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太刻意嘱咐道:“薇儿,这是沈家的小九儿,她年纪小,你要好生照顾,别让人欺负了她。”
郑采薇听懂了祖母的言外之意,走到沈丹遐面前,柔声问道:“小九妹,我是采薇姐姐,随我出去玩好不好?”
“好。”沈丹遐主动把小胖手伸给她,郑采薇轻舒了口气,牵起她的手,带她出门。
郑家这次请了不少人,在小花厅里,已有十来个姑娘,沈丹遐看着有两个面熟的,那是她的两个族姐,因陶氏与族里来往不多,沈丹遐与她们并不熟悉。郑采薇弯腰笑问道:“小九妹,我们来串珠花玩好不好?”
沈丹遐乖巧地点点头,客随主便,才是好客人。榻上已有两个小姑娘在串珠花了,瞧着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友好地上前与她们打招呼,“我是沈家的,你们好。”
两个小女孩互看了一眼,也向她问了好,自报了家门。
“九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吗?”沈丹迅见沈丹迼和沈丹迢随郑采菽去了另一边,她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跟过去,她们都比她大太多,她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也跟她们玩不到一块。
沈丹遐看了看沈丹迅,道:“可以呀。”沈丹迅和她不一样,是真正四岁的孩子,来到陌生的地方,会害怕会胆怯。
沈丹迅笑,“谢谢九姐姐。”
一个小姑娘递给姐妹俩一人一根穿着丝线的小竹针,另一个姑娘将一颗珠子穿过去,道:“就这样,很好穿的。”
“嗯。”沈丹遐笑应着,四个小姑娘围坐在装着珠子的竹篓旁,安静地穿着珠花,自得其乐。
小姑娘们比较乖,不争不吵,大姑娘们在评点百花,有人喜欢牡丹,说牡丹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有人立刻针锋相对,指出牡丹称不上国色天香,牡丹虽美,但花不香,天香应是瑞香花。又有人反驳,瑞香花虽散发着浓香,令人陶醉,但是花过于小巧玲珑,不及牡丹花开得硕大鲜艳。
她们争论不休,谁也不服谁,眼见着争得脸红脖子粗,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牡丹花似锦绣,瑞香花香飘万里,各有出众之处,何来高低之分?须知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此言有理,众女都停止了争论,沈丹遐也随她们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少年走了进来,若不是他头上戴着玉冠,她一定以为是新来的一位姑娘。那少年长得雌雄莫辨,是沈丹遐长这么大,见到的第二个无法用形容词来形容的美男,另一个就是被她占了几回便宜的徐朗。
若陶氏在此,就会一眼认出,此少年是祥清侯的长孙赵诚之。在梦里,赵诚之因为长相过于出众,在宫变之日,没有被瑞王杀掉,而是被瑞王圈养在宫中,成为瑞王的玩物。赵诚之忍辱负重,与瑞王等人虚与委蛇二十年,终于助他的姑父废太子复位成功,他也一洗前耻,和徐朗一起成为新帝的股肱之臣。
梦中的一切,因陶氏而改变,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惨事的赵诚之,不用隐忍,也无须忧伤,他意气风发,自有一番候府贵公子的气息。
跟在赵诚之身后,穿着大红色春装,挽着随云髻的清秀少女,是他的妹妹赵念之,后面跟着的是郑家的大少爷郑文韬以及余氏大哥的儿子余衡。
郑采薇没有引见,沈丹遐等人并不知道四人的身份,不过看他们的打扮和气度,也能猜得到他们身份不俗。郑采薇面染粉红,瞥了眼赵诚之,挽着赵念之的胳膊,“念之妹妹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也好出去迎迎你啊。”
“我和大哥路经此地,就过来看看表姨。”赵念之微微笑笑,“没有打扰你待客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打扰呢?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郑采薇又瞥了眼赵诚之。
小厅里全是姑娘,最大的已有十二三岁了,看赵诚之的眼神是炙热的。赵诚之虽对这些眼神见多了,但也不是太自在,把妹妹送过来,就和郑文韬二人迅速离开。
沈丹遐看着一脸春意的沈丹迢不顾沈丹迼的拉扯,硬要凑过去与赵念之搭话,眉尖微蹙,她这个庶姐该不会看上了那个美得像女人的公子吧?不知那个公子是什么人?
“你姓沈?”赵念之问道。
“是的,我姓沈,我父亲如今是潭州府的同知。”沈丹迢骄傲地道。
“锦都宣爽巷的沈家?”赵念之接着问道。
“是的,我祖父是前太师。”沈丹迢得意地摆出身份。
赵念之微眯了下眼,道:“我是祥清侯府的人。”
沈丹迼和沈丹遐脸色微变,沈老太爷是被赵家人害死的,这仇在帝后的插手下,明面上已解决,但要两家真得心无芥蒂吗?可以心平气和的联姻吗?
这是不可能的。
沈丹迢是在痴心妄想,注定会失望。
赵念之似乎见多了肖想她兄长的姑娘,目光鄙夷地斜睨沈丹迢,不屑地冷哼一声,甩手走开了。沈丹迢还想跟过去,被沈丹迼给拦住了。
沈丹迼低低地喊了声,“八妹。”沈丹迢嘟起了嘴,显然不甘愿就此放弃。
赵家兄妹的突然来访,让势利眼的余氏转而奉承起赵念之,对陶氏有所怠慢。陶氏虽心中恼火,但还是保持应该有的礼仪,吃过酒席,才带着女儿们客客气气地跟主家告辞。
☆、第三十八章 评点才子
从郑家作客回去,沈丹遐并没有将沈丹迢犯花痴的事,告诉陶氏,但陶氏还是知道了。用过朝食后,单独将沈丹迢留了下来。
沈丹遐随两个哥哥去了隔壁程家,见到程老爷子,甜甜地喊道:“程爷爷好。”
“小九儿好。”程老爷子笑,“昨儿玩了一天,教你的东西,可还记得?”
“记得。”沈丹遐脆生生地道。
程老爷子捋着胡子,道:“这样啊,那程爷爷得考考你。”
“程爷爷请说吧。”沈丹遐笑道。
“云。”
“云对雨。”
“晚照。”
“晚照对晴空。”
“宿鸟。”
“宿鸟对鸣虫。”
“老爷子。”程老爷子故意说了个声律里没有的词。
沈丹遐愣了一下,笑道:“老爷子对小姑娘。”
程老爷子哈哈笑道:“好好好,老爷子对小姑娘,小九儿聪明。”
“谢谢老爷子夸奖。”沈丹遐笑得眉眼弯弯。
“小九儿乖,比那三个臭小子强多了。”程老爷子乐呵呵地将沈丹遐抱起来,放在椅子上。
“祖父,小胖妹是个笨丫头,我们像她这么大时,《三字经》都背熟了,她背不出来。”程珝撇嘴道。
“我妹妹是女孩子,不用考科举,笨点没关系。”沈柏寓附和道。
“我背得出来。”沈丹遐因程珏的关系,夹着尾巴,老实的做她四岁的小奶娃,却不想被程珝和沈柏寓嘲笑了,争强好胜心一下上来了。
“妹妹,别夸大话。”沈柏寓不信她背得出来。
沈丹遐轻哼一声,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小女孩的声音本就清脆悦耳,用固有的节奏读出这些朗朗上口的句子,就好像在唱歌似的,听得几个人都入迷了。
沈丹遐把《三字经》全文背诵了出来,程老爷子摸着她的头,表扬了她几句后,又告诫沈柏密三人,不可以将沈丹遐能背《三字经》的事,传扬出去。
沈柏密三人的年纪到底没有虚长,略想了下,就明白程老爷子的意思,乖乖应了是。
程老爷子看了眼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踢裙子玩的沈丹遐,怕她年纪小不懂世态险恶,道:“小九儿啊,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背书。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你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会被坏人拐走的,到时候你就见不着你爹娘和哥哥们了,知不知道?”程老爷子虽然觉得沈丹遐早慧,但看着她稚嫩的小脸,话还是往浅显的说。有才名,又长得好看的女子,往往会成为旁人争夺的对象。沈穆轲只有五品官,他未必能护得住过于出众的沈丹遐。
沈丹遐眨眨眼睛,“知道。”程老爷子的好意,她明白。
“聪明的乖孩子。”程老爷子笑赞道。
这时,苗氏来送吃食,程珏跟着一起来了。沈丹遐甜甜地唤道:“苗姨姨,程二哥哥。”
“小九儿乖乖。”苗氏笑应着,“来,苗姨姨喂你吃杏仁八宝膏。”
“母亲,让我来喂。”程珏端起一碗,走到沈丹遐面前,舀了一匙,递到她嘴边。沈丹遐张开小嘴,啊唔一口接住,滑滑嫩嫩的,还带着杏仁的香味,好好吃哟。
程珏喂沈丹遐,其他人各自端一碗吃。下人进来了,手里拿着两张拜帖,“老太爷,锦都赵诚之,鲁泰县令之子郑文韬求见老太爷。”
程老爷子放下碗,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拿过两张拜帖打开一看,微微颔首道:“去请他们进来。”
稍后,沈丹遐透过开启的窗,看到了昨日那位绝色美男和那个清秀少年走了进来。今天绝色美男换了身衣裳,深褐色直裰,似乎是想显得稳重些,可惜他容貌摆在那么,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沈丹遐素喜美色,昨日在郑家还有所收敛,今日就看呆了,嘴里的八宝膏,不知不觉间从嘴角边流了出来。
程珏轻咳两声,用帕子将她嘴角擦干净,抱起来,“别看了。”
说着,就强行把她给抱出去,不让她看美男,沈丹遐颇感遗憾地咂了咂嘴巴。
“他很好看?”程珏挑眉问道。
沈丹遐转眸看着他,谄笑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谁第一?谁第二?”程珏追问道。
“咹,咹,程二哥第一,大表哥第二。”沈丹遐昧着良心道。
“说谎不是好孩子。”程珏并不好忽悠。
沈丹遐把头埋进他怀里,讨好地蹭了蹭。
“小滑头。”程珏低声道,没追问她,抱着她去园子坐秋千。
不知道赵诚之和程老爷子说了什么,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每天都会过来,郑文韬没有再陪他来。一来二去,赵诚之与程家人、沈家兄弟都混熟了。只是他与同样才华横溢的程珏,对事物的看法相左。两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把四个小的,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一日,两人又为了两个词人相持不下,赵诚之道:“江才子的词,激昂豪迈,阔大雄壮。”
程珏道:“杨才子的词,缠绵悱恻,深沉婉约。”
“江才子词中多用典故,纯正深婉,格调高远;杨才子的词,俚俗浮艳,词语尘下。”赵诚之出身侯府,嫌杨才子过于市井气。
程珏持反对意见,“杨才子即景生情,直抒胸臆,朗朗上口;江才子处处用典,过于雕琢,失了质朴,苦涩难懂。”
两人说得各有道理,听了他们的评点,不由让沈丹遐想起在那时空里,对苏轼和柳永的评价。苏学士的词须关西大汉,弹铁琵琶唱大江东去;柳郎中的词,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
一个豪迈,一个婉约,各有推崇啊。
“江杨二人都善于将事情融入词中,江才子大气磅薄,以清雄韶秀见长;杨才子情辞婉转,细腻独到。两人各有所长,敦高敦低,不能一概而论”程老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程珏和赵诚之就此打住,停止争论。
程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道:“四月初夏春未尽,桃花杏花已飘落,梨花芬芳满枝头。你们就以梨花为题,浣溪沙为令,作词一首。柏密你们三个也各诌一首,限时一炷香的时间。”
小厮点了支梦甜香,插在香炉里。程珏不急不忙帮沈丹遐剥松子,喂给她吃。沈丹遐见香烧到一半,赵诚之提笔在纸上写词,急着催他,“程二哥,去写词,快去写词。”
“不着急。”程珏又喂给沈丹遐两粒松子仁,这才起身去书案边,提笔沾墨,一挥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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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是架空文,所以我尽量争取不让历史的人物出现,但这里实际说得就是苏轼和柳永,当然也有一定的出入。若有不妥当之处,敬请谅解。
☆、第三十九章 小九生病
程老爷子先看沈柏密三人写的词,道:“乡试、会试时虽不会要求做诗词,但你们若有幸参加殿试,是需要做应制诗词的,切不可等闲视之。词中的意思是有了,但措词不雅,可见你们看得诗集、词集还是太少,从明日起,各抄写十首诗词,还要熟读,并体会其中之意。”
沈柏密三人受教。
程老爷子搁下三人的词作,拿起赵诚之和程珏的词,如两人先前的争执相同,赵诚之在词里用了许多典故,程珏的词近乎白描,平易通俗。
“诚之、程珏,你俩是走了极端,一个是无典不成词,一个过于追求浅显。诚之,你写的词难道只给才高八斗的人看?程珏,你写得词难道只给识字不多的妇孺看?”程老爷子沉声问道。
赵诚之和程珏都面露羞色。
“你们把这首丢开,另作一首,明日交给我。”程老爷子将他们的词还给他们。
两人躬身,双手接过,退回位置上。沈丹遐讨好的用小胖手托着几粒松子仁,“程二哥,吃。”
“谢谢小九妹。”程珏笑着接住松子仁,放进嘴里,“香脆,好吃。”
赵诚之凑过去,笑问道:“小九妹也舍几粒给我吃可好?”
沈丹遐看着他绝美的脸,艰难地移开视线,按着装松子的荷包,狠心拒绝,“没、没有了。”
“真的?”赵诚之不信,目光落在她按在荷包的小胖手上。
“程二哥抱。”沈丹遐怕自己经受不住男色诱惑,扭身扑进程珏怀里。
程珏搂紧她,道:“来人,给赵公子上一碟松子。”