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凛徐徐一笑:“说一句僭越之言,微臣这些辛苦,可不是为了令殿下记着。”
“孤记着呢,《山河万里图》的线索。”明衡指了下楚谣,“寇指挥使请在外稍待,有关线索孤会告知楚百户,反正是你锦衣卫的人,你稍后询问他便是。”
“也好。”寇凛并没有与他争执,“那微臣先行告退。”
明衡等寇凛离开之后,忙屏退左右,上前拉着楚谣前后左右的看:“阿箫,你在大理寺可有被用刑?”
“没有?”楚谣往后退了一步,满眼无奈,“殿下,多谢您央着寇大人来救我,可您这谎话说的也太离谱了,待会儿让我怎么和他交代?”
“我没说谎,我是真有线索。”
这是楚谣没想到的,微讶着道:“既然如此,怎么不一早说出来?”
宝物是在东宫丢失的,圣上对他愈发的不满,他既然知道线索,还一直藏掖,定是有着难言之隐。
“我告诉你,你千万别生气。”明衡窘迫着去喝了口茶,又回来小声道,“北元将《山河万里图》还回来时,父王是打算自己藏着的,是我主动请缨要保管,这样等你回京来,可以拿给你看……”
楚谣虽然无语,却也不觉得意外:“那又是怎么丢的?”
“这个……”明衡慢慢道,“六月时,我又被父王斥责,心情沮丧,有个刚入宫的小宫女大着胆子来安慰我,我感觉她有些像你,便颇有兴致的与她聊了一整夜,可一转眼,她就被那贱人诬陷手脚不干净,给打死了。”
那贱人,说的自然是太子妃。
“宫中向来如此。”楚谣叹了口气。
有时都庆幸自己摔断了腿,不然嫁入皇家,怕是一日也不得消停。
想起某种可能性,她倏然抬眸看向明衡,不敢置信地问:“殿下,您该不会为了帮那枉死的宫女报仇,监守自盗,将《山河万里图》从宝库里偷出来,想要栽赃给太子妃,让她也尝尝被人污蔑手脚不干净的感觉吧?”
真不是她胡思乱想,这种事情以明衡的个性,绝对干的出来。
一看明衡心虚的表情,楚谣险些晕过去:“殿下您……”
“没,阿箫,我没有。”明衡连忙摆着手解释,“我是比你小了一两岁,可你别总将我当小孩子瞧,我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即使我不在乎这太子之位,还得顾念着你爹呢。”
“那你心虚什么?”
“我……”明衡难为情地道,“我虽没监守自盗,但和那贱人一起去向皇后请安时,顺了点皇后的心爱之物,回来以后,准备藏在那贱人寝宫里。她是我皇祖母的娘家人,皇祖母处处护着她,我就是想气她,也算为那小宫女出口气。”
楚谣心底一松,还好,这几年总算知了些轻重:“既然如此,和《山河万里图》有什么关系?”
提到这茬,明衡面色凝重起来,附耳道:“我让小太监支开守卫,潜入她房间里,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东西时,无意中瞧见了一张东宫布防地图。禁军十二卫,每七天变化一次宫内布防,我不懂她画一张布防图有什么用。东宫也是她的家,我便没在意,可才过去两天,宝库就失窃了,独独丢了那副《山河万里图》。”
楚谣听罢半响没有反应,慎重问道:“殿下,你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么?”
他等于再说,失窃案或许与太子妃有关。
钥匙在明衡手中,太子妃一介弱质女流去宝库盗画是不可能的,这就牵连到了她背后的定国公府,宋家。
可宋家偷画做什么?
宋锡是圣上的亲舅舅,当年为扶圣上登基,诛杀了淮王与镇国公府满门。这几年,定国公府掌握着中军都督府,京畿重地的兵权,除了禁军十二卫、谢从琰的三大营,以及寇凛的锦衣卫,几乎全在定国公府手中。
也莫怪人说大梁一半姓明,一半姓宋。
而宋家也很老实,只安稳握着兵权,族中子弟没有文官,从不参与朝政。不管她父亲和袁首辅怎么斗,一直置身事外。
“我当然知道后果,无凭无据的,若惹恼了宋家,我这太子之位肯定没了。”明衡从案上取了绣春刀,“我先前出宫找你,原本就是想告诉你此事,可惜遇到了刺客,没说成。”
“您先前可以告诉我父亲……”
“除了你,我哪一个都信不过,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明衡将绣春刀递给她,“再说了,不是你总教着我诸事多留个心眼。”
“既然知道,千万别再告诉任何人。”楚谣叮嘱他,“你继续装作毫不知情,余下一切交给我。”
“哦。”明衡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将绣春刀挂在腰间,老妈子一样叮嘱,“阿萧啊,你这也不知惹了谁,在外行走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要落单,千万……”
“行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成,我跟在寇大人身边安全的很。”
楚谣心事重重,没功夫与他闲聊,告退离开。
……
寇凛站在露台上吹冷风,负手看着她从殿中走了出来。
楚谣走到他身后:“大人。”
“商量好了?”寇凛轻笑了一声,有些看笑话的意思,其实他并不认为太子会有线索,只是诓着他去救楚箫罢了。
他会答应,有一半原因是想和裴颂之对着干。
另一半,大概是他爱管闲事的老毛病犯了。
“兹事体大,属下得抽个时间去和家父商讨一下,再告诉大人。”楚谣说的是实话,绝不能贸然告诉寇凛。
从前裴颂之将他整的那么惨,他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一直忍着不报仇,可见同样不敢招惹定国公府。
倘若他将太子的疑心拿去给定国公做人情,后果不堪设想。
“兹事体大?”寇凛微抿着唇,一副“你演,你接着演”的表情,“行,准你今晚回家去,找你爹商讨。”
“多谢大人。”
寇凛冷哼一声,遂不再废话,离开了皇宫。
……
马车停在宫门外,锦衣卫来了八个人,五人骑马,段小江负责驾车,寇凛则带着楚谣坐在马车里。
是怕再有人刺杀她,搁在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
马车刚行几步,准备小睡的寇凛眼睛还没闭上,外头传来声音:“寇指挥使?”
寇凛的脸色微微一变,掀开侧窗帘子,笑着道:“宋将军,哦不,现在该改口称呼一声宋指挥使。”
楚谣透过窗子看过去,与寇凛打招呼的人骑着马,从她这个位置看不到脸,瞧着身上的官服应是金吾卫。
再看腰间悬着的牙牌,竟是金吾卫指挥使宋世钧,定国公府嫡次孙,宋嫣凉的哥哥。
金吾卫是禁军十二卫中比较重要的一支,因东宫失窃案,原指挥使被圣上罢官,这位置竟被在外戍边的宋世钧争取到了。
宋世钧笑着道:“今日大理寺三司会审,听闻寇兄出尽了风头。”
寇凛摩挲着金扳指,淡淡道:“莫不是裴大人回去告状了?”
“岂会。”宋世钧态度和善,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不说这些,宋某为庆贺自己调回京城,不必再离乡背井,今夜特在红袖招设宴,不知寇兄是否赏脸?”
楚谣微微皱眉,京中设宴都是提前下帖子的,看来邀请寇凛,是宋世钧临时起意。
而且还在红袖招。
京城权贵圈子里,织锦阁是个吃饭的地方,红袖招则以玩乐闻名,并非烟花场所,但具体玩什么,楚谣没去过不知道。
寇凛问道:“不知宋兄还请了谁?”
宋世钧却卖了个关子:“不过几个至交好友,寇兄去了就知。”
寇凛微微颔首:“宋兄且先行,寇某随后就来。”
“稍后红袖招见。”宋世钧对于寇凛肯给自己面子,显得颇为开心,抱了抱拳,策马离开。
段小江立刻凑过来道:“需要属下先去探探路,看看宋世钧都请了谁么?”
寇凛摇头:“用不着,我大概知道有谁。”
“那咱们现在过去?”
“你回衙门叫上袁少谨。”
“属下明白了。”
段小江抢了一名锦衣卫的马,换那锦衣卫驾驶马车。
因为红袖招位于城郊外的半山腰,马车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走。
楚谣忙道:“大人,先停一下吧。属下还得回家和父亲商讨事情,才能尽早给您一个回复。”
见过宋世钧之后,寇凛无论神情亦或是声音都严肃了许多:“你如今处境危险,本官既亲自将你从尚书府接走,就得负责将你安全送回去。何况你与你舅舅商讨也一样。”
楚谣微愕,听他的意思,谢从琰今夜也会去红袖招。
他与宋世钧交情匪浅?
他和宋家不是有仇?
“你为何一副很意外的表情?”寇凛眼中透着狐疑,“定国公一直等着自己最小的孙女及笄,想将她嫁给你舅舅,你不知道?”
“我……”
楚谣沉默,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也是最近才认识了自己的小舅舅。
一直到马车出了城,越来越颠簸,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寇凛一路没阖过眼,一直看着她。
不知为何,大理寺那晚的怪异感觉又从心头冒了出来。
再次试探道:“楚箫,你究竟为何一直不娶妻?”
楚谣揪着眉抬头:“这个问题,属下不是回答过了么?”
寇凛缓缓道:“本官认为不合理,你妹妹身有残疾,楚尚书还留着心帮她找寻合适的婆家。在你回老家养病之前,闭口不提你的婚事,有人来说媒,直接便拒绝了。”
这让楚谣怎么回答,楚箫的晕血症这般厉害,不但见血会晕,身体触碰到也会晕,她父亲哪里敢让楚箫娶妻?
除非娶一个不是处子之身的女子,不然行房时见了血,楚箫晕过去了,换楚谣来?
她将问题推出去:“大人比属下年长几岁,又为何不娶妻?”
“是本官在问你。”寇凛不容易糊弄,但他还是决定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京中有关于他断袖的传闻,万一面前这位楚大才子是个货真价实的断袖,对他下毒手怎么办。
“本官不娶妻,是因为本官至今不曾找到比本官更有钱更会赚钱的老丈人,没有可入赘的门户。”
“入……?”楚谣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大人您是说……入赘?”
寇凛一挑眉毛:“你没听错,是入赘。本官孤身一人,不怕被人戳脊梁骨,省下聘礼不说,往后吃穿用度全赖着老丈人,何乐而不为……”
“大人,咱们到了。”
随着锦衣卫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住。
尚未从“入赘”两个字中回过味来的楚谣,跟着寇凛下了马车,驻足在一个门楼前。
楼上此时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打招呼道:“寇大人。”
楚谣站在寇凛背后,稍稍抬头去看,除了谢从琰之外,她一个也不认识。但能被宋世钧请来,与寇凛谢丛琰同席,必定来头不小。
而且看装扮,全是武将。
第25章 再探
楚谣正仰着脑袋, 谢从琰将扫在寇凛身上的视线, 慢慢转到她身上去。
彼此目光稍一接触, 楚谣连忙垂下头。
除了上次在锦衣卫食所,这是她第二次顶着哥哥的身份与他见面。上次人太多谢从琰顾不上她, 希望这次也别引起他的注意。
谢从琰性格孤僻, 以前住在尚书府里, 住的也是极为偏远,又因比她和哥哥年纪大了六岁, 并不在一起念书。
小时候她和哥哥去谢从琰院子里玩, 哥哥将他种在院子里的花踩死了, 被他扒了裤子狠狠揍了一顿, 自此哥哥就有些怕他,绕着他走。
而她则将自己院子里花挖出来, 拿去赔给谢从琰, 被轰出来,就坐在他门前哭, 最终哭赢了他,收下她的花。
她摔断腿之后,没过多久,谢从琰就去了北地军营, 往后回家的很少, 回来也只是单独看看她,很少和哥哥碰上。
只知道她断腿时,哥哥受了惊吓, 有些见不得血,才不得已放弃了从军的想法,乖乖念起了书。
对于谢从琰来说,不在意的东西,根本懒得多费一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