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
第二日一早,贾蔷起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的丫鬟都体谅他,贾母昨夜也早早的吩咐过了,叫他好好歇一歇,不许他早起。
而且皇帝也十分体贴,知道连日忙下来,这些大臣已经累惨了,便特地在晚宴结束之时,瞎子让他们休息两天,所以贾蔷才能这么放松的睡下去,否则今日必然要上超前去西安的。
大约是昨天晚上已经喝下了醒酒汤,夜里有被照顾的很好,因此早晨醒来的时候,贾蔷并不感觉十分难受,只不过到底还有些后遗症,只是感觉有些头晕而已。
他刚睁开眼睛,已经有下人上前来伺候他漱口洗脸,穿衣起床。
二十几年的功夫,他早已经习惯了有人事事伺候了,现在便是让她回到现代只怕也不习惯吧。
任由丫鬟替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带上发冠,他走出屋门,虽然他这个主人还没起身,但是院子里早已经忙碌起来。
又因为沾染了主人的喜气,所有下人无不是面上大小,脚下生风,看上去便朝气蓬勃,一扫前些时候的颓废,这些下人的精神气便是比起贾蔷幼时记忆中还在鼎盛时期的贾家也不遑多让,不想前几年,这些下人虽然面上嚣张盛气凌人,但终归中气不足,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如今他们却已经有了硬气的支撑,说起话来便不气虚,自然与以往不同。
用过饭之后,贾蔷并未立刻前去贾母那里请安,而是转道去了书房。
书房的架子上放着他早已经写好的奏折,他伸手摩挲着这份奏折,犹豫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坚定了起来,他伸手将奏折放在桌子上,又抽出一本 然后抬手磨墨,提笔将揍得重新誊抄了一遍。
过了没多一会儿,走这边已经工工整整的出现在了纸上,又等了片刻,待周折已经干透,这才伸手将奏折放进袖中,走出了书房,吩咐下人备马车,前往荣国府。
荣国府这边也是一片喜气,虽说昨天皇帝重赏的并非是他们家的人,但是荣宁两府同气连枝,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原先两幅都犯了国法,虽说最后皇帝开恩,重新赐予了爵位,但到底比原先不大一样。
况且后来主子们又折腾了一会,这些下人连惊带怕,平日里蔫蔫的,跟个受惊过度的鹌鹑似的,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就让他们吓得连胆子都破了。
不过现在他们却不怕了,他们这些个下人的荣耀都系在主人身上,主人现在风光,他们自然也跟着出风头。
只不过这些人到底是受了教训,况且当初贾家留人选的也都是性格本分老实的,因此即便乍然被人追捧,这些人也记着他们那些前辈的教训,不敢借着主人的风光在外头胡作非为。
只是,这也是因为教训距离现在不远,那些人的前车之鉴还近在眼前,过些时候恐怕就不一样了。
贾蔷靠坐在车厢里,伸出手掀起帘子,透过帘子的缝隙,观察着这些下人的神色,看着这些下人,有的依然老实本分,有的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骄矜之色,贾蔷心中暗暗想着,这些下人日后还是需要多加管理才行。
不多时,马车进了荣国府后院,卸了马,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拉着车往里头走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贾母的院子。
院子里极为冷清,再不复之前的热闹模样。
以前贾母身边总有一帮孙子孙女在她院子里玩闹,又有邢王两位夫人在旁小心伺候,还有王熙凤这个开心果,时常逗她开心,自然是极为热闹的。
不过现在就很难再见到往昔的情景了,三春当中,迎春被嫁到了孙家,被孙家磋磨而死,探春远嫁他方,不知何时能再见面,惜春也被接回了宁国府。
林黛玉则是贾母心中的痛,她甚至不愿意别人在她面前多提林黛玉的名字,一说林黛玉,便忍不住要流眼泪,丫鬟们自然不敢多提。
况且众人又担心贾宝玉听到林黛玉的名字要发狂,因此林黛玉这个人便渐渐的被贾家人遗忘了。
不过是会在提到宝二奶奶的时候有些老人难免感叹一句当年宝二奶奶还做姑娘的时候,贾家还有一位林姑娘,与她不遑多让,无论是美貌和才华,都在伯仲之间,若不是福气太薄,林姑娘才是宝二奶奶。
至于薛宝钗,她忙着照顾贾宝玉,顺便想着法子看看能不能在贾家人面前提一提她家里,能把户部的差事拿回来。
而一直最能逗贾母开心的王熙凤如今忙得很,以前贾家的大权还掌控在王夫人手中,她虽然管着家,不过最多也只能算是个管家而已,而且贾母那时是她最大的依靠,因此她便是挤也要挤出时间来到贾母跟前讨好奉承。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王熙凤现在已经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而且贾母直接放权,王夫人手中的权力也落在她手里,现在所有大事小事都由王熙凤决定,因此她自然是无暇分身到贾母这里了。
更何况贾琏在外头整理家业,王熙凤自然要从旁帮扶,一面是要修复两夫妻已然有了裂痕的关系,一面就是要看着贾琏,别让他一朝掌了家业,便无所顾忌,在外头胡作非为。
贾母自然能理解其中的关窍,王熙凤是她最心爱的孙媳妇,她当然不愿意看到孙子和孙媳妇关系不睦,所以贾母并不拖后腿,直接命王熙凤只管放心去管家业,不用常来。
至于最后剩下的邢王两位夫人,王夫人那里还是一团糟,一面要照看宝玉,一面又要照顾贾兰。
何况她还记得贾母突然彻底偏向大房,不但分财产的时候没有偏向他们,就连爵位什么的也都给了大房,王夫人作为二房的当家太太,一辈子都压着大房,现在突然被大房占了上风,她一面觉得羞耻,怕出去有人笑她,一时又暗恨贾母翻脸无情,原先宝玉还没痴傻的时候是如何疼爱他的,家里从未有人能越过宝玉去,可如今宝玉一出事,老太太便不肯再管宝玉,只一心宠爱外人和贾琏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王夫人心有芥蒂,可又不能叫贾母看出来,因此便寻了个借口,只说自己病了,要养病,不去贾母房中。
邢夫人倒是很愿意来贾母这里,她是想着贾赦不在家,贾琏与她又不亲,生怕贾赦回不来,日后要看贾琏夫妻二人脸色过日子。
她虽占着嫡母的名号,但毕竟只是填房,家世又不好,且王熙凤又是个手段高的,怕是斗不过她,因此便想着多来讨好讨好贾母,好为自己找个靠山。
且她若是有个孝顺的名头,占了大义,日后这夫妻二人就要对自己客气一些,不说要像对老太太这般的恭敬,好歹也不用受气。
邢夫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奈何她这人天生不会说话,这会没人跟她争,也没人跟她抢,可偏偏她每次开口从没有哄的老太太开心过,反而一张嘴,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惹老太太生气。
贾母也很无奈自己这个儿媳妇,贾母原本就看不上邢夫人,倒不是邢夫人想的嫌弃她出身不好的原因。
要说出身低,贾家不止她一个,便是当年的秦氏出身也算不上高,她还是宗妇,却也没有人因为她家世不好而看不上她,反而因为她很会做人与她交好的不少,长辈也都很喜欢她。
可见这人讨不讨喜跟出身没关系,还是要看会不会做人。
贾母听着邢夫人言不由衷的话,看着她拙劣的讨好手段,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告诫邢夫人,大老爷不在家,她还是少出门的好。
没了邢夫人,这院子里自然更加冷清,贾蔷到的时候,几个丫鬟都不在,屋子里只有鸳鸯一人,正替老太太念着佛经。
鸳鸯见贾蔷进来了,忙起身行礼,又要去倒茶,见贾蔷示意,便习以为常的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可有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母前些时候有些病怏怏的,不过现在却精神许多,想来是因为沾染了喜气,精神不少。
贾蔷默默的将奏折递给贾母,贾母看过以后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想好了,那可是爵位,不此别的,这奏折一上去,就由不得的你后悔了。”
“侄孙想好了,”贾蔷原先倒也犹豫过,不过这会儿在贾母跟前他却很坚决。
贾母见他如此坚决,反倒不好劝,不过想了想,她仍然道:“这爵位你便是不稀罕了也可以传给儿子,好歹给儿孙后代留条路。”
“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以后生了儿子,他若是有出息,也不用指着爵位过日子,要是没出息,何必给他胡作非为的倚仗,倒不如别给他,没了倚仗,那怕惹祸也能惹轻的,省得给家里招惹祸端。”
贾母很快便想到了此次荣宁两府被抄家之事,何尝不是祖宗给子孙留了倚仗,以至于子孙行事无忌,这才徒惹祸事。
一想到这里贾母便觉得蔷哥儿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况且这事总归是蔷哥儿自己吃亏,于家里有益,他自己愿意,贾母也不好多说。
因此哪怕心里愧疚,贾母也只能默许了贾蔷的动作。
☆、奏折
得到了贾母的默许,贾蔷便在三日之后,朝廷复朝之时将奏折交给了内阁。
内阁当中,最先看到奏折的是夏庆阳,虽说此次兖州鼎的事情夏庆阳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但这却不足以让他对这件事情改观。
在他的眼中,这件事仍然是一帮小人为了讨好皇帝故意弄出来的肮脏事,别看现在一片欢腾,只怕百年之后,他们这些大臣就要落得满身骂名,被后人讥笑。
内阁当中的那些大佬们夏庆阳是得罪不起,因此他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但是贾蔷,固然他背后还有一个贾家,但是到了夏庆阳这个地位,那怕他在内阁中人缘不怎么好,但他终究是阁老,以他的地位根本不会将已经没落的贾家放在眼中,便是当年王子腾跟贾元春都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未曾将贾家放在眼里,所以他在对外时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贾蔷的恶感。
也就是现在时日尚短,他的态度还不曾广为人知,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方才知道他对贾蔷的态度,但是想来过不了多久,整个朝堂上的人都会明白,新晋的奉鼎伯不知为何偏偏得罪了内阁当中最难说话的夏阁老,以至于夏阁老对他态度极为恶劣。
夏庆阳这人一向性格极为偏执,他因为兖州鼎之事对于贾蔷印象不好,连带着对他其他方面也极有偏见。
这回刚一看见他的奏折,他便下意识的冷哼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不屑。
他这种态度是常有的事情,要知道,朝堂上的大半大臣这位夏阁老都曾经直言得罪过。
脾气好的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脾气差的当面吵起来的也有,背后暗算的更是不少。
所以其他阁老对他的表现没有任何惊讶之处,都以为他又是遇到了哪个看不顺眼的人。
那怕对贾蔷再看不上眼,作为阁老,夏庆阳还是要履行他的职责的,他一面不屑,一面又翻开奏折,睁大了眼睛,打算看一看做个迷惑君主的小人又要作什么妖。
却不想奏折上的内容叫他瞪大了眼睛,要是换一个人,夏庆阳只怕就要立刻为他击节赞叹,大声赞叹一句此乃仁义君子。
但是换到贾蔷身上,夏庆阳却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将奏折拿了起来,放在了首辅刘全章的桌子上,道:“却不曾想新晋的奉鼎伯竟会上了这么一封奏折,也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想要邀名。”
听他这么一说,刘全章自然有了兴趣,毕竟大家初时或许还没明白这兖州鼎的事情究竟有何内幕,但是现在也约摸猜出了一些缘由,大概是贾蔷在外游历时发现了兖州鼎,向皇帝献鼎,这才是皇帝用两位老国公引出兖州鼎,又极力选用贾蔷作为正使,在封赏时又格外对贾蔷优厚的原因所在。
大家都从此事中获得了好处,明白这件事由贾蔷而起,少不得的要记他一份人情。
刘全章听夏庆阳的语气不对,以为贾蔷的奏折有得罪他的地方,因此便想着若是可以的话便为贾蔷说两句好话,缓和一下两人竟然关系,也算是还了他的人情。
不想打开奏折一看他便“咦”了一声,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听说贾蔷两个字,其他人都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究竟是何事情。
“怎么了?刘大人,这奏折上可是说了什么事情?”
当下便有一人站了起来,刘全章便奏折递给了他,道:“几位看一看吧。”
说着,他将奏折递过去,然后转头对夏庆阳道:“不管他是真心也罢,邀名也罢,都不失为仁义之举,值得倡导。”
贾蔷的奏折中总共说了两件事情,一件事让爵位。
贾蔷前些时候被皇帝封了奉鼎伯,再加上原先因为贾珍触犯国法,原本该由他那一脉继承的爵位转而落到了贾蔷身上,所以贾蔷身上现在有两个爵位。
而他所说之事便是将原先属于贾珍那一脉的爵位还给他。
爵位这种东西从来只有嫌少的,没有嫌多的。
将到手的爵位让出去,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不过极为少见,反倒是因为爵位之争而闹的兄弟不和的更多。
就比如太上皇还在位的时候,贾家那位老太太的娘家,就因为爵位之争闹得两个亲兄弟撕破脸面。
要不是怕他们闹得太难看,丢了朝廷的脸面,因此有人出来弹压,说不得兄弟阋墙的一幕便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种事情自然是值得倡导的,或许夏庆阳因为偏见还会考虑一下这其中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刘全章就要开明许多了。
哪怕他是邀名呢,可人家好歹也拿出来了一个爵位邀名,只这个代价,就足够了,总比那些弄虚作假耍尽手段为自己堆砌好名声的人强多了。
其他几位老大人看了之后也都纷纷点头,出言赞叹,这种事情是好事。
尤其贾蔷,在兖州鼎之事上已经占了一个好位子,再加上这个事情,将来他在史书上必然会留下一个贤名。
更何况他如此知趣,再联想到平常与他接触时留下的印象,未来绝对是个栋梁之材,这样的人自然只有交好的份,他们当然愿意卖一个人情。
有两个家中有与他年龄堪配的姑娘的老大人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盘算,若是能招他为孙婿,倒也不错。
几人意见一致,便由刘全章领头亲自拿了奏章,前往御书房去。
庆安帝此时正在读书,最近送上来的奏折多半都是谢恩或者歌功颂德的,这种奏折,初时看或许还会高兴,但是看久了也难免厌烦。
更何况庆安帝这人一向看得很清楚,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于国于家无益,他深怕自己沉迷于这种歌功颂德之中,忘记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因此便很克制自己,不许自己再去看这些东西。
而这几日送来的基本上都是这些,便是有什么事情官员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瞒着还来不及,哪会在这种大好时候说坏事呢,这不是成心找霉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