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做狼,还是做人,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这顿皮肉之苦怕是免不了了。
长夜漫漫,他身体乏力,精神却十分抖擞,祁景迁靠在床榻,蹙眉思量着朝堂之事。
将近整月不曾早朝,他生病的事绝对瞒不住。朝中重臣虽忠心不二,却怕……
先皇膝下有六子,他是宁王膝下长子。
平辈的那些亲兄弟堂兄弟都不成气候,唯六皇叔敬王一向受人尊敬,只因其性格直爽跋扈而屡遭先皇厌弃。
他若真病入膏肓,打心底愿意传位于六皇叔,可惜他这病又算不上病,实在尴尬!
该如何是好?
祁景迁叹了声气,唤太监扶他下来多走走。
他这躯体都快生了锈。
第二天,祁景迁召来几位重臣商议。
为稳定军心,他拟下秘密诏书,若有万一,便传位于敬王。
诸位大臣嘴上口口声声说皇上一定不会有事,心底却着实松了口气。
祁景迁何尝不知?他理解是能理解,小情绪还是有的。
这小情绪一直延续到他返回狼身,依旧没能完全化解。
最糟糕的是——
洞穴里没了狼二狼妹的身影,他回到人身不过两夜一日,这种程度的饥饿它们明明扛得住才是!
祁景迁迅速跑出洞穴,空气中有它们淡淡的味道,他循着气味追踪,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小只。
它们正在草丛里捉小虫小蛾。
猛松了口气,祁景迁上前把它们带回洞穴,去溪涧取小鱼。
喂饱它们,他一刻都没耽误地下山。
心想,朕这么长时间没来,奚崇的女儿也不知道会不会担心朕?
清晨的村庄朝气蓬勃,祁景迁飞快朝小木屋奔去,远远就看见那抹在晾晒草药的纤细身影。
跃入栅栏,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她凑近,有些喘地“汪”了两声。
默默邀功说:你爹朕帮你罩着呢!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是不是觉得朕更英明神武了?是不是更仰慕崇拜朕了?
奚念知偏头看它,轻笑了声,继续摆弄手里的药草。
祁景迁不大满意她的反应,很是无奈,谁叫她听不懂他的话呢!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奚念知放下手里活儿,突然自言自语地转身进屋,“我梦见我爹了。”
然后?祁景迁甩了甩尾巴,迟疑着跟上她步伐。
奚念知步入厨房,打开锅盖,从白色瓷盘上拿了只鸡腿,蹲下朝它招手,笑眼眯眯地伸手喂它:“小灰,饿坏了吧?快来吃鸡腿!”
祁景迁:“……”作为一只狼,他真的要感动了。
成为狼的这些日子,他哪顾得上自己?能稍微喂饱三只小狼就不错了。
自从跟了她,不对,自从装“狗”接近她,朕终于从“乞丐”过上了“皇帝”般的生活。
张嘴咬住鸡腿,祁景迁都顾不上矜持了,咀嚼着吞咽下腹。
他还真饿坏了!
奚念知下意识要摸它脑袋,刚要触及,戛然顿住。
算了,虽然说好就拿它当“狗”,但这只“狗”肯定不喜欢别人抚摸它。
余光瞥见她似乎要退缩,祁景迁也没多想,直接将脑袋微微凑上前触碰她掌心。
她手温热,软软滑滑的的。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祁景迁猛地震住。
他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完了,朕怎么当狗当得越来越认真了?还求抚摸?简直可怕!
奚念知轻咳一声,忍俊不禁地抿抿唇,憋着笑意在铁锅拿出第二根鸡腿。
蹲身继续喂它,她若有深意地说:“小灰,我昨晚做了个梦,你知道吗?我梦见皇上醒了,他跟我爹还有其他御医们说大家辛苦了,然后他还说他绝对不是前朝的那些昏君,才不会视人命如草芥,也不会允许身边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小灰,你说这样的皇上是不是真的很好?为什么会有这么英明的君主呢?”
祁景迁:“……”眼睛亮晶晶的,他差些控制不住地点头,拍爪说“这位姑娘你太有眼光了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有眼光的姑娘呢”!
“吃吧!还有排骨呢!喜欢吗?”看着它这幅模样,奚念知终于笑出声来。看来她没猜错,他与她一样,隔段时间便要回到本来身体,那么所谓的病情根本就不重要,他心底定然也清楚,既然如此,一切就好办多了!
31.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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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章
又几日, 小木屋大体建造完成,只差最后堆砌,便能竣工。
祁景迁夜里偷偷溜去看了两次,这儿离他与小狼崽子们的洞穴并不远,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把房子建造在这里?以后他带狼崽们出外狩猎, 要是不幸撞上,该怎么办?
林中实在危险, 不是他故意说出来吓唬人, 而是里面真的潜伏着老虎黑熊豹子以及狼这种凶恶的猛兽好吗?
虽然你们有朕罩着,可朕在森林里面的“罩”还真比不上在人类圈子里的万分之一!
祁景迁忧心地叹着长气, 心想,好不容易有个忠实崇拜他的姑娘,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清晨, 朝霞旖旎。
祁景迁叼了些挂满红通通野李子的树枝,去投李报肉。
这位奚姑娘好像一贯起得很早, 祁景迁飞奔到她卧房, 门敞开着,她人不在里面。
把嘴里咬着的满枝红李子搁在门口,刚要扭头去找人, 突然——
挪走的视线重新飘回去, 定在高凳上的那个彩色手环上。
钥匙,是狼大铁笼的钥匙!
兴奋得热血沸腾, 祁景迁想都没想地俯冲进去。
抬高前爪,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迅速咬住手环, 叼着转身就跑。
跑着跑着,长廊上的大灰狼突然放慢速度。
祁景迁陷入两难境地,他在想,奚姑娘对他这样好,他偷偷摸摸带走狼大她会不会很伤心?
带走狼大以后,他还要不要回来找她?
照理说,他接近她本就是为了解救狼大,所以没理由再回来了对不对?
从今以后,不用装作狗,不用掐着嗓子吠叫,不用谄媚地巴结讨好,他应该高兴得旋转起来才是!
是的,朕应该高兴。
真高兴啊!
祁景迁踱着缓慢的步伐,一点点逼近杂物间。
耷拉着脑袋拱开门,举目望去。
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铁笼,祁景迁漠然着一张脸,麻木地用头一下一下撞墙。
呵呵,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错觉?一定是错觉!
祁景迁盯着被打开的铁笼门,毫无疑问,是姓奚的这位姑娘主动带走了狼大。
所以现在这把钥匙还有何用?狠狠咬着手环,祁景迁马不停蹄地旋身奔跑。
一路冲到后院,循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熟悉嗓音,他快步奔过去。
清晨浅浅淡淡的薄雾里,女子身着普通的灰蓝色粗麻布长裙,她乌黑的长发全挽了起来,一方同色碎花粗布在头顶随意的系了个蝴蝶结。她这副打扮,明明与村子里许多待嫁姑娘一模一样,却看着格外的温婉动人,比皇城那些精心打扮头上插满珠宝首饰的千金小姐漂亮舒服百倍。
祁景迁探了探脑袋,她手里牵着根颇长的白色麻绳,首端固定在她腕上,末端是……狼大。
此时,狼大正用力蹬着后腿,拼命跳起来去够拴在树上的生牛肉。
牛肉被切割成大大小小好几份,牢牢系在一根槐树粗枝上。
绳子垂下的肉块有高有低,最底下的狼大能轻而易举咬到并吃进嘴里,可面对高高悬在上空的牛肉,它必须跳起来才能稍微触碰。
现在树枝上还悬着三块生牛肉。
狼大似有些焦灼地绕着肉块踱步,不时抬头,虎视眈眈盯着半空的牛肉。
很显然,它一份都不想错过。
但它身量有限,祁景迁默默估算狼大的弹跳能力,认为它只能吃到其中一块最低的生牛肉了。
狼大一贯贪心,性格在三只狼崽里最为焦躁凶狠。
祁景迁眯起眼眸,略有深意地望着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奚姑娘。
若说她吃饱了撑着逗弄小狼崽,他是不信的,那么她现在是在着手训练它?
为什么?她心底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视线重新集中在狼大身上,祁景迁一时也非常替狼大着急。
他既不希望它轻易放弃,又想象不出能解决的办法。
或者说,人的思维模式并不适合动物。
狼大来回踱了四五圈,幽深的眼神每隔一会就盯着肉块瞧。
大概意思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它突然改变方向,“呜欧呜欧”着朝奚念知跑去。
站在她脚边,狼大仰起头,拼命用嘴吻触碰她裙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疑似恳求的嗓音。
好像在说:我知道是你故意系在上面的,本狼实在够不着,你就别逗我别玩我啦,大清早的,本狼我都饿坏了,就几小块肉肉哪能填饱我的肚皮?你快帮我把肉块给放下来吧,我看着都要流口水啦……
默默围观的祁景迁:“……”
还有没有底线了?想它一头血统纯正的小金焰狼,居然祈求人类?
不忍直视地别过头,祁景迁气得恨不得拍爪,他就是这么教育它的吗?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狼大啊狼大,这才待在她身边多少天?告诉朕,你绝对不是为色所迷,而是为肉所迷对吧?
“平平,你得自己想办法。”俯视脚畔撒娇的小狼崽,奚念知装作无能为力地摊手,狠心拒绝它说,“求我是没有用的,你今天能凭本事吃到多少就多少,我绝对不会帮助你。而且不止今天,以后每日每餐都是这样,当然不一定是这样的形式,反正不会让你轻易吃到就是了!”
狼大听不懂,它着急地盯着她不停翕合的嘴,咬住她灰蓝色裙摆摇啊摇。
许久,不见她动作,狼大松开口,仰头朝她生气的“呜嗷呜嗷”狂喊。
“我说了,我不会帮你。”冷漠地往后退了几步,奚念知面无表情望着它。
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狼大眼神渗出浓郁的凶狠愤怒,两只前腿匍匐在地,一副预备攻击的模样。
祁景迁瞬间保持高度警惕,也作出奔跑的姿势。
狼大若是企图伤害她,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制止。
对峙大约须臾,狼大猛地扭过头,冲奚念知恨恨“呜欧”一声,站到三块悬空的肉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