鸣时,劲风来
……
她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天空大喊,“混蛋!流氓!骗子!”
说他是骗子,好像不合适,他一直挂在嘴上的那几句话:
“我没来,你不许动。”他没来,她已经动了。
“我没死,你不许死。”他做到了,她还活着。
鹿鸣心中刺痛,闭上眼睛,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声音在头顶处停止,似是有人在俯视着她,之后,在她头顶方向的空地趴了下来。
“鹿鸣。”熟悉的声音,被风灌进耳朵里。
鹿鸣交叠在小腹上的两只手,猛然握紧了拳头。
她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真的就在她身边。
这怎么可能?!她太想他了,所以通灵了?
可她是个无神论者,相信科学。
“想我吗?”男人熟悉的声音,再次像风一样拂过她耳边。
“想,很想,很想。”她自然而然地回答。
“跟我在一起快乐吗?”
“快乐,很快乐,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