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心一击后,景深抵了抵唇,一本正经道:“自是还有别的事要我做。”
“别的事?是——”
夏意又好奇了,不过要问时教夏先生截过话去:“可成了衙里当差的?怎还管去他人头上了?”
景深忙附和着点头,这件事才算暂且过去,还了饭桌上一些宁静。
虽已近冬,饭后还是照例要歇息的,至少教书的与念书的须得休息。
悬杪堂后虽屋舍众多,但有床被的只那几间,这时没易寔小憩的床榻,若家去歇息恐才挨着床就得起身来学堂了,反倒白白耗去路上的时辰。
是以易寔便托辞不困,只说在学堂里坐着温会儿书就是,不料最后还是被送进了景深住的那间屋里。
小姑娘的原话是,“你们都是男子汉,睡一起怎么了?”
屋内两个少年相觑一眼,面上都有些不自在。景深清咳一声儿,指了指那张简陋的床:“你去歇罢,再不歇又该到念书的时辰了。”
“还是景兄弟睡罢,我在案上趴会儿即好,你莫耽搁了自己睡眠。”
景兄弟皱眉:“这话你留着说给自己听罢,反正我本就没午觉习惯……”说着不予反驳地坐去了竹椅上,对着北窗趴在桌上。
唉,他哪儿是没有午觉习惯啊?不过是看在他是先生器重的学生,更疑似是小姑娘心悦之人的面上罢了……
否则,就算他面前站着的是景和,那张床他也是照睡不误的。
屋内的静谧倏地教声略显尖锐的声音划破,景深抬头看去,易寔正搬着一把竹椅,那声音该是椅子腿儿蹭在地上发出的。
“抱歉,方才没抬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景深见易寔朝他来,眉毛高挑着问。
“无道理让景兄弟一人趴在桌上。”易寔说着坐去方桌另一面。
景深听后额角一跳,他还从未见过像易寔这样的人,当真成了个书呆子,不过睡个午觉也要磨磨蹭蹭……
心里没好气,他干脆又埋头去胳膊间,什么都见不着时才说了句随他的话。
这样一随他,两人便像傻子一样撇开床,都趴在方桌上小眠……如此趴得久了,后背总觉凉飕飕的,故而到起来时两人也没能睡着片刻。
景深暗恼自己方才没去床上躺着,还傻气地和他一起趴在这里。
反观易寔,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跟得了夏先生真传似的,拂了拂衣袖、恬淡朝景深作别后就去了前头。
景深看他走后才板了脸,却不是冲易寔臭脸,而是同方才那个趴在桌上睡的景深臭脸。
易寔不睡就不睡,他既做了当做的,再躺下也是过意得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景·祥林嫂·深:我真傻,真的,单知道床要让给易寔睡,却不知……(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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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东南枝
悬杪堂外的老树下,一只橘猫懒洋洋躺着,偶吹来阵风将它身上细细软软的毛吹开几朵花,景深戳了戳熟睡的胖猫,登时消了一半气闷。
听见身后哒哒脚步声转过身去,总算候着夏意出来。
她径直跑来景深边上蹲下,揉了揉胖猫脑袋,却听景深在耳边低低笑了声。
“你笑什么?”
景深凑近些,看着她半边脸颊上竹枕落下的印子,又笑了笑:“没什么。”
夏意缩缩脖子,躲得远些,口中呢喃一句。
他没听清,只又问她:“不是说富贵叔最是小气吗,又怎舍得给他家猫儿吃得这般胖?”
在若榴待了这么些日子,当听的传言也都听了来,譬如富贵叔,分明是富足人家,为人却吝啬至极,生将自己饿成了纸片人。再如村里最泼辣的妇人,不是之前亲身见识过的阿全娘,却是小姑娘时常念叨起的阿双姐姐的娘亲……
夏意听了这问,反笑问他:“你看不出么,它都是在外头讨东西吃的,再来就是去田里捉耗子,总有它吃的。”
险些忘了猫本职的景深一时语塞,想起宫里那只猫大爷穗儿,再看看这只树下吹凉风的胖猫,倒心疼起它来,收回手没再打搅它睡觉,起身叫夏意:“罢了,回去罢。”
“嗯。”
哪知才走开几步就听身后“喵”的一声,掉头看时胖猫儿已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
他不招惹它,它竟自己寻上门来。景深一只脚伸去它肚子底下托住它轻摇了摇,笑着与夏意道:“要试试么,好生舒服的,只沉了些。”
夏意心念微动,学着景深,不过伸到一半对上它幽怨眼神时就打住了,蹲下安抚它,听得几声舒服的哼哼声时才起来。
只这么一安抚,它就黏上了夏意,一路上都跟着她,只好两人一猫信步走,路上偶遇相熟之人,夏意都会拽着景深一道招呼人。
路过编竹篾的吴阿婆家时,她两个儿子正在往骡车上盘竹筐、竹篾,她则搭着个小凳儿坐在篱笆前剥橘子吃。如今她也认得了景深,知晓他不是甚么结实的大姑娘,而是个清隽少年,见着两人后招去面前一人给了个橘子。
夏意看看手上的橘子,抿着笑搁回篮子里:“多谢阿婆呀,我和景深分一个就好。”
吴阿婆笑得眼角尽是皱纹,又和小姑娘寒暄几句,说话间她孙女儿阿梦跑来外头帮她爹和二叔装竹筐儿,不时红着脸看眼景深。
景深再三撞上这目光,总算忍不住伸手去牵夏意衣摆,收着讯号的夏意只当是他听得无趣,才与吴阿婆道了别领他走,心想他竟像比她小似的。
身后阿婆遥遥看着二人背影,凭着老人家的爱撮合人的心思,感叹句瞧着登对的话,惹得阿梦也看了眼,尔后红着脸蛋儿轻哼一声,从筐里取了个橘子回院里去。
途径吴百顺家时,他家的鸡正在外头啄虫子吃,三四只个个都是雄赳赳的,小胖阿光与三两个同龄孩儿在河边生火玩儿。
夏意望着不远处的那簇火光,觉得有些暖和,一时想烤些东西来吃。转念想冬日在即,届时火盆一张,芋魁地瓜什么的都能烤,便越想越开心。
“是了……”景深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念想。
“嗯?”
“你不是教我画画儿给你么,反正无趣,不若帮你画些有趣的来。”
原是这事,夏意欢喜道来:“最近倒不用的,等过几日省城里送来衣料我就该随芝婆婆绣戏服了!”
“戏服?你还会绣这繁复东西?”
看他新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我都绣了好些年绣帕佩囊的了,芝婆婆说今冬分我一身,教教我……”
想起芝婆婆,景深便想起那日先生说的话,心下也有些微妙感触。世上真有这般巧的事么,就连袖摆上的小样子都能绣在同个位置?
“芝婆婆可真厉害。”
“嗯!”她颇为骄傲,“而且不单戏服,芝婆婆还会绣屏风、绣挂轴,官家老爷夫人们都稀罕的!往后我也想这般厉害……”
景深一边听着,一边替她摘一串儿墙边长着的青花椒——近来她路过时总要摘一串,今日干脆替她摘一串。
“嗯,你也会这般厉害的。”夸完她后提着手上的青花椒闻了闻,冲得眉头都拧了起来,作势要交给她。
夏意哪儿肯接,笑意中染了些促黠,快步回院里去,留身后景深不满:“不接便罢,跑什么?”
“咳。”
才推开院门的夏意就听见梧桐树上传来咳嗽声,长叹一声,转眸子看去树上,阿溟正撑着枝桠定睛看着门边。
“你怎还坐在这儿?”不觉得累么?
阿溟看着朝树下来的小姑娘,以及刚进院的景深与他脚边的一只猫,沉默着指了指东南枝。
夏意顺着看去,只见东南枝上挂着两条肥鱼,张口仰面朝着疏桐,鱼鳍还垂死动了动。
“你怎还坐着?”景深走来,口气生硬地问方才夏意问过的话。
这回阿溟没指那鱼了,而是提起它们从树上利索下来:“去烤鱼吃吗?”
“喵!”大橘猫盯着那两条大鱼,蠢蠢欲动。
夏意则极轻的“喔”了一声,方才她还想过烤东西吃的事呢,这才转眼就送来眼前了。
只是这个送鱼的……她沉吟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和景深“沆瀣一气”、同仇敌忾才是,定不能要的。
“不要。”一个割爱摇头。
“嗯。”一个则冷声点头。
嗯?摇头的挑眉看点头的,生把小山眉挑成了“高山眉”,他不是和阿溟不对付么,怎又要吃他的鱼?
“瞧什么瞧?你不愿吃么?”景深俯视她。
自、自是愿的。
家住河畔,吃鱼的时候比吃其他肉的时候多得多,做鱼自然也难不住她,这时候流眄看去景深手上的花椒,摊开手要过来,嘱咐他与阿溟:“那你们去河边架火,我备好了佐料就来。”
说完便咚咚跑去厨里,屋外两人一猫站了小片刻才朝河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铤而走险写甜唧唧的日常了……剧情会慢慢引出来的,至于大家关心的感情展开——现在还在累积阶段呐~
夏意&景深:冲鸭!!!
故事里的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的,包括芝婆婆和夏先生,不过都是为主角服务,不会多余的!啾咪!
第23章 鲤鱼肥
架火容易,景深年少顽皮时便在学府后山烤过鱼,阿溟更不必提,常年住在山上怎能架不来火。
只是……柴禾不好捡,河边的枯树枝不少,却也潮湿,拢共一些好用的都教阿光与他玩伴捡了去玩儿。
景深睨一眼阿溟,幽幽道:“你去找些柴火来。”
“您不能使唤我。”阿溟不卑不亢地提醒他,虽他眼下是在讨好世子爷,但王爷的话他也都还记着。
“我可没使唤你,是屋里那位教你架火的,况今是你提议烤鱼的。”
阿溟思索。
“你若不去也成,这鱼今儿就先不吃了,大不了改日我再寻两条来单独请她吃。”
“我去。”阿溟咬牙应下,将半死不活的鱼放在才将刨好的水坑里就往李叔家院里去了。
这时候找柴禾分明是让自己拿现成的去,他替夏先生家省着,就让自己理不直气也不壮地拿李叔家的。今日拿了,改日还得去村外山上砍些还……
阿溟委屈着抱了柴火回河畔,后脚夏意便提着收拾好的提匣出来。
一来便见景深正乖巧地捡着河岸的枯松枝,阿溟则是抱着李叔家的现成干柴……夏意在心里比对比对,忽觉得景深真是一点富贵人家的脾气也没有。
再看大橘,在水坑旁虎视眈眈的,爪子不时往坑里挠挠又飞快的缩回来,多亏得它,两条挂过东南枝半死的鱼生被它弄得又游动起来。
夏意从提匣最上层摸了刀出来,思索片刻后挪去阿溟跟前。
“你会杀鱼么?”
“嗯。”阿溟点点头,尔后眸光微凛。
岂止会杀鱼……
杀猪羊也是会的。
不远处的景深听不见两人谈话,不悦打断对话:“火架好来。”
夏意便将刀递给阿溟,跑去助景深力,往尚且岌岌可危的火堆里塞枯松叶,丝丝枯叶香味萦绕鼻尖,这么一蹲,倒还挺暖和。
火势稳定后,可比阿光他们顽的一小簇亮,夏意拍拍手:“我去寻几块平整石头来——”
“我去就是。”景深接过话,说完便溜开。
夏意略觉奇怪,懒洋洋蹲在火堆边看他绕圈找石头,拢共找了三块适宜人坐的回来,这才得以坐下……景深人可真好。
她想着,阿溟便将两条去了鱼鳞剖了腹洗净的鱼送来她眼皮底下,还跟来只兴奋的肥猫。
夏意接过刀与鱼,又在鱼身上划开几道,从提匣第二层取了佐料出来——切好的姜片、洗过的花椒、几瓣蒜、切成段的葱以及一些芫荽……
将佐料分成两份塞进鱼肚里,用长又尖的竹棍儿穿好鱼,边和二人说它来历:“这是爹爹夏日里亲自削的,之前的烤了好些次鱼都黑透了。”
听来是常烤鱼吃的,景深问:“先生好吃烤鱼?”
“嗯,不止烤的,还有蒸的、煮的、焖的……好多好多鱼,所以我也跟着爱吃。”说着面露委屈,“以往高伯伯还在学堂时,他比现在清闲得多,常来钓鱼的。”
“高伯伯又是谁?”
“早些年若榴落第的书生,悬杪堂修成后就在里头教书,前些年却寻了门路到襄云的一个学院去。”夏意娓娓道来,将第二条鱼穿好塞去他手上。
一人拿着只,将鱼送去火上烤起来,鱼皮在火燎下蜷缩,发出“滋啦”的幸福声。
景深没再问下去,像是回到了与宁家兄弟偷偷烤鱼的时候,一心盯着鱼看并翻转。
阿溟却不同于二人——他手上没鱼。一时有些后悔为何不钓五条鱼,那样给了李叔与阿宝后这边该还有三条,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负责添柴闻味儿了。
鱼肉微烤出油后,鱼腹中的佐料便散发出更诱人的香气,半熟之际夏意只手从提匣取了个小罐出来。
“阿——”她本是想叫阿溟的,却苦于不知该怎么叫他,他看上去年长她许多,若直称他名字有些不合宜,于是干脆忘了早间景深的话,“阿溟哥哥,你帮我拿下吧。”
蓦地被叫了声哥哥的阿溟愣住了添柴火的手,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作势去接那小罐儿,却见夏意摇了摇头,道:“是拿着鱼。”
“欸。”阿溟木着脸接过鱼。
夏意拔了小罐上的木塞,教两人将鱼摆好浇起汁水来,“这是我拿秋油、醋和盐兑的,待会儿保证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