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事,不可避免地进入正事。
“大闺女,你跟大娘说说。那陈耀文的婚事是个咋地回事?”张大娘心里有些着急,其实两家闹掰后,陈耀文娶不娶媳妇,张家早就做好准备,一点都不想管。可谁叫陈家来人话里话外说张家人冤枉陈耀文和李美丽,更别说当时那些难听的话,基本上到倒打一耙,把张秀秀说成不安于室,看不上陈耀文想离婚而故意诬陷陈耀文的人。天知道,这个时候离婚最伤的就是女人,要是日子能过得下去,张秀秀怎么会愿意离婚,张家又怎么会同意。可这人有好坏,话也就有好听和难听的。
以前大部分人觉得张秀秀可怜,可现在婚事一出,风口一个转换,这人的嘴脸也就变了。
“大娘,陈耀文要娶的是李美丽的妹妹,两家看起来挺着急的,婚事定的很快,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吧,就说要结婚了。”可这事说来也怪,就是现在不讲究大包大揽的结婚,年轻人多半拿着红宝书当着亲戚的面诵读一番也就是了,稍微讲究一些的也都是简单的饭菜,反而说起来真正讲究遵循传统的是农村里面。
可就是这样,陈耀文和李曼丽的婚事也变得太快了。
而且陈耀文和李美丽的事情,在外头人来说就是雾里看花,大多都是从别人的嘴里看事情,可学校里里面的人都是亲眼见到过的。
李曼丽送了喜糖,当面不好说。
背地里,舒曼已经不只是听到一个人说着李家太不讲究了。
“不过就是从前有个什么,也无关嫁娶,虽说听起来不太好,可两家都乐意,过日子是他们在过,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也就是镇上那边大部分人的想法,毕竟谈对象嘛,不是一定就会成的,失败了换一个人结婚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有像陈家和李家这样,姐姐不行换成妹妹的,也不知道他们图个什么。
“这事对秀秀姐有影响不?”杜鹃面露担忧。
“说不上。”舒曼看了张秀秀一眼:“对事不对人来说,离婚了再婚是很常见的。反而……”说起来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太理解,直到几十年后依然没有改变太多现状。为什么女子必须结婚,哪怕对方是个歪瓜裂枣,就算离婚了身边的人依然会坚持不懈地催促你再婚。只是舒曼不解归不解,几十年后尚且如此,现在这个年代是个什么情况,基本上不用她去说。
张大娘这个年岁了,对这类的事情,比小年轻人更懂。曾几何时,她也是那种劝着人家结婚再婚的人,以前觉得这是为人家好。可现在事情到了自家闺女的头上,反而觉得跟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舒曼在村里时间少又不喜欢往村里逛,知道的自然少。实际上,类似这样的话,已经开始在张家人耳边出现。
现在陈耀文又结婚,白天那边人走这么一趟,现在压力基本上就在张秀秀和张家上面。
“大娘,不管怎么样,这事您地为秀秀姐好好考虑。”舒曼不会在多管闲事,多了说不了,可什么都不说又不太合适。
所以说,一个人入了局,真想抽身不管,也是非常难的事情。
张大娘闻言看了张秀秀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头子那边我去说,建设都说愿意养秀秀一辈子,我们不着急。”
“可不是大娘,再说不是还有幺娃嘛。”杜鹃跟着安慰了一句。
张秀秀见状扯出一抹笑容,跟着附和。
可实际上,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哪有说的那么简单,除非不往村子里走动了,否则那些不好听插心间的话,想不听见都难。
舒曼和杜鹃从张家离开后,被拉去了知青点。
这个时候村里面干农活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郭世宝两只裤腿挽到膝盖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看着锄头回来的模样,正好就被舒曼撞了个正着。
杜鹃拉了舒曼一把,两个人钻进了屋内。
郭世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身后的王茂田走出来,问道:“怎么不走了?快点,累死了。”
许是杨渝渝走了,知青点也空了不少人,又或是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不少人终于老老实实下来。
等地里开始出工后,以郭世宝为首的几个男知青都下地干起农活了。知识分子去种田,洋相自然不少,但磨合一个多月,慢慢也上手,速度虽然慢,但毕竟是能挣工分的人了。不管是生产队那边还是知青点的人,心里都有了底气。
“没想到吧?”杜鹃进屋倒了一杯水给舒曼:“我天天看着,到现在都没有习惯。”
舒曼笑了笑:“我们要不是教书,也该和他们一样的。”不过郭世宝能下地做事,的的确确让她没有想到。
眨眼间,白玉英回到上海已经快两个月了。
期间一直没有回信。
对此,舒曼也是知道的。
白玉英走之前就说过,人是回到上海了,但要安顿好,换一个光明正大又可以和白父往来的身份得费不少时间,可能就不那么容易写信回来。当然就是写信,她也不会写到红旗村,而是寄去学校里。
“说的也是。”就是现在,杜鹃空闲出来,或者地里农活忙不开,学生们都得帮忙的时候,她也会跟着下地。
辛苦是辛苦,不过比起手头上没有钱,这点辛苦又不算什么了。
舒曼抬头的时候,看到杜鹃落寞的表情,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脸上换上轻快的笑容:“之前不是让陈锦州帮忙处理的东西,听说已经有消息了。不过,你真的打算都给扫盲班的孩子们?”那可是不少钱呢。
“那都是玉英的,她带不走可不是说东西不好。再说有些衣服我也穿不了,东西也用不上,全卖了给自己,我还没那么厚脸皮。再说……已经挑了不少好东西给我妹妹寄过去,其他的给红旗村,也能帮帮那些孩子们。”白玉英走后,一屋子的东西基本上就留下来,吃喝那些,舒曼要了一些,泰半留给杜鹃,但杜鹃也没有吃独食,许是和村里孩子接触多了,知道不是谁都能像喜子这样至少吃喝不愁。
杜鹃心痛他们,就从嘴边省食物,可那哪有那么容易的。
舒曼就和她商量把白玉英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卖掉,好在这也是白玉英走前就说过,不要的话送给别人就是。
可白玉英的衣物,好些都是真丝,这红旗村又有谁能穿?索性让陈锦州帮忙,收拾收拾都卖出去了。
舒曼算过就这样也有几百块钱。
杜鹃和舒曼商量,以白玉英的名义,投资村里的扫盲班,这点钱建学校是不能的,但新课桌,新书本,纸笔这些却是够的。
多余的钱,都拿来和村里人淘换鸡蛋,按照杜鹃的说法是激励孩子们学习,学得好,就奖励一个鸡蛋。
不过这事也不是那么顺利,特别是还有个张光明在拖后腿。
所以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一帆风顺。
但大多数人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舒安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和筹划,已经正式成为办公室的一员。实际上比起第一生产线的人,作为脑力劳动者工资未必比对方高。好在他的岗位也是考验技术的一种,哪怕是会计,可也不是人人都能精通。
手套厂这一年多经济效益不错,舒安的能力就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只是这些,对舒安来说还不够。
涨了的几块钱根本不够,哪怕全攒下来给舒曼寄过去,也只是让妹妹稍微吃饱一些,想要把人弄回来,或者说弄回来后跟其他人一样哪怕不干活呆在家里吃干饭也行,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何况,舒安不满足于只是让妹妹吃饱。
清晨,在工人们络绎进厂里后,舒安逆行走出手套厂。
五月的上海,还有些微微凉。
舒安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鼻梁上夹着的无框眼镜有一种区别于这个时代的美感,同身边擦身而过的工人们有些格格不入。
同样如此的,还有站在手套厂前一棵树荫下的人。
舒安脚步一顿,犹豫着看了过去,须臾后,缓缓走上前去。
“嗨。”白玉英右手上扬,朝舒安扬唇一笑。
一身做工考究的小洋装,足下瞪着的羊皮鞋子以及手上拿着的珍珠链皮包不是淮国旧,也不是普通的商品市场里有的,甚至是上海最大的百货大楼都不一定有。
舒安领到工资的时候,曾经去过这几个地方,发现到手的那点钱还不够给妹妹买一身漂亮的行头。
可这些同眼前这个人一比,又觉得坐井观天的自己依然没有看到天空有多大。
事实上,白玉英这一身衣服是私家定制的,都是以前白母找人做的,白家出事后,这些衣服确实保存了大半,也不知道白父哪里来的本事。
等她回来后,又重新穿了起来。
“舒安?你是舒安吧。”白玉英的笑容是笃定和从容,哪怕从没有见过舒曼的这个哥哥,今天过来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
却是一眼看到人后,觉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舒安微微蹙眉,他确定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他过往的那些女同学,也没有哪一个人和面前的人能联系到一起。
第58章
舒母今天起得格外早, 自打舒安有时候开始值夜班的时候,为了让他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而不是倒头就睡,她还特意去旧货市场买了个小闹钟回来, 每天铃声才响起, 人就立刻醒过来开始忙碌起来。
她这边才做完, 捶着腰歇口气。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 钥匙撞击的声音, 让刚想阖上眼睛的舒母陡然清醒过来,站起来的时候脸上更不复一丝一毫的疲倦。
“今天回来得迟了些?是厂子里头在忙吗?你说你也是的,身体没有多好, 怎么就要值夜班呢。”要只是值夜班就算了,等到倒班的时候, 就得一天一夜的工作时间,虽说在办公室里会轻松一些,可这么成天对着那些数字啊账本的,时间久了, 眼睛也是受不了。舒母偶尔看着舒安鼻梁上的眼镜框就觉得那迟早要皇上厚厚的镜片, 可唠叨多了吧,舒安听是听得可该不听进去的依然不会听进去。
就像现在这样, 舒安面带微笑, 再进门前揉搓出的红润气色让他看起来还算精神, 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到舒母面前。
“这是什么?”舒母唠叨完就打算把桌子上的菜罩拿起来,就看到递过来的一个布袋子。“你又迈了什么?不是说不用破费吗?你省着钱自己花,我和你爸现在还能攒点钱, 到时候给你妹妹寄过去。咦……”
布袋子里的东西露了出来,舒母不说话了。
要说女人都爱美,上海女人更甚,便是舒母这个年纪也是如此。只是舒家也就勉强吃喝不愁,多了那些消费,挤一挤倒是可以。但做母亲的,往往宁可让脸糙了手粗了,也想从嘴边省下一点钱给家中儿女多买一条肉亦或是口袋里多几块糖。
舒母一年到头,雪花膏是有,不过多半是散装袋子的那种,拆开倒在空瓶子里,可就是用一个月也没有用上几天,珍惜都得很,平时最多用哈喇油擦一擦。
布袋里的东西可不是商场上可以看到的红灯牌亦或是友谊牌的雪花膏和护肤脂。就那精致的瓶子都得值个几毛钱,更别说这个什么牌子,舒母更是闻所未闻。
但这不妨碍,她对这些东西有个价格上的清楚认知。
同时,舒母也知道,这绝对不是舒安买的。
自家儿子,还是了解的。
若说书本里面有几个字,舒安估摸清楚,但你问他女人的霜啊膏啊有什么区别,他绝对是一头雾水。
“哪里来的?”舒母把布袋重新寄好放到桌子边上,底下的东西她就干脆没有打开看了。“我可和你说,你一定不能犯错。”
“妈你想哪里去了。”舒安哭笑不得,其实这里面的东西他还真没看,刚才瞅了一眼的时候,也后悔不该收过来。
可一想到在厂子门口,那个漂亮洋气的小姑娘直接把布袋子放自己身上一塞,又把一卷东西塞到自己衬衣口袋里,留下一个名字就跑了。
那干脆利落的架势,让舒安瞠目解释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
想到这,舒安把口袋里的那一卷东西拿出来,这一下,真的是愣住了。
“哪里来的?”舒母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应该是小妹给的。”舒安也是惊吓到,这一卷可得有几百斤的粮票吧。要不是怕把舒母吓到,他的手也很想抖一抖。
舒安把手中的粮票放到桌子上,稳了稳心神说道:“我早上从厂子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姑娘,她直接塞了东西就走了。”
“别是有人要害你吧,舒安啊,曼曼哪里能淘到这么多粮票啊。”舒母听得脸色都白了,不怪她胡思乱想,是这样的事情不少见。
“这……”舒安闻言脸色也不太好,他其实觉得那个叫白玉英的人应该不是骗自己的,妹妹的信中提过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在上海,但直觉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坏人。只是舒母说的没有错,他的确太没有警惕性了,今天要是换了其他人呢,若是随手递来的东西,他就收了。
这要是那些东西见不得光呢,隔壁化纤厂的一个保安主任不就是这样被抓走。他再是喊冤,可谁听谁信?
舒安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被书读傻了。
“有信。”舒母喊了一声,从那卷粮票里面发现一个信纸一样的东西。
舒安闻言拿了过来,看到字迹的时候眉眼得以舒展开来,心里却没有真的放松,直到看完纸上的内容,才有心情摸了摸肚子,笑道:“是妹妹的。那个姑娘就是白玉英。不过纸上只说粮票,那袋子里的东西应该是她准备的。”
“真的?那你怎么不请人到家里坐坐。”舒母闻言重新打开袋子,看到里面除了给自己的雪花膏这些还有两盒不大的圆木盒子,打开发现是藏红花,愣住了。
“舒安啊,这可不能收。要给人家还回去呢。”
舒安也没有想到还有这东西,不由觉得头疼了。
那小姑娘真是给他们家出了一个难题,这送礼总该有个讲究,可随随便便这么重的礼,不说他们家还不还得起。
就是还得起,第一次见面也不该收啊。
只是眼前舒母推了回来,舒安苦笑道:“妈,你先收下吧。我看是还回去人家也不收的。回头,我找个差不多的还回去就是了。”只是一看人家就是富家小姐,随随便便出手的东西都让把他们家难住,也不知道能还什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