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贾政完全说不出话了,他瞪大着眼睛惊恐的看向贾蔷,完全无法相信他自以为做出的牺牲却是害了贾家。
“怎么可能!”贾政试图辩解:“你说你,她是她,怎能相提并论?”
“然而只要百姓们相信就行了呀,哪怕十个里只有两三个相信,就足够毁我名声了,更何况百姓愚昧,极其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只怕明日一早,整个街面上便会流传叔婆假造通灵宝玉的事情,不出三日,便会有人站出来怀疑我欺君罔上,假造兖州鼎的事情。”
“那…那会如何?”
“如何?如果说之前抄家,贾家虽然没落,然而总归留有火种,只待合适时机,便能东山再起。但这一回,如果真出了事,贾家上下只怕一个都逃脱不了,连性命都保不住,更何谈东山再起呢?”
“但…但是兖州鼎是真的啊,再说啦,如今你圣宠正隆,看在你的面上,陛下也不会怪罪贾家呀。”
贾蔷苦笑一声,道:“当初贾家抄家之时,上下皆寄希望于看在先祖跟娘娘的面上,能让陛下轻饶,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如今,叔公仍然将家族的命运寄希望于飘渺无踪的圣恩之上吗?”
“那…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蔷哥儿,你有对策的是不是?你肯定有,当初不就是你入宫而来,挽救了贾家吗?”
贾蔷叹了一口气,对着贾政满怀希望的眼神,他却没有作出任何叫他心安的承诺,而是道:“叔公,你暂且先回家吧,先缓缓的把事情告诉老太太,叫老太太不必担心,一切都还有我呢。”
说完,贾蔷便转身向守在殿们外的秦良走去,贾家的未来掌握在皇帝手中,他必须先说服陛下才是。
☆、妖道
贾蔷进去的时候, 除了庆安帝, 刘全章、张志峰等几位内阁中人还有皇帝的几位心腹已经全数在列, 贾蔷连忙请罪:“劳烦陛下跟几位大人久等了。”
“不必多礼, ”庆安帝的语气倒很温和,并不像是想要怪罪他的模样。
到了庆安帝这个位置, 成为万民之上的皇帝,想要迁怒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过庆安帝好就好在这里, 他对自己的欲望跟脾气都很克制。
这一点有了太上皇作为对比,就显得更为难得,也难怪刘全章这样的人,在接触了庆安帝之后毫不犹豫的倒戈了,毕竟在侍奉过太上皇那样肆意妄为的皇帝后, 庆安帝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哪一个大臣不想要一个愿意以大局为重, 脾气又好的皇帝呢。
“今日这事你们也都见到了, 已经很明显了,太上皇又要出手, 你们是怎么看的?”
一时间场面有些安静, 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庆安帝跟太上皇是父子, 说得轻了只怕庆安帝不满意,说得重了,万一人家还念着父子之情,事后怪罪下来, 恐怕又讨不到好。
庆安帝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以这些老狐狸的性子,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来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也不对这些人抱希望,转而对着贾蔷这个年轻人问道:“华轩,你如何看?”
贾蔷略想了想,笑着道:“太上皇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子孙环绕,和和睦睦,无论如何也不该与陛下起了嫌隙才是,而太上皇此番举动出人意料,无外乎有小人作祟,蛊惑了太上皇,以至于太上皇做下了这种糊涂事。当下之时,该是清除太上皇身边的小人,是太上皇恢复清明,父子消除嫌隙,这才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说的好!”庆安帝满意的点头,拍手称好。
的确是这个道理,庆安帝无论如何也不该单上是父的名声,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那样的明君,弑父之事也让他毁誉参半。
庆安帝自问自己是比不上唐太宗那样的人物的,自然更不敢损坏自己的名声。
太上皇既然已经不顾父子之情,毫不犹豫的出手,庆安帝自然也不能犹豫,但为了自己的名声,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就十分重要了。
几位大臣也都对这个说法满意,甚至还有人暗暗后悔,为何自己刚刚只想到了明哲保身,没想到这上面,白白失去了一个讨好皇帝的机会。
庆安帝得到这样的回答,对贾蔷越发满意,便又接着问道:“除此之外,华轩可还有别的想法?”
“太上皇的态度突然改变,自然是因为他身边突增的人,近日,听闻太上皇身边多了几位道人,且道录司最近频繁有道人前来,请求面见太上皇,微臣大胆猜测,蛊惑太上皇的人莫非就是这些道人?”
“正是这群妖道,这群妖道以长生不老之药蛊惑太上皇,以至于太上皇失去了理智,殊为可恨,正该将他们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庆安帝对这些道人是十分恨的,假如不是他们,太上皇很恐怕还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偏偏是这些道人们呈上了什么仙药,太上皇的身体突然转好,这才让太上皇起了心思。
如果太上皇的身体还很差的话,他保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出这一招来?
刘全章忙站出来拦着,那些道人固然可恨,然而现在并非是直接跟他们对上的时候,还需从长计较才是。
“他们不过是些小人物,陛下想要处罚他们何时都可以,然而要紧的是他们现在非常受太上皇的信任,陛下若是强行问罪,恐伤父子和气,倒不如缓缓的收寻他们的罪证,好像太上皇认识认识他们的真面目,换回太上皇的理智,此方为上策。”
庆安帝不是不听劝的人,哪怕怒火中烧,但是听到了刘权章的劝告,他还是忍住了火气,问道:“你说的自然有道理,然而,搜寻他们的罪证只怕耗费时日太久,拖久了,于父皇无益,于国亦无益,你们可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这…”几位大人都低下头来思考,贾蔷也没有吭声,他纵然可以将这些道人所谓的仙法一一揭秘,叫众人知晓他们不过是骗人的,然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取得太上皇的信任靠的并非是这些哪些一般的仙法,而是那个能够叫太上皇重新恢复健康的仙药。
关窍还在仙药上,然而据他从那癞头和尚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这世上并没有能够叫人长生不老的仙药,纵然有一二能够延年益寿的丹药,拥有者也多半会自己服用,又怎么会把这样的仙药献给皇帝呢。
贾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怀疑,因此他便站了出来,道:“不知陛下能否将那仙药的方子弄不出来,又或是把丹药弄出一枚?”
“哦?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微臣外出游历之时倒也见过不少游方道人所谓的仙药,其中与人有益的少,有害的多,有些仙药见效奇快,然本质却是虎狼之药,那是耗伤根本,引鸠止渴罢了,若长期服用这种药物,只怕很快便会一命呜呼,因此微臣便想看一看这所谓的仙药是否是那虎狼之药,如果真的是,太上皇服药怕是与身体有害,耗伤寿命。”
贾蔷的话得到了众人的附和,这些大臣们大多都并不信所谓的鬼神,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不老药,如果通过养生的法门来延长岁数,活到七八十岁,这还有可能,然而仅仅通过服用丹药,便能够长生不老,也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古往今来多的是皇帝沉迷于炼制丹药当中,然而纵观他们的所作所为,达到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没有一个,反倒因为信任那些妖道,祸害国家的挺多。
现在太上皇不就是因为信任那些妖道,以至于做出了这种伤害父子之情的糊涂事吗?
☆、王夫人
听到贾蔷这样说, 庆安帝心中不由得滋生了一种阴暗的想法, 若是太上皇真的因为吃多了这样的仙药而一命呜呼倒也不错, 不过他很快便打消了这种念头, 这倒不是因为他还顾念着父子之情,而是因为这种事情即便要做, 也只能暗地里遣派人手,而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不过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 回头定要把药方找到, 拿出去问一问,看看仙药是否有问题。
“此事自然是要做的,只是就怕太上皇鬼迷心窍,不肯相信呐!”
庆安帝的担忧不无道理,朝臣们纷纷劝他尽心便是, 贾蔷也道:“事由天命, 人力岂可相违, 陛下不过尽其所能罢了。”
说完贾蔷又道:“太上皇之所以遣人诱导微臣叔公,不过是想要篡改舆论, 往微臣身上泼污水罢了, 陛下何不搜寻民间唱曲的班子,将这些道人糊弄人的把戏编成小曲儿任由民间传唱, 民间百姓愚昧,所关注的无外乎市井传言,各路新闻,然人的精力有限, 关注也有限,百姓如若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自然不会再关注所谓的宝玉造假之事,即便太上皇在背后有心推波助澜,只怕最后也影响有限。”
这一自然是后世操作舆论的手段,想要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掩盖一件八卦,最好的办法不是澄清,而是引爆另一件八卦,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人的记忆是有时限的,当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很快这件事就会被他们抛在脑后,毕竟不是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又有谁会牢牢的记在心里呢?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很容易便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更何况这样一来,还可以打击那些道人,太上皇现在倚仗的不就是那些道人吗,如此也可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了。
此法自然是得到了皇帝和诸位大臣的赞同,有了贾蔷在前头抛砖引玉,其他几位大臣也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有的被采纳了,有的出于种种考虑,或是延后,或是不了了之。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也知道正是该一心团结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要求大家必须完全摒弃总总私人恩怨和政见之别,但是相对于平常来说,今日已经算是难得的和谐了。
这叫庆安帝也万分满意,他们现在尚且对太上皇的计划和布局仍然两眼一抹黑,在这种时候,如果还不能团结一致各自内讧的话,倒不如早早降了,还能保条性命。
不多时,庆安帝便定下了计划,各自分派得定,这才各自归家。
贾蔷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闹了起来。
那小太监宣诏贾政的时候并未避开人,因此工部知道有人上奏折参贾家的不在少数,这些人中有漠不关己,决不肯多事的,也有打定主意待贾家倒霉时落井下石的,自然也有觉得贾家只怕无碍,准备出手帮个忙,好叫贾家记个人情的。
因此,跟着贾政出门的长随很容易便打探到了消息,贾家的商人原本就受过当时抄家了一场惊吓,这会儿听到消息慌得跟什么似的,赶紧骑着马就回家报信去了。
家中贾母等女眷知道了消息也都心中着急,只是她们到底是女人,能做的也只是守在家里求仙拜佛,祈求上天保佑罢了,余的便是催促家人前去探听消息,多的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朝堂上的消息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听到的,这些下人一会儿传来消息说没什么大事,好不容易等她们松口气,又说刚才的消息错了,还没个定准儿。
只唬的贾母等人面色苍白,眼珠儿不要钱似的往下流,生怕再来一遭抄家的祸事。
好不容易等到贾政下朝,方才知道事情虽然惊险,但好歹已经安然度过。
不过待贾政将事情详细的说完,其他人倒还罢了,王夫人便先不干了。
王夫人纵然只是个后宅夫人,然而毕竟出身不凡,她深知自己一旦担上这样的罪名会落得如何下场?
自家的娘家已经不再,不能给自己撑腰,自己现在能够舒舒服服的呆在贾家,所倚仗的不过是因为自己为贾家生儿育女,操劳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了。
只要自己未曾触犯七出之条,贾政哪怕再不耐烦她,也不能奈她如何?
更何况贾政这人最爱名声,又怎会愿意担上一个无情无义的名头呢。
但是只有自己身上有了这个罪名,贾政若是留自己在贾家,那是他仁义,人人都要称他一句好,若是他将自己赶出去,旁人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贾政。
她的将来如何便都掌控在贾政的手中,全然由不得自己,端看贾政什么时候耐不住,露出爪牙。
别看贾政跟贾家现在说的好,自己是为了贾家牺牲,贾家定然会记得他的好,绝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然而贾政这人如何靠得住,纵然贾家其他人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然而这终归是二房的家事,他们最多劝上几句,或者在自己被赶出贾家家门之后,给些银两,多的绝不会做。
而且老太太早因为林黛玉那个狐媚子的事情,对自己不满,她那个好侄女也因为放利子的事情对自己心怀怨恨,老大媳妇是个一针下去连个声儿也没得,指望不上她,宝钗倒是跟自己一条心,然而宝钗家中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唯有宝玉跟兰儿才是她的依靠,但看现在的情形,宝玉哪儿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兰儿倒是人缘不错,与其他爷们关系都好,老太太也疼爱他,纵然比不上宝玉以前那番景象,然而也不错了,贾政也喜欢他,但就是年纪有些小,说不上话,且打小被他娘教坏了,跟她这个奶奶不亲,怕是不会替自己说话。
王夫人怎么想都觉得未来无望,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隐忍下来,大度包容一些,好叫贾家人更加愧疚,挽回一些名声,这样日后才能过的更好。
理智上是这样想的,但是一看到贾政那张虚伪的老脸,王夫人再也忍不了,她伸手,放弃了讲究了大半辈子的仪态,直接挠上了贾政的脸,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叫你好过!
☆、夫妻争吵
“你在做什么?你是疯了吗?”贾政捂着脸, 他的脸已经被王夫人挠的满是伤痕, 鲜血淋漓, 如若不是众人反应及时, 慌忙将王夫人拉开,他的脸上恐怕还不止这些伤痕。
王夫人竭力挣扎着, 可惜被那些人压得紧紧的,半天不能动弹, 终于她放弃了挣扎, 众人见她平静下来,这才撒了手,只留下两个力气大的丫鬟扶住她的身体,防止她再次发狂,伤及屋内的人。
王夫人嘿嘿冷笑, 直愣愣的盯着贾政, 像是一道寒光, 直刺入贾政的身体,好像将他内心的阴暗全部都看光一样, 这样贾政有些心虚, 忍不住侧了侧身体,避开了王夫人的目光。
他的这个反应引来了屋内其他人的注意, 大家都在盯着王夫人跟他,自然不会发现不了他这不同往常的反应。
被大家这么一看,贾政心中越发羞恼,若不是以往的教育还在提醒着他, 要注意仪态修养,他只怕也早就撸着袖子上去打王夫人一顿了。
不过不能动手,还是能动口的。
“你这个无知妇人,我看你是失了心,发了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