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煮的花生颇为受宠,景深自得了芝婆婆青睐便光明正大地吃了好些。直到老人问什么时辰两人才往学堂赶。
出院走至小木桥上,景深满足地想,原她大费周章做两种花生是要给不一样的人啊,倒是玲珑心思。
学堂坐在矮山脚,四周景致清幽,小径上能听见鸟喈声,一侧临溪,进了山门就间齐整雅致的屋舍。
“这学堂是先生所建?”景深张望着问。
“嗯!”她骄傲点头。
景深听过后又环视一圈,发觉悬杪堂比所住的小院儿大得多,也发觉……先生也没他想象中清贫。
“就快散学了,待会儿你先去后头,有间比家里还大的厨房呢。”
“那你呢?”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他问她道。
她从他手上索过提匣,正色道:“我自是还有事儿要跟人说。”
景深轻飘飘睇眼她:“好。”
夏意坐去桂树下的石头上等人时景深就独自摸索着绕去了学堂后头,找着了那间厨房,屋子虽大,却没多少碗碟,案头只摆着一捆新鲜的绿油油的小菜。
看来是晌饭了,他无奈抬抬眉,不会儿就听见外头嘈杂声,到门口张望时就见夏先生阔步来了。
“小意呢?”
“她在前头,说有事儿。”
先生不再问,进厨淘起米来。
门口景深观望着里头,想到那些教过他的先生或说此前认得的所有大丈夫,他们从来都以君子之辞远离庖厨的。
从未见过像先生这样亲下入厨的,他想着便油然升起了钦佩之情,问:“先生,你怎会做饭的?”
夏若钦将水滤干,瞧他一眼:“问这作何?可是想拜师了?”
景深先摆摆头,又觉得这举动不对,道:“我只觉得我学会了也无甚意义。”
夏先生摇头不言语,手上仍有条不紊地忙着备菜。
“先生也喜欢吃炒花生么?”他又寻一话,想到待会儿能再借先生光再吃些花生是竟没出息地笑起来。
见着少年傻笑,夏先生也笑他傻,挑眉问:“这话你从哪儿听来?当是听茬了,我最不喜花生的。”
“可方才夏意——”他说着打住,回想起她抱着小提匣坐在桂树下等人的模样……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替我取个碟来。”当真是亲父女,使唤起这位小世子时是一模一样,只夏先生半晌也没等来个碟罢了,回头看时门口哪儿还有人影在?
好小子,眨眼便不见人影,无怪有人要将他撵出家门,夏先摇摇头。
***
景深畏缩在一根黑漆柱子后头。
桂树底下的小姑娘将小提匣交给个少年手上,那少年比她高出许多,垂头又和她说了些什么才提着提匣走,夏意这才笑嘻嘻往景深藏身的方向来。
他忙窜去一间空屋里,看她回了后边儿又等上会儿才慢吞吞回厨房。
“你去哪儿了?”正在洗菜的夏意见他便问。
“登东去了。”他淡淡应。
夏意费解的偏头,问先生登东之意,晓得是去茅房的意思后笑开来,感慨声:“原来你们京城人上茅厕都说的这么雅致呀?”
“小意……”夏先生无奈唤她一声,似是在说女儿家休说这不雅的话。
她忙乖巧点点头,去捡柴禾点灶去。
至于景深,则因小姑娘话里“你们京城人”几字闷闷不乐。他想,他是丝毫不适合待在若榴的,若榴人也丝毫不热情……
她做的花生米,竟没有一粒是给他的。他还巴巴儿地偷吃,当真没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敏感的世子呢#
#今天吹的牛也不应当#
咳,私心觉得两个爸爸挺可爱。睿王就是日常抱着“我儿子会长歪”的心态养儿子,夏先生的人设就是日常装——咳,深沉风,面部表情以浅笑、微抬了抬眉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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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桃红
虽展眼就是九月,可午间闲暇还是会小憩会儿的。
悬杪堂不大,乡间学子却也不多,如此学堂便空下好几间。
夏先生从他屋里将早先备着的套芦苇被取来交给景深,将紧临着小姑娘屋子的一间给他休憩用。
比之他在小院里那间屋,学堂实在宽敞得多,何不就住在学堂?
景深想着翻转几下,竹床吱呀响着,许是方才的怨念太深又睡不好来。好容易熬到半梦半醒境地却听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会儿又是木门掩上的声音……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跳下床到纸窗边张望时见着个模糊背影往外去。
出于好奇心思跟去,果真又见着那少年将提匣交还给夏意,还多附了包东西给她。
他不禁嗤笑声,心道这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就晓得给人送吃食了。
这回不欲再做偷看人的小贼,便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也不怕那两人难堪。
与夏意说话的少年正对着他,见他来好似认得他似的,冲他颔首一笑。
有什么可笑的?景深想着还是还了一笑回去。这时才见清楚这少年容貌,眉清目秀,自带着一派书卷气。
看不出这若榴山水倒是挺养人……
“你醒了呀?”夏意回头笑盈盈问他。
“嗯。”
答话声教一阵夸张的笑闹声掩下去,看去山门时见三个约莫是才过了启蒙的孩儿进来,俱是七、八岁的样子。景深一见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怕,总会让他想到景随。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其中一个径直朝这边来,景深认得他,李叔家的儿子阿宝,昨日便是在他家里用的面疙瘩。
阿宝先咧着笑朝夏意道:“小意姐姐,我爹爹明儿要去县城,你有要买的家去了记得说与他。”
“嗯,我省得了。”
阿宝又偏头看眼景深,他脸上还挂着唬人的伤,阿宝便怯生生地问他:“阿深哥,你可认识个会飞的人?”
景深疑惑蹙眉,果真七八岁的孩子最是奇怪的,这又是从哪儿来的话?
阿宝摇摇头,喃喃自语:“不能说不能说……”复又抬头叫易寔,“阿寔哥,时辰到了,我们上路罢。”
易寔:“……”
“阿宝,你从哪儿捡来的胡话?”
“说不得说不得的。”
易寔无奈,朝夏意道了别就领阿宝进学堂,才走了几步又听夏意身后叮嘱他:“可别忘了和小满说!”
“忘不了的。”
待一群人都进了学堂后,桂树下头就只有景深与她两人在了,她依旧好心情地与景深说话。
“既你也醒了,我们就回去罢。”
“嗯。”他应声,而后双手抱于脑后仰头看着树梢山色阔步走去前头。
夏意右手提着提匣,左手提着一捆油纸包,陷入沉思……
来时她只有一个提匣他都热心来帮她提着,回去时候手上分明多了东西他反倒不帮了,不过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教他帮提,只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这才几日而已,怎么就想着赖着人让他帮提东西呢,可不能被惯坏了。
***
再回去院里时,景深又闲到不舒坦,坐在石榴树底下想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时节冷清寂静到秋蝉都泯了声儿,只有夜里能听见几只夜鸣虫的叫声,若是能捉几只来倒挺好的,可惜十六不在跟前,他空叹息声。
叹息声甫落第就见夏意从堂屋出来,手上拿着药瓶儿径直朝他来。
“该擦药了。”
景深这才忆起脸上有伤一事,又想到方才那少年的笑,总算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了……
他臭了臭脸,接过药瓶儿,木塞一取便闻着股浓浓的药味儿,蹙眉问她:“怎今日药味这般重?”
“这可是我特意找来的伤药。”
他转转脑子,他今日一直与她呆在一起的,她得了什么东西他都该知晓才是,待想起那纸包适才恍然:“是那个小少年给你的?”
“嗯,”她点点头,后纠他错,“不过易寔比你还大上一岁呢,才不是小少年。”
“那他比你大上两岁,你怎直唤他大名?”
夏意惑然:“我与他一同顽大的,才不在意称谓。”
景深不语,默默涂起脸上的伤来。
可算知晓什么叫云泥之别了,“我与他一同顽大”几字是云,“你们京城人”几字则就是泥了……果真跟小姑娘住在一处就是烦心,成日来心情起伏不定不提,还总憋屈。
不比他起伏不定与憋屈,夏意始终悠闲自在的很,看景深擦好药后就去小书屋里取了笔墨纸张出来,磨过墨便铺平纸画起凤仙来。
凤仙比芙蓉朵好画得多,往年阿双姐姐还在若榴时,每岁凤仙花开时都会领她去小丘底下摘几株回来染指甲。
想起来这事,夏意停下笔看眼自己干干净净的指甲盖儿,心下喟叹,原来这般长时日都没染过指甲了,难怪她好似都不记得凤仙花的模样了。
“唉。”她因想起阿双姐姐忽地垂丧。
景深才塞好小瓷药瓶儿,准备走开时就见这场景。心说她不是成天笑着么,怎这时候叹气了?
绕去她那边一看,见纸上描了几笔,只画了半朵花,瞧着像是要画凤仙。心上愁云散去,他笑出一声来,方才看她大架势地拿了笔墨纸砚出来,还当她做什么呢,原是画这等粗劣的花儿。
“你笑什么?”
他不答她话,只问:“这是要画凤仙么?”
“嗯!芝婆婆教我绣张凤仙绣帕,不过有些画不出了,”说着她转转眼珠儿,“你会画画儿么?”
“咳,学过好些年。”教他作画的师父还是大赜第一妙笔……
夏意微抿了抿唇,指指桌上问:“你能教教我画凤仙么?”
“教你自是成的,不过得先自己画好一幅来。”
“我省得了。”爹爹教作文章,都是学生们先作一篇他再讲的,该是同个道理。
她换一张纸,继而埋头专注作凤仙。他守坐在边上,视线渐从纸张上墨色凤仙身上转去她握画笔的手上,若有所思……
“你瞧画的对么?”好一会儿,她将笔架在笔格上指着画问他。
他回神看画道:“对是对的,可不打眼,”又问她,“家中可有朱砂、石青这类东西?”
“没,”她摇摇头,颇为骄傲,“颜色都在我脑中呢,我向来都是绣花时再填色的。”
他觉得她扬着下巴的姿势有些好笑,问她:“夏先生素日也不作画么?”
她摇摇头:“爹爹只作诗、作文章,不作画。”
“那你见过的凤仙是甚么颜色?”
“红色,还有紫的,不过那回没染上紫色。”她比划比划指甲给他看。
他只手撑住下颌,压疼脸上的伤才松手端正坐着:“那我与你说两种凤仙,你瞧可想得出它模样来?”
夏意觉得新鲜,点头说好。
“我见过一种凤仙,俗名好似是叫洒金的,白质红点,开花时颜色有如凝血,跟寻常凤仙间植最是打眼的,你想得出么?”
梨涡渐渐消失,小姑娘摇头。
他又接着讲:“还见过一种一株开五色的凤仙——”
“五色?”她不可思议地打断他。
“嗯,可不骗你。一株上头有大红、粉红、深紫、浅紫、白碧五色,开花时候全京城的人都想要了去,这个你又想得出是甚么样么?”
她再摇头。
他这才指指她的画:“若照着你画的凤仙绣,想来绣功再好也是绣不出好绣品的。”
这番话好似颇有道理的,夏意撑着脸颊也看许久,道:“可芝婆婆从未说过是我画的不好啊。”
虽如今回想起芝婆婆画的底样,好似都比她画的好看百倍。
景深也思索未果,道:“不若我将那五色凤仙画出来,你照着它绣,只瞧比以往绣出来的东西有什么不同。”
“嗯……阿宝说明儿李叔要去县里的,你将要的全写下来,全算在我头上。”她阔气地将笔墨纸张都推去他面前。
景深接过笔慢条斯理写起来,边听她说道起李叔人来。
“李叔是村里心肠最好的人了,只要他的驴车能带上的,他都会替人拖东西回来。”
景深听她这话,忽觉福至心灵,笔尖一顿,偏头问她:“驴车?李叔家的驴可是养在你家屋后?”
夏意点头,知晓他为何这般问,解释句:“其实屋后那小山坡上的东西都是李叔家的,柿子和驴都是,那驴子只是有些夜里吵一些……可是它吵着你了。”
“没。”景深面不改色地偏过身,继续列要的东西,心里却激起千层涟漪。
原来不是狼叫,那狼是怎么个叫法呢?
罢了,他可不愿听。
夏意搓搓脸,又想到别的:“过些日子带你去后边小山上去瞧,到时候柿子红了就跟挂了一树灯笼似的。”
“好。”他应她,此时内心已归于平静。
日渐西沉,夏意将景深列的清单与笔墨都收好,钻进厨房做好了饭菜先生便也回来了。比起昨日用飨饭时沉默,今日显然有说有笑许多,纵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开心。
只欢笑时候院里忽进来三个妇人,可不就是昨日来院里闹过一场的三人么……景深眉心微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