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我看过你爹爹来信,听闻你最不爱念书的,天黑了便睡罢。”
  景深:“……”不是说缺什么只管与他说么,如今连一盏灯都不给吗?
  他抬眸再看看先生,唇边仍挂着浅笑,可这哪儿是和畅惠风,皆是做来骗人的,父王定是与这位说了许多如何管束他的话。
  “爹爹,阿宝抱着书找你呀——”景深暗自咬牙时屋听见外传来这么一声,然后先生便不再管他,只笑着拍拍他脑袋便出屋去。
  直到先生拐出屋时景深还摸着被拍过的脑袋顶愣神,他……他教人拍了脑袋?
  “那飨饭……可好?”屋外小姑娘好似在讨论飨饭的事,絮絮声含糊钻进他耳朵里,这才觉察肚子空了。
  只盼着这乡下的饭菜能入得了口,这些日子吃的干粮比他十五年来吃的苦还多,他想着又揉了揉脑袋收回手,回神来拍拍床铺,掸起的小细绒毛在透过窗的夕阳余晖下飘飘无所依。
  像他似的。
  念及此,少年嗤了声,隔空怨着京中那位拗王爷,一边解开包袱学着奶娘叠衣裳的动作忙碌起来,乱糟糟叠了几件时,眉头忽又拧了几分。
  ……
  他的脑袋里好歹流着大赜皇室的血脉。这位夏先生怎能贸然拍他?
  “咳——”
  门外一声低低的佯咳声打断了景深的径自拉扯,是属于小姑娘的甜润声音。
  尚皱着眉头景深抬头看去,是方才石榴树下的粉衣小姑娘正探着脑袋看他。
  “怎么?”他鲜少跟姑娘家说话,加之存着气怄,这会儿开口时声音有些僵硬。
  小姑娘解颐笑笑,将一颗红彤彤的石榴晃了几晃,问他:“你要吃石榴么?”
  她笑起来时唇畔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怪是可爱……方才在院里见她时还总觉眼熟,就跟见过似的。
  “你要么?”不见他回答,她又问他一遍。
  景深看着那颗通红的石榴,仿佛能透过果皮见着里头的剔透果实,腹中嗷嗷便点点头“嗯”上一声。
  小姑娘脚步轻盈钻进屋来,将石榴递来他眼皮底下。
  眼前教粉色身影笼罩,景深没来由地觉得压迫,比方才先生那灰黑影子还迫人,起身俯视她时才觉松泛些,接过石榴到手中。
  方桌上有一壶与两只小茶盏,没有盛果子的盘儿,更没有一把小刀让他有风度地剖开石榴,好在他这个世子一向做得不好……
  既无风度,他便徒手掰开了石榴,犬牙差互不过如此,一两粒石榴落在地上,其余完好留在榴房内。
  他将略大的一半交给她:“多谢你的石榴。”
  “我不要,这整个都是你的。”说完她仰头打量几眼,确认下对方比她高出许多,唇畔携着两朵梨涡问他:“你叫什么?”
  “唔……景深。”他不自在地往后退几步,将余下半个石榴搁在桌上,红石榴轻微摆了摆。
  井深?真奇怪的名儿。夏意转转眼,依旧笑悠悠:“是哪个井?哪个深?”
  “景致的景,幽深的深。”景致幽深之意,答完话他睨她一眼,才想起当回问她似的,“你呢?”
  “夏意,夏日的夏,惬意的意。”
  夏日惬意,他点点头表示省得了,如是来屋子一时静默下来,夏意看着他手上半个石榴还未剥,料定他这是害羞了,便留了句话出门去。
  身后握着半个石榴的景深僵站半晌才慢吞吞的坐下剥石榴,且用那点可怜巴巴的清甜汁水充饥。
  ***
  院前夏先生细心解了阿宝的疑问,见阿宝笑嘻嘻跑回临院去才回头,转身时候只见他家姑娘往庖房去的身影,也跟进厨房去。
  独自将女儿拉扯大的男人,自然入得了庖厨。
  父女二人在日落前做好几碗素面,秋日乡间、石桌共食,才将行李拾掇好一半的景深端着大碗面大快朵颐,有如大口吃着鱼肉,夏家父女俩看得欣慰。
  作为席间唯一的大人,夏先生泰然为两人介绍,却不知他家姑娘比他热情早与人通了名姓。
  夏意不会儿问:“爹爹,景深会去学堂里念书么?”
  景深自来是怕念书的,这时候听夏意问却不紧着,虽他父王恨不得他时时念书,却也不至被赶来若榴小住时也得去学堂罢?
  果真夏先生没说定要去的话,只睇他眼答他家姑娘的话:“全看他念与不念,若是几时想念书了,来便是。”
  既不用去,何苦自寻不快,景深抱着碗连面汤都喝净,再无开始乡下饭菜不如意的担忧。
  饭毕天色愈暗,新凉入院,虫声入耳。
  石凳上闲坐的景深听着小厨里碗箸相撞发出的声音,如坐针毡。
  往常陪皇奶奶看戏时总听她讲些往事,说的多是她进宫前的事儿,翻来覆去地讲,于是她家中平白添了个只吃饭不做事的人的事儿他听过许多回了。
  眼下比对来,他可不就是那个“只吃饭不做事儿的”?他还记得皇奶奶说起那人时有多恼……
  想着莫名不安起来,干脆踱步去小厨房外,门帘挂在两侧,能看见里头的小姑娘正借着油灯光亮刷碗,见来了人偏过头问他:“怎么了?”
  他发现先生原来不在厨屋里了,有些磕绊地问:“我——有什么须得我做的么? ”
  夏意垂着尚且湿哒哒的手,看眼他又张望一圈儿庖房,然后笑弯了眼,取葫芦瓢舀清水将三只面碗儿冲净撂在一起,指指墙上凹下去的一个藏碗格道:“你长得高,能帮我搁碗么?”
  他应上声才迈进这小方天地来,抱着三只碗轻易搁进小格里,留心到脚下一个四角八叉凳,猜出是她平时踩脚用的愈觉得小姑娘不易了。
  不过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竟要做烧饭洗碗的事。
  昏暗的小厨房里油灯孜孜烧着,夏意看景深站着不动也一动不动,直到景深清咳了声才借着微光看他。
  “往后若须得我帮你,只说便是。”他端着副长辈口吻与她道,心忖好歹住在她家里,哪怕只住几日,能帮她的便帮帮罢。
  哪知夏意听后也笑,豪言壮语:“你也是啊,莫害羞提。”
  景深:“……”
  睿王府只他一个世子,家中没有姊妹,除了宫里几位备受宠爱的公主,景深再没和什么姑娘说过话了。
  如今住进夏家,蓦地与一个小姑娘同处一院,总不自在,也有些接不住她话似的,是以他只点头,尔后溜出庖房回了西屋,夜便也深了……
  一盏灯也没的屋里只靠朦胧月色有了点光亮,景深躺下时仍一筹莫展,总觉着这日格外的长。
  秋夜风吹得门不时哐当响下,不会儿屋后又有奇怪的叫声传来,像是狼的嚎叫声,虽他压根不知狼怎么叫,但听说乡下是有狼的。唔……若真是狼,这小破门当自己开了“引狼入室”罢?
  眼瞪得泛酸了也不敢阖上,盘算着明日朝夏先生要张罗帐罢,床架上空荡荡总觉吓人。
  像是秋风窜进了脑子里,始终清醒着,直至远远传来鸡鸣声时少年才不自知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天亮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自我介绍原本想这样的——
  “我叫景深,景致的景,深意的深。”
  “我叫夏意,夏日的夏,深意的意 ”
  ↑ emmm是不是蛮有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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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文末出现“引狼入室”一词,请问该成语中“狼”指的是?
  A:班主任安排的和他女儿做同桌的男同学。
  Q: QAQ(夏老师同款表情)
  A:(学霸式推眼镜.jpg)
 
 
第3章 安石榴
  南飞鸿雁途径若榴,山丘上的石榴树各自坠着仅剩的十余颗果实,浅红映绿,便连鸿雁也在上头多盘旋几圈,多叫几声。
  日上三竿,小院里坐着的夏意总算将最后一针收好,将针线篮子丢去石桌上,撑个懒腰又跑去夏先生屋里抱了身衣裳出来。
  才一出来便听西屋有人叫了几声石榴,差点没吓得绊了,而后抬眼看看日头。
  这小哥哥莫不是睡得糊涂了,想吃石榴单这么叫就叫的去床边么?转念又想,他昨日来时好似赶了许久的路,大致是迢迢而来路上累着了今日才睡到这时辰的罢?
  唉,也不知他家中出了什么事……
  想着回去石榴树底下,将夏先生衣裳搭在针线篮子上后便围着石榴树打转儿。
  末了将靠在篱墙上的长竹竿取来,踩去条凳上打一颗生得较高的石榴,几番尝试石榴才随着枝叶离了枝头,砸在地上夹缝里长着杂草上,滚开几步远。
  她跳下条凳捡石榴,见了落下的尚且精神的绿叶,苦了脸。
  院里的榴树是夏先生与夫人初来若榴时凭一条石榴枝条养成的,夏意自是晓得晓得先生如何珍视它的,二来她虽没亲自种它,却是跟着石榴树一起长大的。而今她还这般莽撞地打石榴祸及了石榴树,可不是罪过么?
  她太息声,蹲身将树上落下的枝叶薅在一起埋在树根脚下,喃喃许诺:“放心罢,以后再不打你了。”
  论打石榴,还是爹爹打得好些……
  “咳——”景深的声音从身后不远位置传来。
  夏意顾盼,寒暄来:“你醒了呀?”
  “嗯,可吓着你了?”他拾掇好自己出门时便见她背对他蹲在树下好似嘀咕着什么,走近时又怕惊吓到她,便先咳了声。
  “没。”夏意多瞄了他两眼,看他还是略有些局促,便拿出活似长辈的和蔼来,“方才听你在屋里叫石榴,这个给你。”
  一颗带着些褐斑的红石榴躺在她手上,景深瞢了片刻才觉察过来……无疑她将十六听成石榴了。
  “此十六非——”他想着解释一句,却教小姑娘的一声“哎哟”打断来,然后就见她溜去了井亭底下汲水。
  原是递石榴时发现方才埋叶子薅土将手弄得脏兮兮的。
  井亭下她吃力转辘轳,随后跟来的景深登时觉醒了男子气概:“我来罢。”
  她只手拿着石榴,转辘辘时使不上力,这会儿既有人要帮她,怎有不应的理,于是干脆松了辘轳,听木桶在井底跟水重重撞出哗声。
  爱弯弓狩猎的少年气力大上很多,轻易拎了满满一桶水上来,嘴角不由翘了翘。
  却听捧着石榴的小姑娘道:“你打得太满了,倒些回去!”
  “……”景深照做。
  “你能帮我舀水盥盥手么,我手脏。”
  “嗯。”
  景深拿着葫芦瓢,一下下舀满在她的调度下替她浇着手以及一颗石榴。只是浇着浇着眼神就落去了她手上,果真是姑娘家的手,白白净净的……
  他忽想起年幼时总爱捉着椿娘的手玩,那时便问过椿娘为何手这般粗,椿娘只说这是做饭浣衣时留下的痕迹,那——
  “好了。”她语调轻快,打断了他所想。
  “喔。”景深将倾斜的葫芦瓢回正。
  “给你石榴。”她再次将石榴送出去,这回时干净的手托着挂着水珠儿的新鲜石榴。
  他没再解释“十六非石榴”的话了,只手接过石榴:“今儿我只要半个。”
  “好。”
  她利落应了,和他想的不一样……只好将瓢丢回木桶里,双手掰开石榴把大的一半给她。
  “我要小的那半。”
  景深面色变也不变,说起瞎话:“这就是小的那半。”说完讲歪理,“榴房里头有几粒石榴总是数不清的,我就觉得我的大。”
  夏意觉得自己不解这理,却还是接过半个石榴,剥了一粒石榴倏地忆起一事:“教我忘了……堂屋里有爹爹给你留的小粥,教你起来时候热热吃,你去喝粥罢。”
  用粥是行,可“热热”就有些为难景深了,可若说出来定要烦劳小姑娘热粥了,于是他握着石榴:“不必热,我用凉的便好。”
  虽过了仲秋,天晴时还是暖和的,吃些凉粥也无大碍。
  于是各分了半个石榴的人分道来——一个去小堂屋喝秋日白粥去,一个去石榴树下替爹爹缝补衣裳。
  踏进小堂屋的人见桌上摆着的果真只有碗白粥与半碟儿芥菜,沉默了会儿……
  这便是乡下人的粥么?就只一碗儿白与半碟儿绿吗?
  心里弃嫌着,喝粥的动作却不慢,快便只剩空碗空碟,对着空碗碟思索良久后又将碗碟收去厨里。
  做世子做到这地步的古来只他一人罢?
  小堂屋与庖房间开了道门,挂着两层帘子,外头那层薄帘大致是为了好看才挂,蓝底上绣着几朵青白牡丹与几只蝴蝶。
  昨夜里进过这厨房,只不过借着昏暗烛光没看清明,这时又进来回才看清,小却整洁。
  他寻着水开始浇碗,不情愿地用手试探上去。虽从涮过碗,却不至洗不好这一碗一碟罢?
  才将在脑内吹擂,手上的小碟便不安分了,竟从手上滑了出去,在半空旋了半圈后出了灶台直直朝地上去。这下抓自是抓不着的,幸而他善蹴鞠,脚背敏捷一勾便将油碟勾住,松一口气。
  这般看来,这芥菜还算有些油水。
  不待他笑,那圆碟趁他松懈又一滑一滚,登时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一声。
  还是打碎了,景深眉峰不自觉聚起。
  “怎么了。”院里夏意闻声跑来。
  “我……”景深垂下眼帘,欲言又止,谁能想到他只是想刷个碗呢?眼下心情竟有些像秋狝那日弄丢景随时候,不过那日面对的是他父王甚至大赜天子,今日面对的只是个乡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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