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则是前两种可能的结合。
楚谣琢磨着道:“沈方没有子嗣,他将钱藏起来,临摹了《山河万里图》,少画一个点,以这种方式,留给有缘人……”
需要真迹与赝品结合,且起码将这两幅图中的其中一幅仔仔细细看上几千几百遍,铭记于心,才能发现这一点不同。
沈方心目中的有缘人,必定是位爱画之人。
也可见沈方有多爱画。
她想到的,寇凛自然也想到了,一骨碌下床疾步来到案台后,盯着《山河万里图》上的东南海域:“那个岛在哪里?”
楚谣抬头见他两眼放光,低头见他赤着脚,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的模样,好笑道:“刚才是谁说有钱也买不了健康?”
寇凛兴奋着捧着她的脸猛亲一口:“天降这么一大笔横财,我宁愿少活十年。”
第153章 密谈
“都只是猜测,先别忙着开心。”楚谣往后一仰, 嫌弃他下巴上的胡茬扎脸。
“八九不离十了。”寇凛说话时嘴角上扬, 难以自控, 要知道这可是开国首富沈方的遗产,被埋了两三百年, 是时候重见天日了。
说着,又捏了捏楚谣的腮帮, 啧啧感叹,“我从前最听不得酸儒吹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心想我没念过书, 照样美人在侧,财富傍身。而今才知道,这书读得多, 果然是有大用处的。”
楚谣见他兴高采烈的模样, 仿佛那宝藏已经落入怀中, 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道:“最好找老师再鉴定一下,北元送画回来时,翰林院和国子监善画之人都参与了验画,老师是见过的,他一看就知道是不是真迹。”
提及柳言白, 寇凛飞扬的嘴角逐渐收拢。
楚谣皱皱眉:“是怕他向天影告密么?他没见过沈方那副赝品, 不会知道真相的。而且, 你不是说,他现在对天影已起反心,即使不会调转枪头,也不会再助纣为虐?”
“老白是个好人。”寇凛手掌撑在案台上,尽量减少腹部用力,“我先前是想策反他为我所用,后来,我仅仅希望他能从天影安稳抽身就行,可惜我终究算不过天意,眼下的情况,不是他想抽身就能抽身的了。”
楚谣不懂,抬头看着他。
他道:“十八年前死在塔儿谷的是咱外公谢埕,如今的天影影主是谢煊,柳言白算是谢埕和谢煊两个人的儿子,你的亲舅舅……”
楚谣听他讲着,眼睛越睁越大。
他讲完之后,她好久才有反应,抓住他的手臂:“夫君,你和爹准备拿老师来对付谢煊?这不是老师的错,他才是既无辜又可怜的一个。”
“但一切都因他而起……爹做事,我也摸不准。”寇凛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楚谣忧心忡忡,知道他在想事情,不出声打扰他,只盯着他紧锁的眉头。
凭借经验,当他眉头开始舒展之时,便是豁然开朗之时。
但此一回他眉头刚要舒展,却骤然收回了撑在案台上的手掌,站直了身体,低头看着案台上的《山河万里图》。
看着看着,眼神露出片刻茫然,旋即瞳孔紧缩,眼波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楚谣心头一个咯噔,明白他是突然想到某些被他忽略掉的要事。
细观他神态,不只是要事,还是大事。
等他神情归于平静,楚谣才开口:“怎么了?”
“没事。”寇凛收回看向《山河万里图》的视线,拨了拨她鬓边乱发,“谣谣,我问你一个问题。”
“恩。”
“你希望恶有恶报么?”
“当然。”
“但有时候,我们为了换取更多的利益,不得不对‘恶’妥协。”寇凛见她皱眉,解释道,“我说的利益不是钱财,是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之后,能使一切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楚谣沉吟良久,依然不懂他的意思:“能具体一些么?”
寇凛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罢了,你只需信我就行了。”
楚谣反握:“我信不过你口无遮拦,但你做正事儿,我从来都是一百个放心。”
“那就好。”寇凛俯身在她唇瓣上亲吻了下,复又托住她的后颈,唇齿好生缠绵一番,才松开已快喘不上气儿的她,“将画收起来吧,我拿去找柳言白。”
他自己则慢慢走去柜前,挑了身宽松的月白长袍,脱去刚换上不久的寝衣,穿好袍子。
楚谣微启双唇,想说他伤的不轻,先顾着身体要紧。
但他一贯知道爱惜自己,更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完全没必要操心。
她将画卷好,小心翼翼放回画囊中,送他出门。
*
此时,柳言白正坐在房间里发呆。
寇凛和江天屿约在海上的交易,他派了阿飞尾随着,告诉阿飞在必要时帮寇凛一把。
岂料变故一个接着一个,一脸懵的阿飞全程看戏,尔后回来讲诉给柳言白听。
知道寇凛脱险,柳言白心安不少。知道死了一船天影教徒,宋家的船也沉了,《山河万里图》很可能已经落在寇凛手中,作为天影少主,他心中波澜不惊。
他现在对天影充满疑惑,对自己的义父更是疑惑重重。
他执掌天影将近十年,以为自己是站在顶端操控一切的存在,突然发现自己对天影几乎一无所知。
尤其是江天屿那天数落他的话,令他领悟出义父挑中他作为少主,并不是看中他的才能。
那是因为什么?
柳言白百思不得其解。
“少主,寇凛来了。”施展忍术隐匿于房顶的阿飞道。
柳言白回过神,看向房门处。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寇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白。”
柳言白起身去开门,见他脸色苍白,手里提着一个圆柱形的皮制物,知道里头装的是《山河万里图》。
他侧身,寇凛入内,画囊搁在桌面上,尔后走到案台后,提笔抽纸,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随后将纸竖起来。
柳言白看过去,怔住了。
纸上潦草写着:信得过我,就支走跟着你的那个忍者,我有话与你说。
*
两个时辰后,已近深夜,寇凛提着画囊从柳言白房间里出来,没有回房,拉了个侍女询问金鸩将楚修宁安排在哪儿了,又去敲楚修宁的房门。
进去后直截了当地道:“爹,咱俩能不能分工合作?”
楚修宁关了门正往屋里走,一愣:“怎么个分工法?”
“您眼下主要在做两件事,一是与袁首辅争权,一是对付天影。”
“恩。”
“无论您有什么打算,希望您稍后专注于您的党争,那才是您的强项。而对付天影的事儿,全权交给我,您别再插手。”
“不可能。”楚修宁拧着眉头走去桌前,在他对面坐下,“铲除邪教,的确是你们锦衣卫的职责,但你知道天影和我楚家的关系,我不放心……”
寇凛打断他:“您对我的能力不放心?”
楚修宁沉默。
寇凛的手指点着画囊:“您是楚党领袖,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您有您的主意,我有我的想法,咱们独断惯了,很难齐心协力,定会误事。不如分工合作,反而可以殊途同归。毕竟我也是楚家一份子,同样盼着楚家好。”
楚修宁微垂眼睫,似在认真思考他的建议:“我不插手你处理天影,你也不插手我对付袁首辅?”
“当然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护着袁少谨。”楚修宁看着他,“你让锦衣卫将袁少谨藏起来是几个意思?见我留下阿琰,你也留下段小江,又是几个意思?”
寇凛笑笑道:“我知道您近来最犹豫的事情,是取不取袁少谨的性命,因为他若死在沿海,袁首辅必定要增兵给虞康安,却不知虞康安已经倒戈……”
楚修宁勾了勾唇:“既然心知肚明,你还要护着,还对我说你盼着楚家好?”
寇凛回的很快:“在我眼中,袁少谨并非袁首辅之子,他是我的下属,我将他从京城带出来,身为上官,有责任护他周全,将他平安带回京。”
楚修宁瞥他一眼。
寇凛又赔笑:“这不也是替爹您拿主意么,我知道关于杀不杀袁少谨,您内心是挣扎的,不是您对政敌之子心慈手软,是怕被楚箫知道了,又要与您闹起来。”
提到楚箫,楚修宁的神色略有松动,苦笑:“这就是我总斗不过袁首辅的原因,一没他胆子大,怕牵连儿女。二没他心狠,怕失了底线,失了对儿女的以身作则。”
“以身作则……”也即将为人父的寇凛似有所悟,旋即又道,“那关于我的提议,爹究竟同意不同意?”
“你必须先大致告诉我,你准备怎样对付天影。”
“行。”
烛火熄了两回,翁婿俩一直密谈到五更天。
……
楚谣躺在床上同样没合眼,一边想着楚家天影柳言白,一边等着寇凛。
海边湿气重,寇凛回来时,衣裳上已经沾满了晨露。
伤着病着,还不停歇的熬夜奔波,楚谣看着心疼,从重衾里拿出始终贴在胸口暖着的寝衣:“快将衣裳换了。”
寇凛道了声“遵命”,更换好寝衣,躺上床,将她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小暖炉子,从身暖到了心。
“我与你说了会回来的晚,让你先睡,又不听话。”下巴抵住她的额头,他轻声说道,“总这样的话,我在外做事难以心安。”
“我今儿不是等你,是真睡不着。”楚谣往他怀里蜷了蜷,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
“有我和你爹在,你琢磨什么?要琢磨,等我俩死了你再琢磨。”
“你又胡说八道。”楚谣从被窝里抬起手臂,在他嘴唇上拍了下,却被他含住了手指,“松开,属狗的么?”
寇凛抱紧了她,静谧中轻笑道:“不闹了,睡吧。”
楚谣在他怀里点点头,呼吸着混有他气息的空气,满腹心事渐渐沉了底,安稳睡去。
……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只剩下楚谣自己。
起床后,惯例是侍女先伺候着她沐浴梳洗,紧接着两个大夫来为她诊脉,依然没诊出她有孕的消息。
以大梁的医学水平,通常有孕超过二十日,大夫就能诊出喜脉来。若此时她真的有孕,必定是没有超过二十日。
江天屿给她解蛊是在九日前,判断他有孕时,她至多才怀上十天。
若是真的,他这巫医的医术,在大梁实属顶尖。
倘若走的是正途,没准儿能如华佗扁鹊一般,成为青史留名的神医。
楚谣心里想着,但一点儿也不替他可惜。
诊完了脉,侍女摆上早饭,楚谣正吃着燕窝粥,忽听外头传来铠甲摩擦的声音,和一叠整齐的脚步声。
她放下汤匙:“外头是怎么回事?”
“奴婢出去看看。”如今伺候她的人,是金鸩的贴身大侍女,地位不一般。看罢回来道,“楚小姐勿慌,是徐当家闯上山顶来了,护卫已将他拦下。”
“如此狂妄?”楚谣蹙了蹙眉。
东南海这另外两个海盗头子,是来与金鸩商讨该怎样应对此次四省联军剿匪的,至今没有商讨出结果。
两人住在半山腰,由曹山招待着。
陈七娘安分,徐旻却野心勃勃,不满金鸩垄断军火买卖,想要取而代之,成为东南海新的大老板,话事人。
但他怕金鸩,半辈子都被金鸩压着打。
好不容易生了个能打的儿子徐淼,又被金鸩的义子段冲一路吊着打。
徐旻这一窝盗匪,已被麻风岛给打出了心里阴影,从来不敢在金鸩面前放肆。
今日突然硬闯山顶,怕是听到了风声,段冲被关了起来,受伤不轻,似乎与金鸩离了心。
而金鸩近两年旧疾反复,莫说动武了,动气都会发作。
她先前也劝着金鸩先将段冲放出来,哪怕等徐旻离开再继续关着,但金鸩固执起来也是要命,段冲一日不低头认错,就一日不放他出来。
楚谣心里明白,金鸩是爱之深责之切,却不知段冲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真和金鸩离了心。
她问:“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