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为了蔷哥儿,他们也要识趣,明日定要启程赶赴边疆。
既然如此,留给他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当然也可以换成别人,不过贾琏年纪小,辈分不够,去了戴权未必肯见。贾政倒是适合,不过他那个性子去了,别得罪人就不错了,更遑论是求人。
且珍儿能言会道,又跟戴权交情甚好,有他出面才能更好的说服戴权。
贾珍忙应了下来,便领着贾蔷出去了,不过却没有立刻出门,叔侄两人一直等着天色暗下来,这才穿了一身暗色衣裳,披了斗篷,从后门坐车走了。
马车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戴权在宫外的府邸,戴权在权利最盛的时候也没敢把房子置办的太好,因此他的府邸位置有些偏,也不大,原就不甚繁华。
又因大家皆知道他已经是日暮西山,前来求见的根本比不上以往,又这么晚了,根本没有任何访客,就连门房,也缩回屋里,没在外面候着。
贾珍跟贾蔷叔侄二人这回就带了一个马夫,若是他们会赶马,说不得为了保密,连马夫都不肯带。
这回出门,他们带的是林之孝,贾蔷读过原著,知道这个林之孝表现得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简单,是个贾府中难得有见识的下人,为人处事上也有一套,别看平常默不作声,却是个能够处处妥当的人,而且这个人肚子里很能藏消息,什么事经过他的手,只要是不能和人说的,便是他老婆,他也不吭一声的,带着他,起码比那些嘴口不严的贾家下人要靠谱的多。
林之孝将马车停住,不等主人吩咐,便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敲门,不多时,以后有门房的声音传过来,颇有些不耐烦,大概是吵到了他喝酒亦或是偷懒睡觉:“吵什么吵?什么人啊,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来?老爷都休息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
林之孝甚至这些下人的脾性,知道这是他懒得去传报,因此也不管他,仍是继续敲门,那门房见外头的人坚持,也怕是有什么权贵人家前来拜访,更何况作为门房,他其实是整个戴府中最为敏锐的下人,只看平常来拜访老爷的人少了许多,他便知道现在老爷的权势不如以往了,以前他还敢嚣张,现在却有些胆小了。
“来啦来啦,别敲了。”门房嘴里喊道,快步走上前来将角门打开,一开门,他便抬眼打量着敲门的人,乍一看有些眼熟,很快他便认出了来人,随即他便失去了兴趣,荣国府被抄家的事情这阵子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一瞬间,他的嘴角便耷拉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轻佻:“怎么?林管家可是有事?不过老爷这会儿已经休息了,林管家要是真是有事,不如等到明天再来吧,这会儿老爷怕是不见客。”
林之孝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当下也不多废话,直接伸出手,递出了一锭银子,门房立刻接过来,略一掂量,少说也有十银子,哟呵,这荣国府抄家了还是这么有钱呐,怪道老爷以前缺钱的时候总是派人上门去找他们借钱。
见了银子,门房总算露出了笑脸,他略弯弯腰,笑着道:“虽说老爷已经休息了,不过老爷向来跟府里亲近,肯定是愿意见的,小的这就去回报一声。”
说着,他接过林之孝递过的拜帖,便将角门关上了,并没有将人让进的意思,若是以往,贾家还未倒的时候,哪怕里头没有消息传出来,门房也早就将他们让进去好茶好水的招待着了。
不过林之孝近来跟贾政常去外头办事,已经习惯了人们的冷眼看低,更何况他本人性子沉闷,哪怕心里有话也说不出来,倒是贾珍十分愤愤不平,他冷哼一声,道:“当真是狗眼看人低!迟早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见他如此,贾蔷忙劝道:“叔叔何必如此,不过一个下人罢了,别与他计较。”
听侄儿开口,贾珍这才勉强隐藏了怒气,这回是办大事的,不能跟这样的小人计较。
这样一想,贾珍也顾不得去计较那个门房的态度了,而是转头对着自家侄儿开始教导他接人待物需要注意的事项了,虽然他们口上说着戴权必定不会拒绝他们的合作,但还是需要注意一些东西。
特别是这些太监,心胸狭窄,稍不注意就很有可能得罪他们,即便这一回合作成功,谁知道他会不会一直在心里头记着你得罪的地方日后阴回来,所以说这帮太监是最不可以得罪的。
不提叔侄二人如何在外筹谋,却说戴权近来十分低调,原本他是不该回家的,毕竟宫中有宫规,太监无旨是不得随意出宫的,不过像他们这种大太监基本上对于宫规都是视而无物,那些负责监察的人也不敢管到他们头上。
大太监们都在外头置房置业,亦或是成家带口的,除了当值的时候,出宫回家住也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了,便是主子们也当做看不见。
不过这当然是在大太监们得势的时候,若是失了势,这些便成了违背宫规的证据。
戴权如今正是小心的时候,原本不该频繁外出的,只是他却放不下他的儿子。
戴权作为一个太监,当然不可能生出儿子来,他的儿子是从同宗的一个兄弟那里过继来的,打小抱养的,两人感情很深。
尤其是戴权抱养他的时候年纪已经有三十多岁了,有的人如他这般大的时候连孙子都有了,所以两父子之间年龄相差很大,只看这年龄便可知他这个儿子来得有些艰难。
宫里头有的太监收养儿子时喜欢收宫里的那些小太监们,戴权也跟着收了几个干儿子,不过戴权本人也是从小太监的时候过来的,知道这些小太监拜干爹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根本靠不住,因此戴权收干儿子的时候,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几个忠心的左膀右臂罢了,并不将他们当作真正的儿子,也不指望他们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戴权这些年虽然收揽了不少金银钱财,不过他却知道有时候钱财再多还是要有养个儿子防老的。
但是戴权也知道儿子是他未来的指望,不能够随随便便就养了,所以他从族里千挑万选这才选了个父母皆已过世,没什么牵挂,又是刚出生的小婴儿收养了。
而他这个儿子也不负他的期望,虽然被他养的有些单纯了,不过到底年纪还小,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最难得的是小孩子特别孝顺,有什么吃的喝的总是记得给他留一份,在他面前也是撒娇卖痴,懂事非常。
戴权在宫中总是担心他这个儿子会不会出事,心里总是放不下他,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风险,却还是忍不住出宫来探望。
戴权出宫的时候很低调,虽然瞒不过皇帝,但是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他出宫的事的,原本想看一眼儿子就走,却没想到这孩子太懂事了,戴权一时心软,没走成,这不,就让贾家叔侄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下雪了,好冷,每天上班简直是跋山涉水,不过比较好的是下雪出行困难,医院没什么病人,老师人很好,说下午没事,就不让我过去了,所以可以歇一歇了!
☆、国之重宝
听说贾家有人上门,戴权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捧高踩低已经是他骨子里的本能,别看前些时候他还正在和贾珍喝酒完了,将他当做自家侄辈一样,但到了贾家遭逢大难的时候,他不上去踩一脚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会出手帮忙呢?
不过当下人递过来一本拜帖时他犹豫了,这本拜帖是他亲手写的,原是有一回他跟贾珍喝酒的时候喝高了,打了个赌输了,当时他正好不凑手,所以写了这个拜帖给贾珍,跟贾珍承诺,日后只要拿着这本拜帖上门找他,他必然万事肯应。
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玩笑而已,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本拜帖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如今贾珍拿着这个上门奢望他能够记得酒后的承诺,可见贾家当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可惜贾家却找错了人,找他有什么用呢?他一个太监,难不成还记得恩义二词?
戴权正要开口,让仆人找个借口拒绝贾家来人,但刚一开口,他却突然住了嘴。
想了想,他接过拜帖,让仆人将贾家的人带进来。
这倒不是他终于想起了承诺,想要应许诺言,他一个太监,从来都是翻脸无情,违信背义的,什么时候会记得诺言这一说。
之所以会犹豫,乃是因为戴权想到了他儿子戴安。
戴权之所以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由此也可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的期许。
但是戴权一直都知道做到他这种地位的太监很少能够有善终的,他知道的太多,而且得罪的人也太多。
早年间他还尽力想给自己留后路,否则也不会收养这个儿子,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他已经看开了许多,至于生死,虽然他心中也怕,但是却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而他唯一还担忧的便是安儿了。
刚刚想要拒绝贾家来人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若是有一天他出事,安儿会不会也会四处求人,来为他寻出一线生机呢?
那个时候会不会也有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根本不管他的绝望,想到这里,戴权就难免有些心软了。
更何况戴权年纪越来越大,太上皇近年信佛,他便也跟着信了些,拒绝贾家来人的时候他便难免想到了因果报应四个字,他的心中不禁的暗暗希冀,今天他见了贾家的人,若是将来安儿有求人的时候,也希望老天爷看他今天慈悲一回对安儿也慈悲一些。
更何况他不过是见贾家的人一面罢了,至于答不答应他们事,那还是两说。
“安儿,有客人来了,你到书房读书去吧。”
戴权笑眯眯的抚了抚儿子的额头,笑着道,戴安早已经习惯了如此,家中一有客人来,父亲便会让他避让出去,并不让他见家中的客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戴安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既然吩咐了,他自然照做。
因此,戴安便先行了一礼,这才恭敬的转身离开,他出门后转了个弯儿,从另外一条路上往书房而去,这样一来,他便与到他家中有要事商量的贾家来人完美错开了。
仆人在前头领路,贾珍在后头跟着,贾蔷又在贾珍之后,他低着头,虽然有些好奇太监的家中与常人又有何不同,毕竟太监这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在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作为一个考古者,研究古代历史时太监是不可避免的一个部分。
而能够研究一个太监居所的装饰器物或许能够解开一丝这个对外十分神秘的群体的特点,不过贾蔷知道这个时候可不是满足他考古者好奇心的时候,能不能继续在这个古代社会逍遥生活下去就看今天这一遭了。
想起叔叔的百般叮嘱,以及偶尔从史书一隅窥见的太监变态的思想,贾蔷越发沉默起来,总之,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客厅,仆人将他们领到地方便退了出去,戴权虽然为了显示威风买了不少仆人伺候,不过他跟人谈事情的时候一向不喜欢人近前,因此这些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在他招待客人的时候远远离开。
“公公近来可好?几日不见,可是愈见发福了!”
“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可还好?我在宫里远远的听着家里出事了,也不知是怎么着了,竟然使得陛下震怒,连祖宗的体面,娘娘的情分都不肯记了,不但抄了家,竟然连你们都下了狱,这可真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打老祖宗打下江山到这会儿竟也没出过这种事情。我当时便吓破了胆子,有心想去问,可陛下下令,不许咱们内监插手外事,再者太上皇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只能守着太上皇,也不敢到外头去乱走,实在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只能在心里替你们念句佛罢了,却没想到今日竟能够见到你,实在是天幸啊!”
他这话贾珍是半句都不肯信,他敢说皇上的圣旨刚发出来,戴权这边必然就接到了消息,帮不帮的不还看他一句话?
不过说到底,贾家跟他的关系也不过就是利益合作罢了,贾家给钱,他帮忙,贾家倒了,给不了他好处了,他撒手不管,倒也是符合他脾气。
只不过毕竟这么多年,竟是一点旧情都不肯定,可见太监无义。
只是不管心中怎么想,贾珍面上立刻就露出了悲戚之色,倒好像是被戴权一句话勾起了伤心事似的,随即他便举起袖子捂着双眼呜呜的哭了起来,戴权慌忙上来劝他,言语之关切,眼神之悲痛,恍惚贾珍是他的亲叔叔,而站在一旁的贾蔷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他们这一番唱念做打叫一边的贾蔷实在看的有些瞠目结舌,他慌忙低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心中却暗暗啧舌,所以说再废物的纨绔子弟也是有优点的,就贾珍这个演技,再配上他的外形,放在现代那也绝对是个大明星演技派。
哭过一场,云收雨霁,两人相偕着坐了下来,贾珍便指着贾蔷道:“这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儿蔷哥儿,原先在外头游历,一听说家里出事,就赶紧赶了回来,唉,你说这个孩子,非要跳家里这个火坑,实在是…”
贾珍说着,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他便又是一副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的表情对着贾蔷道:“这是戴爷爷,还不赶紧过来行礼。”
听贾珍说完这番话,戴权这才想起来他家中的事情,他恍惚记得贾珍的确有个兄长,宁国府原该他们那一脉袭爵才是,不过可惜人没福气,早早的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跟着他叔叔过活。
戴权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原先他还不信,不过后来待见了贾珍跟他儿媳妇的事,便也不得不信了。
听说贾珍非常偏爱这个侄子,比对自家儿子要好上百倍,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好倒也没白费。
戴权这人最不信的就是情义之说,但他偏偏又对那些有情有义之人另眼相看,因此听说贾蔷在家中有大难的时候不但没有远远避开,反而凑了上来,与家人一起齐心合力,共度大难,他就对这人有了好感。
所以他便有了心思细细的打量这个小孩,乍一看,倒是与贾蓉格外不同。
贾蓉俊倒是俊,不过一看面相就有些阴邪,不像是走正道的,再者说,贾蓉被他父亲压制久了,眉目间又有些怯懦,而且打小也没能好好教他,从小就跟人胡闹,举止间颇有些荒诞,实在不像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
反倒是这个贾蔷,眉目虽然生的有些女气,可偏偏他气质有些敦厚正直,以至于综合了他身上的阴柔之气,变得可靠起来,而且他眼角眉梢大概是因为在外游历的缘故,带着些坚毅之气,这又与戴荃见过的那些纨绔子弟身上的骄纵有些不同,不看他的内在,只看他的外形,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也不知靠他,贾家能否有复兴的可能?
想到这里,戴权难免就有些犹豫,待会拒绝贾珍的时候要不要说的委婉一些,万一贾家还有复兴的希望,以后记仇可要怎么办?
不管心中如何想,戴权面上却是笑着夸道:“不愧是咱们家的孩子,可见雏凤清于老凤声这话不是胡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