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下意识地看向甚至僵硬住的陈锦州。
陈锦州眼眶通红,看着面容带笑的徐老,霍地转身就要离开。
老叔公大喊:“快拦住他。”
话落的瞬间,舒曼扑了过去。
她被陈锦州周身突然爆发出来如同火山烈焰一样的愤怒给惊到,几乎在老叔公开口的同时,身体就有了行动。
陈锦州挣了挣:“放手。”
舒曼沉默地用力环住他的腰,整具身体几乎都贴了上去。
除非他用力,很用力地把人甩开。
陈锦州扯了扯,无奈地带着人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空了一截的裤管上,逐渐地到了徐老的脸上。
“是谁?”为什么
以徐老的年纪和资历,他如今更多的就是决策人以及一种精神领导,绝对不可能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曾听说过对方生重病或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面,会是如今这个场景。
陈锦州中午接到电话后的喜悦像是被兜头一盆冰水,熄灭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徐老对旁边的老叔公说道。
老叔公咧了咧嘴,点点头。
小年轻肯定比不上上年纪的人,出了阅历和经历,当然也是人老了,想要激动一下,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咱们年纪大了,小陈还不是。”要说尽早屋门被撬开,看到徐老的时候,老叔公也是受到惊吓,不过不是因为这人的腿,反而是对他的到来。
老叔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左手边的烟枪,对舒曼说道:“丫头,跟老叔公出去走走?你也有一阵子没有回来了吧。”
“是的。”舒曼搀扶着老叔公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要是平时,后脑勺仿佛长眼睛的陈锦州早就注意到了。
看着面前已经成长成苍天大树的人趴在自己尚好好的那只腿上,没一会儿就被泪湿了膝盖,徐老长叹一声,颤抖着摸了摸陈锦州的发顶。
“都要娶媳妇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呢?”粗糙待茧的手顺着头发一路到摸到脸颊上,湿漉漉的。
陈锦州抬头狠撸了一把脸。
其实他刚才就想明白了。
能让徐老受伤的,不外乎是那帮人,只是一直以为徐老的身份游离外面,基本上不涉及政/权,就以为能没事。
可目前看来,光明即将到来是没错,但黎明前夕也会更加黑暗。
舒曼跟着老叔公下了小山坡,一路到了村委会那头。
那里有几个陌生的人,看到突然开进门来的老叔公和舒曼,那眼神锐利的像红外线一样,几乎一寸寸扫过去,无人能遁行。
“是舒曼啊。”张队长朝那几个人解释道:“这是我们生产队的知青,前阵子转正,搬去镇里住了,在学校里任职。”
那人听到舒曼的名字,面容稍缓,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着手边的纸张,那是从他带来的笔记本里撕下来的一页,上面简单地描绘了红旗村的地形图。
舒曼跟着老叔公走了几步,竟无人拦着,心知是能让自己看的,就走到桌边,发现那纸上被圈了红的几处要么是空地,要么是无人居住的老旧破房子。
那是真的破,基本上可以推翻了重建的那种。
若是一场倾盆大雨,绝对能怀疑人在屋里睡,也得披戴上蓑衣的那种。
临时建房子也是可以,但也得花个几天,到时候让徐老住到别人那里也成,但问题是徐老并不愿意。
舒曼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看着他们发愁,默默地举了手。
老叔公回去后陈锦州从山上下来,径直去了舒曼的院子。
里头,舒曼已经整理出两只包袱了,看到陈锦州过来,拍了拍炕床笑道:“来得正好,帮我清洗一下屋子,我腾不开手。”
上一回带走了不少东西,但留下来的也不少。
真要全拿走,估计要用马车运回去。
但舒曼想了想,就带走自己比较私人的东西,比如衣物,书本以及从上海带回来的这些,一些碗筷家具就留下来。
徐老对陈锦州有恩,面前也能算上自己半个领导了。
没了公婆,他就算是陈锦州的正经长辈了。
只是听那几个人的意思,徐老这一次回来,不易声张,不可能直接公开和陈锦州的关系,倒是因为自己贡献出院子,有了那么一点接触。
回头碰面了,说说话什么的也算是有个合理的解释。
舒曼这边整理完,陈锦州已经把厨房都清洗过,地上都是水,顺着流到屋子里面。
舒曼走过去,开了厨房里面的小窗。
“你说我这院子,徐老能住惯吗?”自己住的时候,其实觉得还好,反正她又不需要多大的位置,真想走动了,往外面走走就是了。
但徐老能一样吗?更别说她那腿?
想到这,舒曼突然跑出厨房。
陈锦州端着水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在门口比划着,目光闪了闪,脱鞋子踩上坑擦洗了起来。
“还好还好。”舒曼拍了拍月匈,刚才在老叔公那边,她虽然没有呆上多久,但知道陈锦州在轮椅前面的时候大概的样子。
她比划的其实就是陈锦州的肩膀再往外面扩一些,得益于她不喜欢太窄的门,因为窗户不大,厨房又只是一个小口,平时白日不点灯的时候,都是靠打开大门进些光线进来的。否则这轮椅进不来,一时半会也不能把门给劈开重弄啊?
比起其他地方,她这独门独院算是不错的去处。
能有个房间让徐老暂住,附近没什么邻里,又靠近老叔公这边的后山,就是想要去串门也比较容易。
舒曼当时提出来的时候,对方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舒曼猜,估摸这事在自己和陈锦州来之前,就已经有过提议,只是应该有些原因,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
等她主动提出来,那边松了一口气之余觉得锦州的这个对象还挺不错的。
舒曼同陈锦州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房子打扫干净,陈锦州去收拾院子的时候,她洗了手去张家那边。
张大娘看到她过来,就高声喊道:“我正打算过去找你呢。”说着指了指脚边放着的篮子:“按照你大爷说的买了,就不知道是不是都买了。”
回去收拾院子的时候,舒曼还托了张队长回去让张大娘帮着买一些食材。
不管怎么说长辈来了,她总得下厨烧点菜。
倒不是想表现自己的贤惠。
只是今天这个见面,于陈锦州而言心里怕是十分不甘愿,他很难接受也根本想不到会见到这样的徐老。
刚才他一直不怎么吭声。
基本上是舒曼指哪干哪,还把两个大水缸都挑满了水,像是身上的力气无处可用,等不及要发泄的样子。
“够了,都有呢。”舒曼低头翻了翻,主要的食材都有了,其他有些遗漏的并不是很重要,她就是口上报乐下,更别说这个时间点还能买到,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估摸着有不少应该是张家人给的,等问了价格,果然比市面上便宜了许多。
舒曼也没有推脱,老老实实地地给了钱,心里想着徐老既然住在这边,无论是自己还是陈锦州隔三差五肯定会回来一趟,到时候带点什么东西过来给张家人。
“那大娘我就先走了,等一下叫喜子过来一趟。”舒曼说着要去提篮子。
“唉,让大娘来吧。你这力气……”张大娘不吭声了。
舒曼笑着晃了晃,这点重量对她来说还是挺轻松的。
张队长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舒曼立刻道:“正找你呢。”
“大爷。”舒曼以为是徐老的事情,忙不迭地过去,眼看着张队长往外走,她一只手提篮子一只手朝留在院里的张大娘挥了挥。
走出去一段路,张队长从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只香烟,划了火柴点燃,对上舒曼好奇的目光,笑道:“建设媳妇寄回来的,偶尔抽抽还成。”
舒曼看了一眼,这个牌子她听说过,蛮受部队里的人喜欢的,价格不贵,和大前门这样的差不多,当时味道比较冲,抽惯了老烟枪的人应该能接受一些。
不过看来,杜鹃还挺会做人媳妇的。
舒曼抿了抿嘴,笑容还未溢开。
张队长就丢了一个□□出来。
“郭世宝回来了,去了趟知青点,之前白……白同志住的那屋。”张队长欲言又止,从杜鹃嫁人后,知青点那几间屋子重新收回来了,杜鹃也没有要钱,她想着都是知青要互相搭把手,算是送了一半给村委会,新来的知青只要付一小半的钱就能住进去。
今天郭世宝回来的时候,好些人都不怎么认识了。
不过因为这几天很忙,要不是为了招待徐老这几个人,张队长他们也不会放下田里的事情,郭世宝来的时候,是张茂田去接待的。
他也就把人带到知青点。
“都是老知青了,以前也住了几年,说是这次回来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来了,想好好看看。”之前那一批知青除了走的走逃的逃的,剩下的在田地里干活也算卖力。不卖力不行,走了一个杨依依,整个知青点的那股你不干活我也不干活的懒散劲好像都跑掉了。
王茂田也惦记工分多一点,至少能多吃一回肉不是。而且张红军那边的收获不错,冬天别的地方肯定都窝冬了,但红旗村这边还是有用人的时候,这算个比较轻省的活了,冬天是辛苦,但要是争取到一年到尾都是在菜棚里做事呢?
王茂田几个身体并不如当地人壮实的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干得不算十分快,倒也认真。
知青点里没人,就给了郭世宝机会。
舒曼从知青点里出来,张队长已经回去干活了,她一个人提着篮子走了一路也没有想出原因来,那整整一面被用红色墨水划了一个大大的X字。
明明不是什么更恐怖一些的死或是其他字,但陡然看见,想着之前好些年□□的那些运/动,凡是去看过的人,无不是心惊肉跳。
原本住在这屋里的女知青,是不敢住了。
舒曼出来的时候,她正抽泣着和旁边屋子的人商量住上几宿,至少要等搞到石灰把那墙面重新抹了一圈才会考虑住回去。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彼时上海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一般情况下,舒安也不会主动说一个无关紧要人的事情。。
舒曼实在想不明白。
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她对郭世宝还是挺有好感的。
人也是不错,只是和白玉英命运使然,不能在一起。
即便现在白玉英成了舒曼的嫂子,舒曼也生不出对郭世宝什么不好的观感。可今天一事,让她心生警惕。
这个人绝无可能从部队出来,到了红旗村,到了知青点,就为了做一件没必要的事情。
而且真是没必要吗?
舒曼心里砰砰跳着,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回去,让人查一下他的部队?”至少一名军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陈锦州微微皱眉,打算回去后先打个电话给舒安。
至少这事,就不显说给小姑娘,免得她担惊受怕的。
“都买了些什么回来”陈锦州接过篮子,刚才舒曼不在的时候,他把院子也洗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不过厨房一烧火,很快旁边就干了,倒不妨碍下厨,就是那点湿气产生的不舒服,舒曼还能接受。
“一只老母鸡,还有一块五花肉,蔬菜也有一些。”舒曼打算熬个鸡汤吃,就让陈锦州先把一个锅里的水烧开了,等食材弄好下锅,这次啊抽出手里弄其他菜。
因为不知道徐老喜欢吃什么。
问陈锦州,也只说不知道。
舒曼就决定自己随意做一些,她到不觉得陈锦州故意隐瞒,而是想着徐老的身份,或许真的是不露声色没让人看出什么喜好。
当然哪怕是领导人,有些领导,特别是越是在明面上的因为一言一行都受人注视,反而不像大院里的许多人大鱼大肉地吃喝。
舒曼记得以前看过某些介绍伟人生怕的事情,她就十分敬佩其中几个。
每年,都会有人感叹。
年初的时候,十里长街那一幕,舒曼虽未去往,却是在报纸上感受到那份浓烈的敬意,
这一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年头和年尾的都会是如此。
舒曼心里微微颤了颤,强行忍住,默默地低下头收拾起桌上的五花肉。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紫老过来了。
其实这门想着,以紫老的身份和年纪,能及时退下来也是好事,可以不必扯入那混乱的漩涡中心。
就是代价惨了一些。
舒曼在紫老过来的时候,微微垂下视线,不去看那双腿。
菜色很丰富,农家土生土长的老母鸡,鸡汤味道鲜美,因为火头算足,鸡肉撕咬起来一点都不难,汤汁是烧到骨肉里面。
虽然不是重口味,只有清甜的香味,但看刚出锅的时候,陈锦州喝了一大碗,舒曼觉得自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除了清炖老母鸡,还有凉拌什锦菜,是她自己鼓恼的,木耳、花瓜、胡萝卜,还有张大娘自家炸的香脆的花生米。
剩下的就是入口即化的五花肉,顾念老人家特意没做的很甜,再配上张大娘额外给的凉拌猪耳朵以及她做的上汤娃娃菜。
主食是大米、玉米糙米三合一的杂粮米饭,还有一筐玉米面馒头同样是张家送来的。
“不错,看来我们都是有口福。”得知大部分都是舒曼做的,紫老朝陈锦州笑笑,后头的男人就推着轮椅坐到桌边。
第96章
“忠叔也坐下吧。”舒曼这是方方正正的四方桌,正好可以坐四个人, 要是人多也没有关系, 去茅草房里把圆桌板搬出来放在四方桌上面, 就能坐上十来个人。因为之前说过, 只来徐老一个人, 舒曼就没有另外准备,陈锦州招呼后,徐老点了点头。
陈锦州叫忠叔的人出府意外的竟然不是紫老身边的警卫员,不过作用上也差不多, 只是更倾向于生活上的照顾。
据说忠叔是被徐老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 而后就一直跟在旁边,也一直不曾结婚。
说起这件事情,忠叔十分坦然地笑道:“本来老陈说过, 等锦州以后结婚了, 生的孩子认我当干爷爷。我在京城也留了一处小院想给孩子当见面礼的……”看看陈锦州又看看面红耳赤只顾着埋头扒饭的舒曼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